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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门阴云(四)
都城十日雪,庭户皓已盈,街上来往行人相比与岁末自然是多了些,可比起往年却还是冷清了些。
重重打了个哈欠,眼看着时辰也不早了,朱辰放下手中的算盘,冲着后院喊了两声,却发现没人应他,只得自个将门板一块块卸了下来,沾了雪的门板尤其的冻手,他一边小心翼翼的的一块块挪向后院,一边絮絮叨叨的诅咒那些懒惰的护院和小二,让他个账房先生来做这些体力活。或是因为后院的厨房直到半夜还来来往往有人出入,地面大都是被踩化了之后又凝结成的厚厚的冰,所以滑的很,好不容易将最后一块门板卸了下来,刚走到通往后院的门前,一不小心便打滑在那剔透的冰面上,手一松,那板子倒是牢牢的靠在门外的马圈围栏上,人却一个踉跄向前摔去。本以为铁定摔个狗啃泥的朱辰突然被一双手扶住,抬头应上的便是一个少年的面容,朱辰一怔,赶忙站稳了脚,结结巴巴的叫了声:“掌……掌柜您怎么来了。”
沈络清耸了耸肩:“怎么,我这个当掌柜的还不能来咱们这繁朝似锦看看了?”
“小……小的不是这个意思。”朱辰赶忙接话,“您的病……”
“没什么大碍了。”沈络清笑的和善,“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偏偏你们当家的硬逼着不让我出来。说什么伤寒之症,可小可大,需假以时日静养,那老爷子也够大惊小怪的了。”话音落却见那账房直直的盯着自己,不由又笑了笑,“怎么?我说错了什么?”
朱辰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接话:“小的这不是还没睡醒么……说了这么久还没向沈掌柜的道声谢呢,要没您那一把,小的这还不得摔个狗啃泥。”言罢赶忙一揖,心中暗自嘀咕,这世上怎会有男子长的这般漂亮,只那一笑,倒不知能迷死能多少待嫁闺中的小姐,况且年纪轻轻便掌管了这帝都最大的酒楼,一副好脾气就算对下人亦是和和气气,只是身子骨似是弱了点,如今这天一凉,又是十天半个月的病。他哪里知道这十天半个月里沈络清却是根本不在帝都的。
“举手之劳罢了。”少年全不知他心中想的,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道:“以后在繁朝似锦里,也不必跟我这般客气,我又不是温老当家的,没这么多规矩。”
谁知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一声干咳,沈络清的脸上瞬间露出一抹尴尬神色,说来当家的平日里不到响午绝不会来楼里,今天也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暗自叹了口气,朝怵在那的朱辰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回楼里,随即转身冲来人笑的亲切:“当家的,今儿怎么来的这么早?”
温煜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面前笑的灿烂的少年,刚刚还一口一个老头子的欢快,这收敛的更快,只是自己也不想跟他计较:笑着开口道“还不是被你念叨出来的。”
沈络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向他一揖:“晚辈知错了。”事实上那句“老头子”确是戏称,温煜如今正是不惑之年,虽说不比少年这般俊秀,却是风度翩翩,自有那番从容气度。
他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也没有怪罪的意思“不跟你兜圈子了,我也是奉命来跟你说一声的,你昨日刚回这燕都,前脚回来影卫主后面便也来了,只说主上让你尽快去见他,之前神医谷的事情便先交给我。”温煜顿了顿,唇边露出一抹冷笑:“唐门那边,却是该给些颜色了。”
沈络清怔了怔,随即微微皱了眉:“无论如何,在下已在唐门之中安排了人手,按理说,浮华与其本没有过节,况且唐门乃是江湖名门,故而此事更需慎重。”
“这我有数。”温煜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伸手帮他拂去肩上的落雪,压低了声音“你……还是尽快去趟浮华宫吧,主上的脾气,你比我清楚。”
自帝都至沉渊谷跨马加鞭至少半日,而沉渊谷所在的碧瑕山常年雾气缭绕,本就不是寻常人能进的去的地方,何况近日大雪封山,车马更是寸步难行。
待沈络清到达暮月谭边时天色近乎暗透,寒风一阵阵呼啸而来,潭水隐隐结成了一层冰,而湖中央隐隐的灯火在夜色中宛如幻影,他牵着马小心走上冰面,却因看不清脚下,只能在湖边取了根树枝一路摸索着向灯光处慢慢走去。
暗紫色的纱帘上绣着精致的图腾,蘅芜香弥漫了整个大殿,斜倚在卧榻之上的男子似乎在专注的看着手中书卷,黑色的锦袍外披着厚厚的白色狐裘,纤长却骨节分明的手将那书又翻了一页,披散的黑色长发被缕至耳后,露出那带了一抹笑意的面容,细长的眉眼,高挑的鼻尖,薄薄的唇瓣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很难从面容上分辨出他的年龄。如果说沈络清是俊美,凤倾渊是秀丽,温煜是健朗……那这个男子便只能用深不见底来形容,明明是如此俊朗的轮廓,只因为挑起了一抹笑意,那黑色的眸子中泛起的邪气便如潭水般将人湮没,而即使是在这肆意的邪气中却又不乏洞察人世的气度。
他随意伸手抚摸着身旁乖巧的伏卧着的白虎,不轻不重的打了个响指,一个黑色的身影不知从何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金属的面具遮住了那人的面容,而他的声音更如面具般全无一丝温度:“主上。”
男子只低头抚弄着白虎,全没有看他一眼,“络清到哪里了?”
“外面候着,一个时辰。”
“让他进来见我吧。”
“是。”
北风呼啸而过,沈络清已经在浮华宫的门前站了将一个多时辰,带过来的马已经被宫里出来的侍从牵走,却始终没有人告诉他可以进去,单薄的衣衫根本无法抵挡夜风中的寒气,手指微微颤抖,风雪落满他的肩头和发丝,他努力调整内息,支撑着没有倒下。身旁突然传来一阵凛冽的气息,将他越发麻木的感觉唤回。
“主上说,你进去。”那声音冰冷而机械,全然听不出一丝感情。
沈络清暗自叹了口气,来着正是掌管影卫营的虚空,之所以称他为虚空,正是因为他的存在就如虚空之中的影子,无所在,也无所不在。
殿内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头白虎伏在男子身旁眯起眼睛打量着单膝跪在一旁的少年,而斜倚着床榻的男子却似乎全没有看到来人,约是半柱香过后,那男子方才抬起眼,淡淡扫了他一眼。
“知错了?”口吻中听不出喜怒,却有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少年的并没有抬起头看他,只低着头应了声“是”
“哪里错了?”
“属下思虑不周,险些暴露神医谷所在之处,此为其一。回帝都后并未及时向主上复命,此为其二。”
斜倚着的男子慢慢起身,开口道:“络清,本尊若说还有其三,你可知是什么?”
沈络清缓缓抬起了头,对上身旁居高临下的眸子:“主上若说有其三,那便是属下不该暗自揣测主上的意思。”
男子闻言勾起一抹笑意,伸手将已经有有些僵硬的少年扶了起来。
随即对着虚空中淡淡吩咐,“你们都出去吧。”
没有任何回答,沈络清却能明显的感觉到原本隐在暗处的气息瞬间消失。
男子伸手环住他的肩膀,安慰孩童般抚摸着他如墨的长发,而后淡淡开口:“外面很冷吧。”
熟悉的温度渐渐让冻的僵硬的身体恢复过来,沈络清抬头看着那张绝美的容颜,点了点头,轻轻唤了声“师傅……”
那人坐下,舒服的靠在伏着的白虎身上,随即示意少年跟他一同靠着,而那白虎也认识少年一般用它柔软的耳朵轻轻磨蹭少年光洁的面颊,为他驱赶寒冷。
沈络清伸手揉了揉那白虎的头,目光好似看向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眼神却又时不时飘向身旁的男子。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问,男子淡淡开口:“神医谷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他深不见底的瞳孔径直盯着少年:“三年前南宫世家的事……你果然还没忘记。”
少年微微一僵,垂眸避开他的眼神,开口道:“此事是属下一时冲动……。”
“确实是太欠思虑了。”男子淡淡开口,似乎是感到少年的呼吸一紧,随即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不过,如此一来,速战速决,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少年微一迟疑,随即对上男子的眸子:“引蛇出洞,此为补救之策却也不失为速战速决之策,属下回帝都之后并未速来复命,便已然有所安排……”
男子闻言挑了挑眉梢:“络清,你还真是不长记性,刚刚可才说过最后一处错在何处……这就忘了么?”
沈络清抿起唇角,渐渐恢复了往常的神色:“在下岂敢……只是若在下说不知,定然亦会被主上责罚,所以无论属下是知或是不知,只要主上想要我错,那便都是错,反之亦然,而主上的用意则是告诉属下,对属下而言本无所谓对错,唯有您说对的,便是对的。”他顿了顿,看了眼那双笑意愈深的眸子:“而刚刚主上的话其实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既然主上默认了属下所做的事情,那……定然是赞同了属下的补救。”
男子伸手挑起少年一缕发丝,在手中轻轻摆弄:“能说出这番话的人……也只有你了。既然你明白我的用心……那不妨再来猜猜,我究竟要用什么办法给那只不听话的老鼠一点教训呢?”
“属下斗胆揣测,主上所想的方法便是……欲擒故纵之计。”
男子猝然停下了手中动作,而后轻笑出声:“好一个斗胆揣测,既然你这么说了,至于究竟该怎么办,你应该也很清楚了,记住,本尊要让他自己露出狐狸尾巴,此事若再有误,便去暗坊领罚吧。”
少年点了点头,道“属下明白。”
男子轻轻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如今这殿里也没外人,你无需这般拘束”他伸手揉了揉白虎的耳朵,“本尊倒是有些怀念初见时那个还叫沈寒之的孩子。”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轻轻笑了声“那寒若冰锋的眼神……多久没再见过了……”
沈络清转眸看着身旁的男子,淡淡开口:“寒之自六岁起跟随主上,化名络清已整整十四个春秋。”
“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男子叹了口气,“如今想想,又是另一番感慨。”他的目光浅浅望向虚空,半响回神“今天天色已晚,你也不必回去了,留在这陪我说说话。”
少年稍一犹豫,迟疑的看着他“……怕是不太合适吧……”
“不合适?”男子佯装无奈的叹了口气:“有时候,你果然还是小时候惹人怜爱点,一旦长大了,看着是懂事了,却也少了那么几分自然,曾几何时,你可是扯着我的衣襟才肯睡去呢。”
少年一时语塞,面色窘迫,倒是那白虎探过头,爱昵的蹭了蹭他的衣衫,而后轻轻咬上男子的衣袖,似是责怪男子的旧事重提。
男子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总之,今晚你便在此休息,明日回去后,要你做的事情可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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