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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局之争(二)
第二天,温煜走进碎竹居的时候,沈络清一脸掩不住的睡眼惺忪,虽然没有很深的黑眼圈,却是明显的没睡好。温煜先是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上前拍了拍络清的头,声音里带了几分担心:“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温叔不用担心,只是没睡好罢了。”沈络清摇摇晃晃的找了个地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上好的龙井。
温煜忍不住叹了口气,无论能力如何他也不过是个年过弱冠的少年,主上的决定,对他来说似乎太过沉重。这么想着,眼里的怜惜便又多了几分。
只是这一次温煜怕是猜错了,那些成堆的谍报对沈络清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是昨天晚上从苏辰珏的房间回去后,脑海中却莫名的总是浮现他话。
留下来也可以……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两个时辰,全无睡意,本想去园子里走走,却又正好撞上清晨起来练剑的苏辰珏。
印象里那人的剑极快,一旦出鞘,便大都一招致命,年少时,沈络清与他曾一同在暮影山庄影卫营训练,同辈之中沈络清自己已然出类拔萃,即使这般,跟他交手过数次,却从未胜过他。
暮影山庄庄主穆擎宇曾说过,苏辰珏从小便天赋凛然,出生在益州有名的如风门,只是那如风门无非也是因为一些变故渐渐没落了。同样是六岁被主上收养,很多功夫是由主上亲力亲为的指导,加上他在剑术上的悟性极好,之后的剑术更是突飞猛进,便是暮影山庄中剑师也无法与他匹敌,而在这一点上,同样被主上一手教导出来的沈络清显然差了许多,或许就是因为这份不甘,他从那时起便常常有意无意的注意那个话极少表情极少功夫却极好的人,两个人没少动过手,至于后来怎么变成了朋友,却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了。
清风拂过葱翠的竹林,那人的长剑在空中翻转,化无形于有形,剑气于周身似乎泛起淡淡的银光。那冰冷的容颜在翻飞的竹叶之中若隐若现,竟让他一时失神,只怔怔看着那抹墨色的身影,直到苏辰珏一套剑法舞毕,他才终于回神,睡意全无口中喃喃道了句:“他的剑比几年前更凌厉了……”
沈络清神情一阵恍惚,待回神,只得尴尬的笑了笑,岔开了话题道:“温叔这么早来,让我猜猜,莫非是宸奕殿下即将归京?”
温煜只当他是太过劳累,也没再细加追究,喝了口茶开口道:“影卫来了消息,不出意外的话,镇南王三天之内便能抵京。”
“恩,我们暂且不必做什么,等政王殿下那边的消息。”
“可不是,本应如此。”温煜叹了口气,“不过……”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交予沈络清。
络清打开一看,竟是镇南王的亲笔书信。
“他……要见我?”沈络清皱了皱眉头,这信来的突然,他一时倒也想不明白那久居塞外的镇南王到底想做些什么。更何况,虽然政王很有自信他会站在自己一边,可他却一直对这个素未蒙面的镇南王有所顾虑。
“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吃了一惊。不过,既然都指名道姓了……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沈络清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自然是要见……温叔帮我先去繁朝打点下吧,这贵客,我们可怠慢不得。”
“这个你放心吧,我看倒是你,一大早便这副模样,趁这会去歇歇吧,我知道登基大典之前的安排比较多,但你也不能这么委屈自己。”话到此处,温煜忽而一副想起什么的表情,开口道“魂寂在益州那边可清闲着呢,再过两天也该到了。”
“已经到了。”沈络清忍不住叹了口气,“就在我这。”
温煜显然吃了一惊,随即却又释然一般笑了笑,开口道:“倒也是,他这样的人,怕是嫌繁朝太吵闹了吧。”话说完,却忽然朝沈络清的身后笑道:“魂寂大人别来无恙啊。”
在浮华之中每个人的职位称呼皆由主上的喜好而定,就好像沈络清的泠魅是代掌浮华的意思,温煜的雾幽是繁朝似锦名誉上的店主,为浮华联络各处人马。
魂寂便是浮华里对苏辰珏的称呼,负责在必要的时候处理掉那些给浮华惹麻烦的人,虽然魂寂有权调用影卫,但他们大都单枪匹马,加之他们只需直接听命于主上,所以历任魂寂的性子大都很冷,跟沈络清和温煜完全不是一类的人,至少现在是这样。
然而,沈络清却是少有的可以和苏辰珏说得上话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坦然的对所有人说“苏辰珏是我朋友”的人。至于这一点,温煜一向归咎于他们的出身以及曾经颇为相似的气质。
温煜这么想着,看着他们两的目光越发复杂起来,沈络清似乎有所察觉,报以询问的目光,而苏辰珏却只是淡淡看了眼对他说话的温煜,拱手一揖,算作是回应,而后冷冷开口:“络清,影卫来的消息交给我处理就可以了,你去休息。”
沈络清闻言一愣,就见苏辰珏仍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昨晚本就睡的晚,又一大早在竹林里吹冷风,你是嫌自己身体太好了么?”
温煜一口刚进嘴的茶差点喷出来。却见苏辰珏只是全无波澜的看着沈络清,而后者则报以沉默,显然是自己想的太多,半响,沈络清好似妥协一般耸了耸肩,转向温煜开口道:“拗不过你们俩,算了,这边就多多麻烦你了。”说完歪头瞥了眼苏辰珏:“不知道怎么处理的事就跟温叔说,或者留给我,搞错的话自己去跟主上请罪,跟我可没关系……”
南方的秋老虎一向很厉害,通常只有到十月中旬,才能消停下来,相比之下,燕都的气候算是舒适了很多,因为适逢重阳,家家户户大都相聚言欢去了,入夜之后,街上的人越发的少了。
繁朝似锦的大堂之中却一如往常般热闹,只是来人大多文人打扮。每年九月中旬便是科举殿试,这些上京赶考的学子们大都没时间回去,那些有点家世的学子便会相约于此,把酒吟诗,久而久之便成了每年的定例,再加上繁朝似锦贴出告示,每位重阳前来的应举学子只要赋诗词一首,便赠酒一壶,那告示之中还说,繁朝的大当家也是个喜文舞墨的风雅之士,若是看到了妙笔之作,便可酒菜全免。
事实上对于有些家底的举子,那一壶酒并不算什么,所谓酒菜全免也不过是个嚎头罢了,只是文人大都有那么一股子傲气,特别是再过几日便到了殿试的日子,难免想要在同届之中一教高下,所以往来之人越发多起来。
“当家的,这是今年的举子名单。”晏昕将写满名字的白绢递给了温煜,自从沈络清离开繁朝,便是这个晏昕的青年接替了大掌柜的,虽说论才干自然没话可说,店里上上下下无不对他言听计从,只是却始终少了几分随和。温煜点了点头,扫了眼名单,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人,便随手放在桌上。
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温煜叹了口气,繁朝每年的重阳诗会是他一手策划起来的,为的就是探探这一年举子之中的有才之士,诗词谈吐可以明志,虽说这种做法并不可能网罗应届学子,但却总能发现一些有志之人,亦可以了解他们之中的许多事情。而今天,温煜的心思却完全不在那些学子身上,他又皱了皱眉头,目光飘向窗外的夜色。
“当家的可是在为镇南王的来访担心么?”晏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温煜点了点头,“他这一来,却是不知是敌是友。”
“以在下薄见”晏昕接口道:“镇南王大半是为太子一党,若他是外戚一党,如此唐突前来岂非打草惊蛇?而且,他既然能指名道姓的要见泠魅大人,则说明除了对我浮华有所了解以外,他对我们戒心很有可能与我们对他的戒心一般,此次拜访,定然有试探的意味。”
温煜又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但愿如此吧。”言罢自嘲一般摇了摇头,“无论怎么说,这事交给络清去看,应该问题不大。”
晏昕的目光悄悄扫过温煜的脸颊,对于那个前任掌柜,他已经听过了太多传言,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年过弱冠的少年,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可以让他至今未成蒙面的主上授以代掌浮华的权利。难道就因为他是主上的门生,便得到了这样的特权么……
似乎是看到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不甘,温煜伸手拍了拍晏昕的肩道:“过些日子,待到那登基之事了结,我便约他出来一叙,到时候你们也算好好认识一下,都是年轻人,能说的话多着呢。”
“是。”
晏昕的话音刚落,便传来了敲门声。
温煜淡淡开口道:“进来”
进来的人只是普通伙计打扮,但脚步却异常的轻巧,一听便是轻功的好手。
“晏先生,温先生。贵客到了。”
“络清呢?”
“泠魅大人已经在雅阁里了。”
温煜闻言笑了笑“这小子避嫌避的还真彻底,连正门都不走,算了,下面的就交给他就可以了,晏昕,我们去看看楼下那些学子。”
“就是这里了吧。弄的还真是有模有样。”青年在三楼的雅阁门前停住,朝身后的人笑了笑,那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颊,剑眉明眸,举手投足之中更有一番沉着稳重的气度。
身旁的随从敲了敲雅阁的门,而后那门便被从里面打开。雅阁之中并没有太多物品,只是从雕花桌椅到盆景的放置,处处透露主人的品味,青年挑了挑眉,淡淡瞥了眼随从,那人便知趣的从外面将房门关上。
待到外面的人的气息消失殆尽,里面的少年方才单膝落地,开口道:“参见镇南王殿下。”
宸奕淡淡看了他一眼,黑色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却并不急着将他扶起,只是自顾自在桌边坐下。
“你就是沈络清?”
那少年保持着半跪的姿势道:“是。”
宸奕的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你可知道本王此次找你,所为何事?”
那少年明显一怔,随即开口:“还请殿下赐教。”
宸奕摇了摇头,伸手一个虚扶将那人扶起。随即敛了笑容,眸子之中一抹凛然,少年只觉一阵寒意。
“本王如此也算诚意十足了,不知为何沈先生却迟迟不肯现身?”
片刻沉默之后,屏风之后传来一阵脚步,随即,又一个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宸奕的视线之中。
那少年微微躬身:“如今局势混沌,还望殿下恕罪。”随即转身对身旁的少年道:“朱辰,你可以回去了。”
待他走远,宸奕才缓缓开口:“沈先生莫不是信不过本王?”
“谈不上信过信不过,正如殿下在回宫之前愿意与在下一见,亦是无所谓信过信不过,不是么?”
“果然伶牙俐齿。”宸奕轻轻抿了口手边的茶,
“说起来,殿下大约进来的时候便看出那个人并不是我了吧。”沈络清抬起头看了眼悠然喝茶的人,不得不说,面前之人举手投足之间所展现出的气度,非常人所能比拟,语气之中自有一种凌驾于人之上掌控一切的底气。只见那人点了点头,之后便没了下文。
“冒昧一问,您是如何从一开始便看出其中关节的?”
“很简单”那人起身到窗前,将虚掩的窗户关紧,“本王对你的事虽说算不上了若指掌,却总归略知一二,若是下次找人扮你,可别再让这么个书生来演了。说你沈络清不会武,江湖中人有谁会信?而且……”
“而且?”沈络清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梢。
“而且,我不相信大哥喜欢的人会如此对我卑躬屈膝。”
沈络清微微一怔,随即勾了勾唇角:“殿下说笑了,在下不过是为政王殿下办事罢了,想必殿下是有所误会了。”
宸奕闻言似乎毫不惊讶,转眸对上沈络清的眼睛:“既然你对大哥无情,那么,你究竟为什么要这般助他?”
沈络清的眸中闪过一抹狡猾般的笑意,“在下不过奉命行事罢了。”
“你们究竟从大哥的身上得到了什么?或者说你们的交易究竟是什么?”
“这是浮华跟政王殿下的交易,若是政王殿下愿意告诉您的话,他自然会告诉您。”
“看来你对我的提防比我想象的还多嘛……”
沈络清心中一震,莫非他刚刚那一番话事实上只是在试探自己对他的防范心究竟有多重?只是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开口道“毕竟殿下归为镇南王爷,而且手握军权……与浮华为何要帮助政王殿下一臂之力相比,您愿意协助政王殿下的理由似乎更让人费解吧?”他挑起眉梢,盯着宸奕,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毕竟从皇位继承来说,您跟政王殿下一样有机会,更何况您手握重兵……”
“手足情深”他耸肩笑了笑“不知道这样的理由你是否愿意相信?”似乎看出了沈络清眼中一闪而过的嘲讽笑意,他顿了顿,继续开口“即使你不信,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镇南将军印早已经交由大哥保管了。这样,你总该相信我的话了吧”
把军印交给政王殿下了么,沈络清暗暗冷笑一声,对于统兵多年的镇南王而言,军印于他根本可有可无,若他揭竿而起,以他在军中的威望怕是只有驻北大将军岑翊方能匹敌,如今岑翊闭门不出,以求明哲保身。一时间心思流转,面上却全无声色,那眉目之间神色却缓和下来,开口的语气之中也少了几分咄咄逼人。
“殿下诚意如此,在下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
宸奕向前一步,之间挑起他的一缕长发“所以本王现在要问你,你究竟想从大哥身上得到什么?”
沈络清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角一抹别有意味的笑“在下是生意人,政王殿下给得起的东西,您也给得起。”
试探我?宸奕心中一震,沈络清那话说的一语双关,若他真有二心于政王,这句话怕是已经令人心痒不止了吧,不过从他多方试探自己的心意上来说,至少浮华在对政王登基一事上却是极为小心,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至今为止,这把双刃剑对他们搬倒外戚有百利而无一害。
“不,大哥能给你的东西,本王怕是没这么大方,沈先生太看得起在本王了。”他叹了口气“其实你根本不必这般防着本王,大哥早已把事情都告诉了本王,事实上本王三天前便到了燕京。”
沈络清的眉头不动声色的皱了皱,他的行踪居然连影卫都瞒了过去。
见他不语,宸奕便继续说道:“包括你们要策划的那场戏,本来本王颇有些担心,老实说,本王并不信你们。但是现在……本王觉得你们或许是可以信任的。”说罢,将一封手书递了过去。
那信中分明是政王的笔迹和私章。
被耍了,络清的面色一凛,这根本是政王利用镇南王来试探自己,不动声色的将信纸用身旁的蜡烛燃着。抬起头时,又恢复了淡淡笑容。
“谢王爷信任。”声音不卑不亢,“既然如此,在下倒有一个想法,这件事,必须是完全可以信任的人方能胜任,我想非殿下不可…”
半个时辰之后镇南王宸奕走出了雅阁。
“爷,去哪里?”
镇南王半响方才回神,开口道“回府。”
走出繁朝似锦的大门,他深深的看了眼灯火辉煌的酒楼,目光之中却恍然间浮起令人战栗的寒意。
沈络清的声音还在他的脑海中回旋。之前政王也曾跟他提起过,只道沈络清少年老成罢了,自己更是万万没想到,他对时局的把握竟然如此精准……他甚至有些怀疑,浮华这把双刃剑,他也好,政王也好。他们是否真的用的起……
“如今看似边患练练实则有惊无险,北方罗刹民风彪悍却因几年前国主暴毙正是多事之秋,加之楼兰王屡屡进犯,这两国根本不足为惧,至于南疆,这些年虽然与我朝摩擦不断,可这几年您的几次大战,早已让他元气大伤,如今亦不过是苟延残喘,待政王殿下登基之后,大可一举而除之。至于东瀛小国的骚扰,不过是些海寇,只需东方沿海地区加强防备,并不足为惧……”
他日若非为吾所用,必除之。宸奕的手在袖子中紧紧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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