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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门阴云(五)
当唐瑜意识到他正躺在一张舒适的软榻上时那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脱臼的手腕不知何时已经被接上,只是稍一动弹仍一阵酸痛,身体全无一丝气力,他勉强翻了个身,视线渐渐清晰起来。房间布置的简单的很,却很雅致,桌上一株含苞待放的水仙,精致的琉璃古董放置在窗户旁,房间中央则是带着浮刻的座椅。此刻,那桌上的茶壶甚至还泛着袅袅雾气,显然就在不久前那里还有人在。
门前隐隐有了动静,唐瑜赶忙装作仍在沉睡的样子,不一会门被打开,悉悉索索传来人声。从脚步之中判断,其一明显是精通武艺的,而另一个虽说步履平稳,武艺上的造诣却应只是略通一二。
“这都睡了三天了,怎么还没动静?”陈昇进了房间,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害我整天盯着个活死人,闷都闷死了……”他瞥了眼身旁静默不语的人,心中暗道,这人在和不在根本无差,自己说个十句,这人才会应一句。
“莫不是我的药下的太重了?不会啊……”他嘀咕了两声,起身便走向床头。刚要伸手搭脉,却被另一人一把抓住,灰色的眸子全无一丝波澜,淡淡瞥了眼陈昇,对着床上的唐瑜缓缓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别装了,醒了就醒了。”
唐瑜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睛,那声音他记得清楚的很,正是之前不到三招便将他擒住的人,“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气息变了,我进来的时候便察觉了,只是你若不是想要挟持他,气息应该不会乱的这么快。”苏辰珏冷冷看了他一眼,“我本不想说穿你的。”
“哎……原来已经醒了啊……”陈昇这才反应过来,“我说呢……我那药明明没这么重的。”言罢确似松了口气。他抬头看了眼面色冰冷的苏辰珏,叹了口气转头道:“既然唐门主醒了,我让下人准备些吃的,毕竟已经昏迷了三天。”
唐瑜看着那一冷一热两个人,目光一凛:“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挟持在下?”
“挟持?”陈昇挑了挑眉毛:“我们不过是请唐门主来这里休憩几日罢了。唐门主不必这般。”
“请?”唐瑜轻哼了一声,“你们请人的方式还真特别。”
“是有些特别。”陈昇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苏辰珏:“不过……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门主见谅。”
“你还没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唐瑜挑了挑眉毛,慢慢撑起身子,手指摸向腰间。
“那些小东西早就扔了。”苏辰珏轻蔑的瞥了他一眼。
唐瑜的面色微微泛红,赌气般开口:“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么!”
“哦?还有我不知道的么?”灰色的眸子淡漠的挑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你身上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么?”
“你!”唐瑜只觉得心中恼的很,对上那略带笑意的眸子,那刀刻般的俊朗面容中泛着淡淡寒气,灰色的眸子明明毫无波澜,却好似能将人看透一般让他不敢直视,连忙别过头,面色却更红了几分,“你们还没说这里究竟是哪里”
“唐门主难道还猜不到么?”陈昇揉了揉太阳穴,心道这小鬼事到如今怎么还能般骄纵“你以为我浮华会无动于衷的看你们进谷?这里是浮华宫。”他耸了耸肩:“平日里连我都来不了,让你在这小住几日,算是便宜你了”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们不成?”唐瑜轻哼了声:“你们究竟安的什么心?要杀便杀,何须这么多废话。”
“杀你?若是真想杀你……你以为还能活到现在?”苏辰珏淡淡扫了他一眼,脸上掩不住的不耐烦,“陈昇,剩下的事,你给这小鬼解释吧。”
陈昇和气的笑了笑,看了眼推门而出的苏辰珏,面色渐渐凝重起来,“门主有所不知,此次确是不得已而为之,在下也知前任门主之事,而在下也是神医谷出来的人,这其中的误会在下也是近日才得知的……门主不妨权当是听故事,至于相信与否,全评门主判断,若门主执意不信,便请归去备战,我浮华也无所惧。”陈昇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唐瑜轻声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记得两年前的那场雪,比于如今,有过之而无不及……”
连日的风雪已悄然停止,残留在风中的灰烬弥漫着重重的血腥气息,焦土之上几具近乎难以辨认的尸首,融化的冰雪已然重新凝结,将尸首一并冻住。一夜之间城西罗家惨遭灭门,上下八十一口家眷无一幸免。
一个黑色的人影静静站在废墟的大门前,驼背躬身,白发苍苍,他的手指微微发抖。寒风吹过被火烤焦的枝头,发出声清脆的响声,而后砰然断裂,那黑影一惊,一闪身隐了气息躲到残垣之后,那身手异常敏捷,全然不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远处渐渐传来马蹄奔走的声音,待到跟前,却只是一个少年的身影,那人影下了马,踩着劈啪作响的冰雪走近已然变成一片废墟的庭院,目光冷漠的扫过烧焦的尸首,半响,缓缓开口:“您可真沉得住气呢。即使是看到你这十几年来的心血毁于一旦……”他带着笑意面颊转向不远处的残垣,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这曾经是多美的庭院啊……尤其是在冰冷纯白的冰雪上点缀着飞溅的鲜血的样子……”
暗处的人攥紧自己的双手,身上凛冽的气息渐渐弥漫开来,却仍不发出一点声音,寒风呼啸而来,大门轰然倒塌,堵住了来时的路,一时间尘土飞扬,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一片尘土飞扬之中,三枚飞刀齐齐袭向少年的几处要害,少年眉眼微皱起,玄色软剑自袖中而出,克住飞来的暗器,待他抬头,那白发苍苍的人影竟已然晃到了他的面前,手中刀光一闪,激起遍地积雪,少年则瞬间将侧身让过,那刀锋却也堪堪擦过他飞扬的发丝。
“你这三年掌柜当得颇为安逸,连动作都慢了不少呢,络清。”原本躬腰驼背的老人瞬间直起身子,那声音更是全无平日的苍老。
“彼此彼此,这些年你呆在唐门之中,也不比在下好到哪里。”沈络清勾唇一笑,只说话的当,手下剑锋招招袭向对方要害,“更何况是常年装成个老头子的模样,你说是不是,凌峰,或者,我叫你福叔比较好一些。”他手中的剑挽起一个凌厉的剑花,袭向对方面颊,“谁会想到已死的神医谷二当家凌峰竟隐匿在唐门之中甘愿做一个小小的药师。你这人皮面具未免带的太久了吧!”话音未落,那剑锋便在对方的脸侧划过一道伤痕,而那被划破的脸颊却并未留下一滴血,时至如今凌峰也不再隐瞒,伸手撕去薄薄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容,而此刻,那年轻的面容之上却不可抑制的弥漫着浓重的怒气。
“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么?”他话音未落便反手一刀劈向沈络清的脖颈:“因为你跟那个人很像,总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
沈络清就着身后的树干,翻身一跃,便轻巧的躲过寒锋,身影敏捷如黑色魅影般幌至其身后,却并未用剑,以手刀横向凌峰的腰际。凌峰猝不及防,向前踉跄了两步。
“因为我确实知道很多事情。”沈络清冷冷看了眼以指撑地的人,未给他一丝喘息的时间,血光起,一剑定住那人的腿,而后开口道“比如说你当年先是勾结南宫一家欲取神医谷主的命,事迹败露后便佯装坠下悬崖,而后隐藏与南宫余党隐藏在罗刹。直到了两年前,你再次勾结南宫一族余党,试图杀害欲出谷救治唐门门主的神医谷主,不想人算不如天算,中途遇到雪崩,神医谷主虽然身受重伤,却被鬼医宋卿墨所救。至此你却还不死心。”沈络清走进匍匐在雪地上的人身旁:“你索性化名徐福,潜进唐门,挑拨唐门对神医谷下手,让他们以为是浮华和神医谷对唐老门主见死不救!”
凌峰一时无语,少年的目光却越发阴沉起来:“而你之所以一心害死神医谷主,原因不过是因为他继承了你梦寐以求的神医谷主之位!”
“你懂什么!”凌峰的目光瞬间变得阴狠起来,“不就是那副皮囊好看了点么,便将那师傅师叔哄的团团转,以至于将谷主之位传给那个花瓶!”
“花瓶?”少年轻笑一声,“你对他有何成见都是你们神医一门里的事情,在下不关心,不过……你最好老实点说了,究竟是谁在背后给你出谋划策?!你说了……或许我会让你死的舒服些……否则神医谷的蛊师那里有多少种毒虫……你比我清楚吧。”
地上的人微微一颤,他的目光看向少年,刚要张口,却蓦然停住,后脑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玄色的暗器,甚至连沈络清都未曾察觉到任何风吹草动,那人的声音已然出现在他的身后,甚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络清,你几时也这般心思手软了”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这种蛀虫让他多活一刻都是便宜了他。”
“夜叔。”沈络清回头看了眼来人,开口道“你的消息还真快。”他蹲下将凌峰后脑下方的暗器小心的取下,“下手更快。”
“可不是么,他好歹原本也算是我浮华里的人,清理叛徒本就是我分内的事。”韩夜笑容不减,深色的眸子眯成一条线,,“更何况主上早就下了绝杀令,我当然要尽快处理掉。”
“这家伙的事得几个年头了吧,夜叔你偷懒哦。”沈络清将手中的暗器丢到不远处,打量着身旁年过不惑的中年人,“这几年来你的书院可是声名远扬呢。”
韩夜笑摇了摇头,“那也比不上你沈大掌柜的,如今这帝都有头有脸的人,有几个敢不给你面子?”
“可不是就有一个。”沈络清露出一副典型的商人嘴脸,指着面前的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一别两载有余,到现在还欠着我一顿不醉不归的酒。”
“哎,你这么一说,还真有那么回事,待我将此事回禀之后,定然补上你那顿酒……”
身后红莲绽放,谈笑间,将一切吞噬。
冰雪尚未消融,身着裘皮华服的男子独自踱步于苍茫雪地之中,寒风过,他伸手将地上积雪捧起,似乎是察觉到不远处的气息,凤眸微抬,信手捻起枝上怒放的腊梅,不轻不重的唤了声:“说吧,什么事”
冰冷的黑色人影瞬间出现在他的面前:“凌峰死了。主上”
“果然死了么。”男子的手指轻轻拂过虚空冰冷的面具,目光平静,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告诉络清,此事不必在意,他做的很好。还有,转告神医谷主,他多事了。”
“是”
看着虚空远去的背影,雪地中的男子忽而露出一抹笑容,目光望向远处层叠的群峰,薄唇微启,淡然的声音之中带着隐隐的嘲讽“真正的欲擒故纵,这才开始。”
城西罗家灭门之后的第三天,唐瑜被送回了唐门,而此时的宋卿墨却显得有些坐卧不宁。那日的事情历历在目,而唐锡语眸中的神色,让近年来越发心如止水的他无法再平静下去。
“唐锡语,我恨你们唐家,可是我必须告诉你,你那残暴的兄长的死,跟我神医谷没有半点关系……”
“卿墨……你还活着……”
“卿墨……你听我解释……”
“卿墨……别走……”
思绪越发凌乱起来,宋卿墨明明白白的记得当年为了让他离开唐锡语,唐家对他的步步紧逼几乎将他逼入了绝境,若不是郁莫汐收留了他,如今,他怕是已然化作了嘉陵山脚下的一堆枯骨……他不能原谅唐门,更不能原谅始终对此不发一词的唐锡语,可是为什么……在听到浮华可能会灭唐门的时候,他一夜无眠,第二天便快马加鞭的离开了神医谷,明明应该是恨的,可又为什么……
凌乱的思绪被一阵叩门声打断,门外传来的是繁朝似锦小二的声音。
“宋公子,唐先生来了……”
宋卿墨微微一怔,看了眼桌上收拾的整整齐齐的行囊。对着门外淡淡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唐锡语跟着小二上了楼,自从那日宋卿墨将神医谷的事情解释清楚后,便再不肯见他,如今唐门里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推开虚掩的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整整齐齐的行李,“你……要回去了?”
宋卿墨点了点头:“该说的在下也说清楚了,是时候回去了。”一双碱水黑瞳迎上唐锡语的目光,“你若是没什么事…我想我们也没什么可…”
“我不知道他们把你逼到那个境地……如果我知道他们这么做……”宋卿墨的话音未落便被唐锡语猝然打断。
“知道又怎么样?你会反抗你的兄长么?”宋卿墨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眸中的神色恍然间让唐锡语感到异常陌生,随后他却又耸肩笑了笑,“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五年前,我是你唐门的药师,但现在,我已经是神医谷的鬼医。那些往事既已成烟,你又何必再提。”
“已经过去了么……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如今我只想问你……卿墨你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么?”
宋卿墨抬起头,唇边的笑意带着些许嘲笑:“你以为有人能活着离开浮华么……”黑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无奈:“更何况,你以为我还会回来么?”
“浮华的势力……我算是见识到了。”唐锡语慢慢走到窗边,目光遥望着远方渐渐密布的氤氲“他甚至可以改变一个人。”
“不,改变我的并不是浮华,是你要守护的唐门,也是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绝情,什么是无情。”
唐锡语闻言心中猛的一颤,原本波澜不惊的眸子中难掩的痛苦和挣扎,半响,方才缓缓开口道:“知道么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直到看到那具尸骨我才真的以为你死了……”
“尸骨?”宋卿墨一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难道那不是你为了让我死心……”
“这件事……我并不知情。”
一直以来,让宋卿墨最难以释怀的是这么多年来唐锡语竟然完全没有寻找他的下落,而现在唐锡语的话若不是推脱,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当年有人伪造了他的“死”,而这个人,无论如何,都肯定与浮华难脱关系。
唐锡语看着他一脸惊讶的表情,心中登时明白了许多,如果那尸体并不是宋卿墨为了躲避他而留下的,而这次他会如此鲁莽的闯进唐府,至少说明他对自己的并不像话中说的那么无情。看着默默无语的宋卿墨,唐锡语忽然伸手上前,将他抱进怀里,“你说的对,往事如烟,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的心意从未改变,你相信也好,一笑而过也罢,我唐锡语这一生只会爱一个人,也就是你。”
话音一落,怀中原本试图推开他的人瞬间安静下来,半响宋卿墨轻轻伸手扯住他灰色的衣摆,口中喃喃唤了声:“锡语……”
无论是唐锡语还是宋卿墨,都决定将一些事忽略,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需要糊涂,什么时候必须糊涂。为了自己,也为了对方……
青山素,层峦叠麓。红尘幕,白衣雪舞。叹几朝风雨,相思成赋,韶华终得归路,许此生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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