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

　　12
　　安之息轻轻地推开天台的大门，重复这个做了很多次的动作对于她来说并不具备任何意义。
　　前提条件是在她什么都不知晓的情况下。
　　无知者无畏。
　　这里已经安静得弗如从来没有人到访，这扇连通走廊与天台的铁门将那些喧嚣和叫嘶划分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里，只要闭上双眼就能够被沉默的海啸无情吞没。这里或许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能够留下她的地方了吧，安之息这样想着，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只是，真的可以这样么？

　　当眼前的黑暗真正降临的那一秒，安之息才瞬间从心底升腾出一种绝望似的的恐惧感。原来不知道装过什么东西的粗制麻袋被紧紧地套在她的头上，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烂臭钻入她的鼻腔。然后随至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拳打脚踢，夹杂着愤怒和厌恶的力量，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你去死吧，小贱人。”
　　“就你也配和我们生活在一个世界，滚吧。”……
　　耳边传来的是少女们尖锐的谩骂，安之息拼命地挣扎着，从声带中发出“呜呜”的小兽般的叫嘶，像是什么动物垂死前的呜咽。力量渐渐开始从她的指甲末端剥离，诡异的无力像是控制不住的某种毒素一样，一点一点侵蚀着她的一骨一肉，从心底的某个不知名的黑洞开始延伸的麻木逐渐开始攻城略地。
　　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当安之息终于被从麻袋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时候，真的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被遮蔽已久的阳光放肆地刺入空洞的眸子，连带着正常的生理反应，眼角刺痛地淌下来的不知道是从哪里跑来的液体，从末梢神经传来的突突的跳动。
　　他们都去了哪里？
　　“末未，你看那个贱人的样子，真蠢不是么？”
　　之息空洞的眸子猛地收缩了一下，黑色的瞳孔又逐渐放大开来，看起来竟然有些像是惨淡的灰白色。耳际回响着从某个角落出现的脚步声音，渐渐占据了听觉。
　　灰黑色的阴影挡住了阳光的肆虐。逆光中是少年淡黄色的发和黑白分明的眸子，原本从前看起来那么协调的搭配现在却突然衍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来。
　　“……为什么。”良久之后，之息轻启嘴唇问道。
　　“是你先告密的。”是肯定的语气。小末这样紧皱着好看的眉毛说道。
　　【我没有。】就算我这样说你也不会相信。
　　所以什么都不想说了。喉咙泛着丝丝的烧灼感，在你的句号之后，还可以再说什么。
　　安之息倚着天台齐腰的栏墙勉强地站了起来，消逝了难以抑制的晕眩感之后，瞳孔渐渐接收到了清晰的图像。
　　白末未。白未末。李玲珑。一些不认识的女人。
　　物体再视网膜中成倒像，通过视神经传达给大脑，然后得出这样的结论。【好难过。】然后又冒出这样的想法。小末也不要我了，好难过。
　　即使可以再这样任性地呼唤他“小末”，可终究这个站在那里的男孩却不是了。【真糟糕，居然连最后一个拉住自己的手的人也弄丢了。】即使可以强求自己这样简单地去思考，可还是不能够原谅。
　　明明是那样信誓旦旦说要保护自己的人。理所当然地背叛了自己。
　　从胃中反出的酸涩的液体被强行压回原处，可理智却从绵远的漏口一泻千里。为什么而存在？像这样的简单的问题已经思考了好久。明明是带着爱而出生的带着期许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明明可以是任性的和你们一样的。明明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我又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安之息看了看一脸快意的李玲珑，她精致的脸在空气中扭曲成狰狞的样子，好像可以真实地从上面读出“真快乐，让安之息痛苦真快乐”这样的话。
　　“李玲珑你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欠你的么？”良久后，少女清冷的声音响起，语气中是冰冷的疏离和绝望。李玲珑轻蔑地看了看安之息，不置可否。
　　“即使我带走了他冰冷的姓氏和大笔的财富，可你带走了他的关爱。”所以呢，所以…又怎么样呢。我亲爱的姐姐，我们都是一样悲哀的人，一样的被人抛弃和玩弄，为什么你就这样笃定地认为我是那个该去死的人呢。
　　真不公平啊。
　　“你究竟想要怎么样呢？”安之息眼光淡淡地扫过一直带着玩味笑容的白未末，似是平淡地问道。
　　“嗯——让我想一想，”白未末做出苦思冥想的样子，嘴角却不忘那一抹戏谑的笑容。
　　“那就飞吧。”半晌以后，他这样说道，“如果你能飞起来，我就给你求饶的资格。”

　　少年的笑容已经美好，即使知道了那个一直向往的人并不是眼前的这个少年，可眼睛却还是会该死地出现错觉，因为这两个人长得实在是太过相像。这或许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悲哀。
　　小末，我唯一信任的人，你以为凭你那拙劣的演技能够骗过我么。你难道忘记了你眼前的人就是从那个满是骗局的世界中走出来的么。或许你只是想骗过我，甚至懒得去编造什么简单的理由了。
　　最后一眼中的小末依旧干净，薄薄的唇微微地抿着，眸若星辰唇若绛红，像是如果扑到他的怀里还能够回到曾经最向往的生活。
　　小末的身上散发着纯白的光，怎样的黑色都染不上。
　　安之息静静地望着无尽遥远的地方那苍白的交界处，天和地连接成一条隐没了痕迹的线，所有的存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好的，如你所愿。”这是她最后说的话。

　　世界在我们的面前呈现最悲伤的蓝色，最后的影像是安之息划过天际的白色衣袂。
　　散裂成空气里失了踪迹的浮游。
　　13
　　呼啸的风从耳边洞穿，眼前是模糊了的建筑物，下坠的安之息最后这样想着。
　　【真好，终于能够像鸟一样飞走了。】
　　可是方向却是下坠。
　　然后没了音讯。
　　14
　　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生存下来。
　　可能我们的祖祖辈辈都是在不断追寻着这个问题的过程中一点一点老去和死亡，也有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曾想过这样的问题，就这样机械地活着，像是在追寻着什么硬性的编码程序。
　　可就算是这样，还是不想死。
　　所以，究竟要有多么大的勇气才能够狠下心来结果自己的生命呢。答案未知不可解。
　　白未末这样想着。那个在自己面前消逝的生命对于自己来说，或者对于这个悲凉的世界来说，究竟应该算是什么呢。
　　对于这样惨烈的结尾至今仍旧无法忘怀或许是因为小末那样剧烈地哭喊和如同撕裂心扉的悲伤，又或许只是因为由于自己的一句话有一个人就那样轻而易举地死去了。不论原因是什么，结果就是自己仍旧无法忘记。
　　在苍白幽蓝的绝望末端，曾经有个生命这样撕裂地挣扎过。
　　白未末扑躺在真皮的沙发上，在这样的安静之中，皮革之间相互撕扯的声音甚至都能够被清晰耳闻。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世界就这样渐渐陷入黑暗。
　　肆虐袭来的不知是疲倦感还是彻骨的寒冷，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肢体开始在这样的沉默中变得僵硬，黑暗的世界开始急速下沉，最终坠落到深不见底的无声黑洞里面。

　　——我亲爱的孩子们，仇恨祝愿你们今晚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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