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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
引子
好多年以前，我和哥哥在一起闲聊。
“将来给我们家盖三层楼，我住三楼，你住二楼，爹妈爬不动楼梯，住一楼。”母亲笑嗔：做梦。
那时候不知论及婚姻。
那时候还和一帮小疯丫头疯玩，编织着每一个天真的游戏不知日子已逝，不知各自的归处，不知我们会沿着那条河走下去，四散零落。我的姐妹们。
肖巧巧
在我们学校，没听过肖巧巧的同学和老师除非就是刚刚来的。肖巧巧的大名如雷声轰隆，春雨洒过，无人能及。她们姐妹六个，这大大的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但据说肖巧巧的爸爸是位屠户，当年计生站的人到她们家做计生手术的时候屠户发了疯，拿着他的杀猪刀站在自家门口一夫当关，计生站站长不怀好意的对随行的工作人员说就留下这一户吧。时间验证了肖屠户错误的战略方针：他一口气生了六个女儿，不但没有儿子，弄得如今连条猪尾巴都吃不上，日子紧的可想而知。在我们那一带，肖屠户一直是做为计划生育的反面教材而出名的。
肖巧巧后来在我们学校也是做为反面教材而出了大名。这一点，她沿袭了她老爸的风格。
肖巧巧人如其名，走的时候如弱风拂柳，形态秀美，言语轻柔，在我们不足一千人的中学掀起了一阵小旋风。我们刚刚初一的时候，初三的男孩子每晚下了自习课都会在路上丢小石子扔肖巧巧。肖巧巧后来和这些扔小石子的男孩子都成了好朋友。至于怎么成为好朋友的，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我们只知道，这些男孩子都会请肖巧巧下馆子。肖巧巧一脸认真的向我们细数着她认识的那些大哥哥们，他们也许就是在篮球场上的风云人物。最让我们心动的是肖巧巧还会向我们细数她和他们之间开的玩笑，那些玩笑会让我们脸红心跳。这些笑话中就有一句肖巧巧说的：我妈的女婿都有一大卡车了，你要做我妈的女婿，慢慢等着去吧。就是这个词：“女婿“，这个词让我们脸红心跳。肖巧巧排行老五，因为上面姐姐比较多，这话也许她的姐姐们已经说过多次，所以她不觉得什么，但让我们禁不住心跳脸红。女婿，女婿，这个词每想一次就要人脸红心跳。想都不敢想，想都不要想。肖巧巧却那么轻轻巧巧的就说了出来。肖巧巧该有多么的勇敢啊。
总而言知，肖巧巧就是一个让我们脸红心跳的人。她生来就是要我们脸红心跳的。她长的也是要男同学脸红心跳的。
初一下半学期，肖巧巧转学了。不久之后，我们都听说肖巧巧跟着她的堂叔跑了。这让男同学们都要咬碎牙齿，恨不得自己立马长成肖巧巧堂叔的年纪。
肖巧巧跑了没三个月，就回来结婚了，嫁的是和他堂叔一起混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光棍。听说还有狐臭。这简直要比克林顿的丑闻还要丑的丑闻——在我们那个小镇上。而且，我们都有点难以接受，肖巧巧那么爱漂亮爱干净的女孩子嫁了一个有狐臭的老光棍，真是世界末日啊。当然不是我们的世界末日，而是肖巧巧的世界末日。
肖巧巧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回娘家。赶上我们学校举行12。9越野大赛的前夕，同学们正在校外马路上练习，有几位女同学在路过肖巧巧家村子的时候,体育委员一错眼珠就看不见她们了。
我们上自习课的时候我听见我前排的两位女同学在议论肖巧巧。
甲说，肖巧巧和那个男人打的真厉害。她说打完架她就回娘家了。她还很得意呢。她把裤腿撩起来给我们看，脚和腿都是肿的。
乙问，是给那男人打肿的吗？
甲说，不是，好像肚子大了脚就会肿的，是那样吗？
乙说，不知道。大概是吧。。。。。。
我可以想像出肖巧巧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她总是说她想说的，知道的，无论她的话是颗炸弹或者是地雷又或是别的什么，她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是天真的，真诚的，把每个人都当做是知心人一样，也因此她看起来就有点没心没肺的样子。但我亲爱的女同学们可不这么认为，她们可比肖巧巧有心有肺多了，她们，包括我，已经学会幸灾乐祸的看着别人出岔子，看着别人出岔子是一件多么赏心的事啊。别人出的岔子越大，我们越赏心。但是，这种心情反映出来的表情只有自己一个人时才能对着镜子做，就跟一个人偷偷抿一口小酒不断回味一样。面对肖巧巧的讲述，应该只有一种表情，那就是真诚。即使这真诚有多么的虚伪，我们已经把这种假装真诚的表情练的熟练无比，是肖巧巧给了我们练习这种表情的机会。
大约是过了七八年，有一天我在县城的集市里碰见了肖巧巧，她整个人看起来妥贴舒服，还是那么袅袅婷婷，她跟我印象中那个美丽的女孩子重叠了，只是比过去更有女人味了。我不得不承认，肖巧巧生来就有女人味，她远比我那些上了大学自以为自己已经从丑小鸭蜕变成白天鹅的女同学们更有女人味，这是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骨子里生来就有的东西。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肖巧巧的第一次婚姻没有维持多久，她生下第一个孩子就离婚了。是个男孩，给了男方。过了三年，她又嫁了，男方在我们县城水泥厂上班，家世清白，品性也好，就只是穷了点，兄弟多了点。可是，这又有什么呢。肖巧巧满怀信心的说，不怕，只要我们努力，会好起来的。她这次生了一个女儿，已经快三岁了。
军嫂韦薇
韦薇本来是可以成就我们班一段佳话的，但是最终没有。
她是那种混在一堆人里面你永远不会发现还有这样一个女孩子的。但她有时候也会做出一些不妥贴的事情来，比如一件很旧的藏青色的衣服扣子掉了，她却买了商店里最贵最好的红色扣子钉上去。她会把一个月的伙食费都买了方便面放在宿舍里。方便面也不便宜呢，那时候。同学们都在食堂里吃。当然，食堂里只做淡面条，面是自家带来的，交到学校过完秤每斤再交两角钱就可以了，白水煮面条加盐。她有大家没有的勇气，把从家里带来的面卖到饭馆，把身上的伙食费花的精光。女同学在背后议论她的时候简直都有点愤愤不平了，她凭什么呀？凭什么呀？姊妹又多，妈妈是个哑巴，爸爸身体也差，她凭什么可以那么花钱啊？钱都是她爹妈从地里一分一分的抠出来的，但是女同学议论到气愤处却好像她花了我们爹妈从土里抠出来的钱一样。
当然，韦薇让女同学气愤的还不止这一点，那就是她凭什么可以肆无忌惮的谈恋爱啊？我们大家也就是至多在心里暗恋哪个男孩子，可是她的情书却满天飞。凭什么呀？
初二的下学期，韦薇就和我们班的石头谈恋爱了。石头的个头超过了我们班的任何一位男同学，五官又长的不赖，嘴又甜，是出了名的花心萝卜，石头怎么会看上韦薇呢？真叫人不明白。大家都在背后议论：看着吧，石头非得把你给甩了不可！石头是谁啊！好像只有石头甩了韦薇才是唯一的出路，才是光明大道，才能抚平我们的愤愤不平。
韦薇却让我们的期望值一再的下跌，让我们的愤愤不平持续上涨。她没有按着我们设定的方向走下去，真不是个好演员，也许是她根本就忘了我们这些观众，她只记得石头和她自己吧。中有消息灵通人士总会偷偷从韦薇的抽屉里给发现她们的情书，然后把它公布在大众面前。为此，韦薇已经不止一次的哭过了。哭过了以后继续写，写完了继续被偷，如此循环，日子是快活的，热闹的，带着微微的甜味和香气。
初三石头当了兵，韦薇有了外号：军嫂。
军嫂。军嫂。军嫂。我们都这么叫。我们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痛快。虽然石头并没有把韦薇甩了，但叫着军嫂却奇怪的平息了我们的愤愤不平。被叫嫂的人一定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们情愿韦薇的这种不一样，我们情愿看她被叫军嫂时的气愤和红涨着的脸，我们喜欢。韦薇拿我们真没办法。即使她哭了我们也一样开心，我们一直叫她军嫂叫的她终于忍不住哭了。我早就说过我们是没心没肺的。真的。
石头这小子这次看来是来真的了，我们看了他在部队上给韦薇写的信，他说要韦薇专心读书，不用为学费发愁，他会为韦薇支付学费的。韦薇家也太困难了。
也就是在那时候我们开始有心有肺了，我们都为韦薇感叹，多好啊，军嫂，有一位这么疼她的男生。
两年以后石头复员回来，只要一见着老同学就很伤心，一副霜打的样子。他在很偏远的地方当兵，记忆中的韦薇永远是十七岁花开的模样。最后的结果却不是石头甩了韦薇，而是韦薇甩了石头。真是难以置信啊，我们班最齐整的小伙子给最一般的小姑娘给甩了。
初三下半学期韦薇山西的姨妈来了，说是带韦薇去山西找工作，十七岁的韦薇一腔热忱的投入了远方姨妈的怀抱，还没有来得及拿毕业证书就去了山西，可是半年以后却大着肚子来看父母，还带着一个胖胖的男人，此男比韦薇大了十来岁。韦薇的父母还能说什么呢，这个男人可是远方姨丈的亲侄子啊。
只有少数几个与韦薇关系很铁的女同学和韦薇见了面，韦薇已经绝口不提石头了，她们都只看到了韦薇的没心没肺，韦薇没心没肺的笑着。韦薇不哭。她们愤愤不平的说韦薇的心被狼狗给吃了，那个男人看起来比石头可差远了，韦薇是不是脑袋出问题了？没有人知道。
韦薇至今还在山西，她断绝了同所有人的联系。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消息，无论好与不好。
张爱玲
张爱玲最擅长的不是写文章，而是劳动。学校有几亩地，还有周边的林带，隔三岔五的就会有劳动课。同学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的后代，铁锹就从自家拿，小推车镢头之类的工具也都是同学们自带。干活的时候也总是分几组几组的，大家都喜欢和张爱玲一组。张爱玲干活不省力气，踏踏实实的干活，不像有的同学，只要逢着掏厕所就偷偷捂着鼻子躲远了，即使分组的时候看得见，分完就不见了人影。可是张爱玲不一样，她的一切行为都符合她那个共产党员的母亲所教导的，不怕脏不怕累，唯一的缺憾就是她的学习实在不好。所以，即使是干活的时候她多么的卖力，评三好生的时候她永远靠边站。
张爱玲其实是很刻苦的，但她的付出总是和收获不成正比。家住学校的英语老师每天起床总是看见张爱玲已经在教室里诵读了，他没教我们班以前无数次在我们班别的任课老师面前夸赞张爱玲：那个短头发像男生的女生多刻苦啊，学习一定很好吧！所有任课老师给他的表情都怪怪的，他一度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教了我们班以后他终于明白了。
无论何时，无论每节课，张爱玲看起来总是在认真学习，但是一个问题给她讲了十多遍，她还是摇着头说不明白。只有体育老师喜欢她，她的体育成绩是最好的，她又是最规矩的学生，一板一眼，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别的老师却并不喜欢她。她曾经也苦恼过，我们班最得老师宠的男生甚直会和班主任争得脸红脖子粗，老师还是一样把他捧在手心里。张爱玲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不解，又改变不了她自己的成绩，所以她也就不再多想了。后来这成了她的习惯，遇到想不通或者想不清楚的事情，她就不再想了。
初三快毕业的时候，张爱玲有一次黯然的对我们说，她以后只能找一个老实一点的男的，嫁了好好过日子。她的妈妈是不会让她在家待多久的，她的两个姐姐也都是二十岁之前嫁出去的。我们正在心比天高的时候听见她这样的话语，也黯然了好一会儿。
张爱玲却并没有按她预期的嫁了一个男的。她也如我们所料的落榜了，但她还是走进了学校去复读。
读了一学期以后我们在路上相遇，她像往常一样衣服上有好多油渍的走在上学的路上。我们已经学会了把自己打扮的干净清爽在喜欢的男孩子面前借故走过了，张爱玲却还是过去的样子，衣服上永远有着落了尘土的油渍，短短的头发总是有些纠结的耷拉在额前，发梢上还沾着几滴汗珠。张爱玲比我们所有的人都刻苦，都更一心一意，想要读好书，但她看来无论如何是读不好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了。没有人对她的读书有信心，包括她自己也失去了信心。这补习，不久之后就作罢了。
现在该轮到我们议论议论她母亲了。
张爱玲的妈妈是位共产党员不假，每月的党费她都按时上交，但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神婆。
这真是个奇怪的组合，太不搭调的身份组合。这种组合，也只有我们那种塞僻的地方才能制造出来，只有天才的人才能坦然的接受这种身份的组合而不觉得奇怪。我们那儿的人都是天才，据张爱玲说她妈妈在这一方面的生意是极好的，有好多人都来请她妈妈招魂等等，张爱玲是极相信她妈妈的，她在这一方面也变得有点神叨叨的了，也带过同学回家给她妈妈看过。至于她妈妈看的灵不灵，就不得而知了。
张爱玲的妈妈以前干活也像张爱玲一样不省力气，比个大男人还壮，后来成了生产队的一把手，比起张爱玲来，她生对了时代，不用读书，只要干活有把子力气，就很讨人喜欢了。整个大队的人，干活比得过她的没几个，她虎背熊腰，从后面看，就像是个男人。于是家里队里她说了算，张爱玲的爸爸是个四平八稳的老头，即使是地震了他也会慢慢吞吞的穿好衣服才出门的，家事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很遗憾的是，张爱玲遗传了她妈妈的身材，力气，却遗传了她爸爸的性情。所以在她自己的婚事上，根本没有她多嘴的份。
张爱玲每次成绩不好，她妈妈最多只说一句：考不上就嫁人吧。她似乎也没有留女儿在家的打算。
张爱玲是在十八岁的秋天出嫁的。出嫁前她委委曲曲的对同学王霞说我真的不想嫁，不想嫁，可我说不动我妈。
妈妈就是天。张爱玲一直活在妈妈这片天里，注定是走不出去了，这辈子。
不是后记的后记
我但愿我能明了，每个人在成长中，一转身，擦掉的眼泪，不让别人看见的，艰难的，苦涩的，难以下咽的，还是咽下去了的。我的姐妹们，这就是我们无觉中付出的代价。
只有现在，生时，尽情享受生命，苦难，那怕是痛着。深夜里一个人的呢喃自语，怀念失去的日子远去了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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