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计中计(一)
袅袅檀香充斥着整个佛堂,除了稀疏的佛鼓声,在无一丝声响,跪坐在佛前的女子锦衣华服,发间金钗玉珠,发丝却已然几分斑白,宫女随从只敢在佛殿外守着。待到几柱香烧尽,那女子缓缓睁开眼睛,佛龛后的门里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不多时,从后堂中走出一个人影,并不是剃度的和尚,却穿着长衫袈裟,手捻佛珠,缓缓来到女子面前,微微躬身一礼:“净一见过太后娘娘。”
宁太后放下手中的念珠,深深的凝视着他的面容,男子的面容早已不若当年般俊美,岁月的痕迹早已爬上了他的眼角,只是,那双曾经如一汪潭水般幽深的眸,却在时光中越发沉稳,闪烁着几分睿智的光芒。
“舒亦……”宁太后轻轻唤了一声,眸中早已没了往日的凌厉。
净一闻言,只是摇了摇头,开口便是一句佛号,而后叹了口气道:“净一已入空门,尘世之中的舒亦早已消弭于无形,太后何必念念不忘……”
“消弭于无形……”宁太后喃喃复述着,手指紧紧攥着袖口,“你倒真是放的下……一别数载……净一法师,过的可好?”
净一微微合眸,在一旁的软垫上坐下,缓缓开口道:“好与不好皆由心而生,出家人既入空门,求的不过是一份清宁,心空了,又何来好或不好?”他抬起头,眉宇间无喜无悲,“倒是贫僧要问一句,太后这些年,过的可好?”
那一句淡淡的好或不好,好似一根针,狠狠的扎进宁太后的心中。
这些年,锦衣玉食,手握半个天下,世间的女子,能得到这些的,怕也只有她一人,可这真的算的上好么……深宫内院曾经的勾心斗角,一步走错,便有可能命丧黄泉,皇后,太后,这一步步走来,却是踩着多少人的尸体爬上来的。
她何尝不想要那份宁静,可自从三十年前进宫的那一刻起,她便失去了所有给她依靠的人,错过了曾经置若珍宝的感情,这个世界逼着她一直向上爬,爬到所有人都到达不了的地方,让所有人都怕她,都对她卑躬屈膝。
失去的幸福,以这种方式得到弥补,虽然这从不是她想要的。
宁太后这么想着,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好,哀家过的很好……没有人比哀家过的更好了。”
“可是,您的心是苦的。没有人比您过的更好,却也没有人比您过的更苦了”净一叹了口气,那话好似潺潺流水般从他的口中说出。每一个字,却都深深印进宁太后的心里。
她强忍着眼角的酸痛,微微仰起头,“哀家就要得到哀家应该得到的了。”
净一深深看了她一眼,眉目淡淡,却是难掩的悲戚“您这又是何苦呢?”
“等这一切结束,你自可以还俗,再不必留在这里。”宁太后说完便起身头也不回的推开紧闭的殿门。
走出这里,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这条路,早已不能回头。
净一远远看着她的背影,待到人影消失不见,才慢慢收回了目光,口中喃喃道:宁妹,你又是何苦……
皇历十月二十三日,从清晨开始,整个禁城中便忙碌开了,天色未亮,文武百官却已到齐,文东武西,按照官阶在正宫奉天殿外守候着,禁城上上下下有条不紊的按照先祖的礼仪进行各种祭祀。
木尔佳氏宸华微微合拢双眼,掩住眸中的疲惫,从丑时过后他便再没有一丝空闲,净身沐浴,吟诵典籍祈福,繁复的礼仪一步都不能错。如今身旁的宫女正在小心翼翼的为他穿上衮服,玄衣,纁裳,白罗大带,黄蔽膝,素纱中单,赤舄……衣摆上精致的龙纹翟纹和十二章纹以金色纱罗制成,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玄衣肩部和背部绣着日月星辰,背部则是山海华虫象征着天下万物尽规其统。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几个时辰后,这天下的主。
年轻的王轻轻叹了口气,任凭身旁的人为他戴上冕冠。而后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来到放置先祖灵位的奉先殿中祭拜天地先祖。
跪在金色的莲花软垫之上,四周静的仿佛可以听到一根针落地的声音。这是自丑时以来他第一次得到了的宁静。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
“殿下,时辰到了。”那声音很轻,在他的耳畔响起。宸华却继续保持着冥想的姿态,淡淡开口。
“都准备好了?”
年轻的文官笑了笑,“那是自然。”
黑色的眸子倏然睁开,唇边一抹自信的笑容。
“怎么还没动静?”卯时过后,即使是宁太后,也意识到计划出了问题,按照飞书留言,倾月殿的杀手应该在政王进入后将他杀死,然后造成先祖降责的假象,让奉先殿被一场“天火”环绕。可按照礼仪时间,即将登基的皇帝如今应该已经出了奉先殿,走入奉天殿接受百官朝拜,她却迟迟没有得到预计中的慌乱
宁太后的眉头紧紧皱起,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发生,倾月殿毁约?他们会不会出卖自己……
正当她心神不宁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司仪太监的声音。
“太后娘娘,您该去奉天殿了。”
此时的宁太后已然心乱如麻,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是不是这一切已经被发现了?
“你先退下去吧。我要跟太后娘娘说几句话。”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来人正是当朝一品丞相,宁太后的亲哥哥,霍鄞。
“可……可是时辰。”那小太监只被来人一瞪,再不敢多说什么,一溜烟跑的没了影。
“微臣拜见太后娘娘。”那人不慌不忙的躬身一礼。
“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就这么多礼节。”宁太后再也沉不住气,“你说倾月殿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眼看登基典礼就要开始了”
“别急,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着急。”霍鄞背着手皱起了眉头“我早就怀疑宸华那小子背后除了看得到的那一派人以外还有一股暗势力,否则没理由我们这么多人却杀不了他,要不是咱们这里那群人这么没用,我犯不着让倾月殿出手。”
“你说,会不会是倾月殿那里出的问题?”
霍鄞不置可否的叹了口气道,此刻他心中的疑问不比宁太后少。
“倾月殿主早年欠了我一个人情,他曾经许诺我,若是有需要,只要他能做得到,必然做到,他的为人我很清楚,不成功便成仁,但绝不会出卖雇主,朝堂之上的事情,你我都很清楚,想来必然是江湖上出了什么变故,否则,没理由他连封信都来不及送。”
“可是哥哥,你不是说倾月殿如今在江湖上所向披靡,没有哪个门派可以与他抗衡?”
“确实,倾月的杀手神出鬼没,一旦出手,从有过未失手的记录。但是,我记得倾月殿主曾经跟我提到过一个组织……”
“组织?”
霍鄞点了点头“倾月殿主说,他也不能太多的透露,因为他倾月殿与那个组织一直保持着一定的平衡关系,但他也说过,那个组织并没有特定的形态,也不是什么门派,却拥有倾世的庞大财产,触手遍布各行各业……”
“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霍鄞叹了口气,“我本来也没太在意,可最近几日我却越来越不安,我们的每一步行动似乎都太过顺利了,就好像有人已经为我们安排好了。妹妹,你想想,一个可以触手遍布各行各业的组织,若是想打探消息……那这张情报网就一定大的惊人!我怀疑,倾月殿这次的事情,恐怕是被他们绊住了!若真是这样,宸华定然是跟那个组织有所联系……这事就麻烦了!”
宁太后听他这么一说也急了,一把扯住他的衣服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霍鄞咬了咬牙,面露凶光“事到如今我们早已没了退路,也只能破釜沉舟,毕其功于一役了。”
“这么说哥哥你还有安排?”
“那禁军令首领巫常石乃是我的门生,为防不测,我早已让他在长德门外守候”霍鄞点了点头,安慰一般拍了拍她的肩膀,只是眸中的凶光寒冷的让宁太后也不由的打了个冷战,“如今文武百官齐聚一朝,只要巫常石领兵进来……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敢不敢拥立那个乳臭味干的小子登上皇位。”
“这……这会不会太狠毒了一些!那些人……”
霍鄞啧了一声道:“妇人之仁,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登上皇位么?等他当了皇帝,你以为你还会有好日子过么,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对待他母妃的……”
“别说了……我……”
“听我的,明年的今天,就是他宸华的忌日!”
长德门外,几个当兵打扮的人拦住了一个牵着牛车往里走的人。
“什么人?不知道今天进城里有大事么?”
那牵着牛车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老汉,穿着内廷御膳房的衣衫,一见他拦住了车,赶忙点头哈腰走上前来。
“小人是奉了鸿胪寺少卿邾仪邾大人的命令,说是祭祀用的牛昨个不知怎么的死了,这事不吉祥,便没声张,让小的再送一只进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手令,上面赫然印着鸿胪寺的官印。
“车上是什么?”守卫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都是御膳房要的东西。”说着便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子便往看门的手里塞。
谁想那门卫收了钱却又上上下下又将那老汉打量了一遍,开口道“这位老兄怎么看着这么眼生,原来没见过啊。”
“哎呦,小的这不是第一遭么。”老汉以为是银两不够,又赶忙从怀里往外掏,却只剩几个铜钱,还带着一股子难闻的腥味。
看门的也闻到了那味道,一摆手打掉了往他怀里塞的铜钱,倏的掏出佩剑,那半大老头一下子吓得脸腿都软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头差点哭出来“兵大爷饶命啊,小的真的是御膳房的人,这……”
那侍卫并不理会他,而是将刀伸进放满蔬菜的牛车里一阵搅和。
那老汉一看他这么糟蹋东西,也急了。赶忙抱住那侍卫的腿,“这可是御膳房要的东西……坏了小的可承担不起……”
侍卫抽回刀,搅合了半天也没见什么异样,便也放了心,对着地上的人道:“你的腰牌呢?”
地上的人一愣,急急忙忙又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个磨得棱角都没有的老腰牌,门卫结果仔细看了看,旧是旧了点确是货真价实的御膳房腰牌,便也放宽了心。朝地上吓的半天站不起来的人说道:“行了,爷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你真是御膳房的人,就赶紧滚吧。”
老汉一听他放人,一个激灵起身,嘴里絮絮叨叨的道着谢,牵着受了惊的牛一溜烟跑的没了人影。
待他走远,长德门不远处便来几个禁军打扮的人,其中之一便是埋伏在此的巫常石。
巫常石一身整装待发的戎装,开口问道“那是什么人?”
门口的侍卫赶忙一个大礼“回大人的话,御膳房的杂役,小的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巫常石点了点头“关键时刻,你们几个都给我机灵点,要是出了什么纰漏,我们统统都活不成”
“小的明白”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墙后,刚刚还一副窝囊样的老汉正悄悄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写满皱纹的脸上诡异的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然后伸手敲了敲牛车的侧壁。声音倏然年轻了许多,只听他小声说了句:“姓巫的果然有问题,下面的事就交给你了。”
里面并没有什么动静,那“老汉”耸了耸肩。只管把车停在鲜少有人路过的假山附近,兀自消失在禁宫的花园之中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