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星辰

　　十八、风波（下）
　　原本还好好的气氛此时却降到了冰点，虽然屋里摆着三个炭盆，我却仍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我还是低着头，眼中的泪终是经不住地心引力掉了下来。慌忙装作被脏东西迷了眼，抬手狠狠得揉擦着眼睛，心里滑过大阿哥刚才冷笑的面容，泪却又不听话地汹涌出来。又要拿袖子去乱抹，下一秒却被令另一只伸来的手抓住了胳膊。
　　“拿这么脏的袖子揉眼，你想把自己弄瞎吗？”太子冷冷地轻斥着。
　　“哪里脏了……”我嘟哝着，这身宫服才是今早换上的。
　　“爷说脏了就是脏了！”他说着嫌弃般地甩开他抓住的那只手臂，“既是迷了眼，就快下去清理清理，爷我见不得你这般揉来揉去的。瞧你眼睛红得，丑死了！”
　　“是，太子爷，奴婢告退。”我胡乱地蹲了两下，就快步出了内书房。走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心情就渐渐地平复了。进了屋，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的眼睛真的是很红，这会就是午膳时间了，要是就这么去吃饭，肯定要被人问东问西的，反正也不太饿，就一头倒到炕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络云！络云！你在房里吗？”门外响起的叫门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连忙起身去开门。
　　“络云，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原来叫门的是刘宝，“今晚轮你和春杏当值。”
　　春杏是从宜妃那里拨过来的，比我大了两个月，也是今年才进的宫。不过她胆小内向，平时与人话不多。但大略是因为我俩都是从后宫调拨过来的，她与我较别人亲近许多，我生病期间就是她帮我送的饭，我们也会时不时地聊聊天。
　　“哦，好的。那我马上去用膳。”我点点头，看看外面天色已暗，就准备拉巴拉巴衣服出门去膳堂。
　　“这会儿都戌时了，你以为膳堂还有饭食给你留着？”他挑挑眉毛，一脸的嘲笑，他真的很喜欢模仿太子的动作，就比如这挑眉毛的动作。
　　“不会吧，我午膳也没用，这会儿又没了晚膳……”我一脸沮丧地哀叹。
　　“唉，我本来是要谢谢你这皮影戏的主意的。所以特别又请小厨房做了一笼水晶饺给你。谁知道你一直都没去用膳，我就只好把这个带过来给你了！”说着举起藏在身后的小食盒冲我咧嘴笑，然后进屋打开食盒，取出一盘热腾腾的水晶饺，外加一盅老鸭汤，和一个装着黑色液体的小碟子。
　　“刘宝，有时候我真的要说，你实在是太体贴了！居然连老陈醋都有！”我直接用手抓起一个水晶饺，蘸了一点老陈醋就往嘴里塞。他却只是呵呵傻笑着挠了挠头，好像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最喜欢的点心就是水晶饺了，生病的时候有一天特想吃水晶饺，特别央求刘宝帮忙，他倒是细心，这就记下了我有这一好。至于陈醋则是我另一个心头好，刘宝还笑话过我骨头是酥的，因为喝醋喝得太多，而我却偏是“食无醋而不欢”！由于我已经很饿了，所以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地把他带来的东西一扫而空。
　　他看着空盘子空碗叹息道：“络云，有时候我也真的想说，你的吃相怎么都不像一个姑娘家！”我呵呵笑着对他吐吐舌头，说实话，在这毓庆宫里，最照顾我的就是刘宝了，要不是他是个太监，我还真要以为他喜欢我呢！
　　“好了，我先把食盒还回去，离亥时不久了，你自个儿准备准备吧。”他提着食盒出去了，我换了件宫服，然后叫上春杏向太子寝宫走去。
　　今天刚过亥时，太子就从书房回来了。说也奇怪，我记得史书里记载的皇太子是个骄奢淫逸之人，想来必然是要像那纣王极尽奢华之能事。可现在我眼前之人却不是如此，就我这段时间的观察和从刘宝口中得知，他性情随和，不喜奢华，甚至不喜欢太多人伺候，这就是为什么晚上一般只有两个宫女当值。所以这会儿由春杏伺候他去更衣洗漱，而我则负责铺床。铺床的工作之于伺候洗漱相对很轻松，只要先铺好被褥，然后暖床，其实就是抱着暖炉直接躺进去，用自己的体温把被褥睡暖。
　　躺进被子里，我闻到了一股令人十分舒服且平静的香味从被褥里面散发出来，这是一种助眠用的香精，每次铺床的时候都要挥洒少许在被褥和枕头上。渐渐地，我的眼皮有点沉重，虽然我下午已经睡过了。
　　“咳咳咳咳……”一阵轻咳声在耳边响起，我不耐烦地把被子拉起来蒙在头上。一会后觉得身上凉飕飕的，没有了重量，伸手抓又抓不到被子，才微睁一条缝，支起身体，要去找被子。心下不惊奇怪，床帐什么时候变成了黄色。黄色？！糟了！我居然睡着了。
　　此时睡意早就被吓没了，我只是一偏头，就看见太子手里拎着被子，挑着眉看着我：“睡得挺香的嘛，爷的床挺舒服的吧？”
　　我自然是连忙下床，跪到地上。他只是自顾自爬到床上躺下，然后侧过头对我说：“你还跪着干什么，等爷扶你起来哪？还不快过来替爷盖好被子。”
　　“是。”我真是可怜，为什么我每天要伺候这个小P孩，唉。不过这只是我心里的潜台词，表面上我则是恭恭敬敬地上去给他盖好被子。
　　“咦，怪哉！你睡了爷的床，爷都没有生气，你倒反而不高兴了？”我一惊，心里暗叹他的敏锐，转过头发现他一脸坏笑地看着我，眼中闪着一种不似孩童的精明，手上加重力道胡乱帮他扯了两下被子，转身就要走。
　　“别走啊，你怎么不装了？”他一把拉住我，我狠狠回瞪他一眼，就要甩手离开。他却好似耍赖一般摇着我的胳膊：“可是今天你还没给爷讲晚安故事呢！”
　　“不讲了，奴婢告退！”我不知怎么，使起小性子来。
　　“那你去吧，爷可能马上就要去丰台大营，本来只是想在走之前听完那个故事……”他放开我的手，兀自低下头，然后状似悲伤地叹息着。
　　“您是太子，万岁爷怎么可能让您去那地方？”我半信半疑地说。
　　“明天早朝我便会向皇阿玛要求跟着伯父裕亲王去丰台大营历练几年，而且我早上才和大哥、三弟讨论过此事，他们也会一同举荐的。”他说得一脸地认真，我又回忆起上午书房他们的对话，全然是信了。
　　“那好吧，奴婢就把那个故事讲完吧。爷您先躺下吧。”他闻言笑着点点头，然后乖乖躺下，我帮他掖好被子，然后坐到脚踏上，继续上次未完的故事——《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上次讲到阿里巴巴从那个山洞里把他哥哥的尸体带回了家。他们想要安葬了格希姆，可是他的尸体一块一块的，实在是太不体面了。所以他们想找个裁缝，把他的尸首缝起来，再安葬……
　　强盗们都死了，阿里巴巴把那个山洞里的财宝全部拿了出来，分给了穷人，大家从此都过上了好日子。
　　好了，太子爷，故事讲完了。您好好休息吧。”
　　他的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盯着我，笑容却在脸上慢慢扩散开来。我见他笑起来，就拿手胡乱摸着脸：“奴婢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是，爷只是觉得你认真讲故事的时候很美很可爱。”他微笑地看着我，十分轻柔地说着，我的脸噌地热了起来。
　　“爷，您是累了吧，快歇着吧，奴婢跪安了。”我说着就要从脚榻上起身，却因为侧身坐了太久，腿有些酸麻，一时站不起来。
　　“络云，何必呢？爷早说过了，你根本就不是做奴婢的料！”他的声音仍是轻柔的，却令人产生了一丝寒意。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脸，他脸上虽带着笑，眼神却犀利地仿佛穿透了所有的表象，而同时更释放出一种天生王者的压迫感，令人不得不就范。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我平静地问，才一问出来就后悔了，奴婢怎么会回嘴反问呢！
　　“你猜呢？”他突然露出一点顽皮地笑容，但我看来却更像是猫在耍弄自己的猎物，这种感觉令我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就是这种表情，每次当你遇到不屑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时，你就会微微皱下眉头或是撇下嘴，然后装出一副恭顺卑微的样子。可是那之前的小动作却出卖了你。”
　　我怔怔地看着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有那样的小动作。唉，我真是小看了这个皇太子了，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怎么知人善任，敏感如他，又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呢！
　　“你知道么，一个奴婢会露出不像奴婢或者是不符合她年纪的表情，那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她根本就不是奴婢，地位和身份都有别常人。但是络云，你爹只是个轻车都尉，在这宫里比你身份高的人比比皆是，所以至于你，显然不是第一种。那么第二种可能就是，你根本就不是李佳氏络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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