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星辰

　　十二、拒绝
　　转眼回宫一个月了，北京城此时已入了秋。孝庄太后的身体时好时坏，本来说要明年开春才办的喜宴，也就因为要给老太后冲冲喜，硬是安排到了中秋节前，这诸事交叠令紫禁城所有人都累得人仰马翻的。我倒是慢慢适应了这宫里的规矩，在惠妃身边做事也显得越发麻利了。本来嘛，我这个二十一世纪来的人学习能力原就比古人强些。
　　虽然宫里人不说，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太皇太后的身体应该是拖不了多久了。于是康熙更是衣不解带的照顾着他的老祖母，平日里下了朝就会马上回到慈宁宫。太子作为储君自然也要起到表率作用，和康熙一样，他也从毓庆宫搬到了慈宁宫的外殿，以便每日给孝庄太后请安问药。而惠妃更是因为频繁出入慈宁宫而颇受康熙赞赏，一个月里也被翻了好几次牌子，颇有二次受宠的意味。
　　这日惠妃照例去慈宁宫问安，才一进了中厢，就见康熙和一干阿哥正陪着孝庄太后说话。见惠妃进来，康熙便招呼赐座，惠妃才一落座，太后就发了话：“惠妃啊，大阿哥的婚事可筹办妥当了？”
　　“是，回老祖宗的话，昨个儿内务府来报，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臣妾也问了教习嬷嬷，科尔坤家的也已经准备妥当了，前个儿已经送回府里，就等吉日迎进宫来大礼便是。”惠妃看了看坐在康熙身边的大阿哥，笑着回道。
　　“这可是咱们小辈儿里面的头一个，凡事都马虎不得。这就快大婚了，我瞧着大阿哥怎么好像不太高兴呢？”孝庄眯着眼睛，看着微微蹙着眉的大阿哥。
　　“老祖宗，怎么会呢？许是这些日子，胤禔一下了书房就要学习礼仪，稍有些累了吧。”惠妃赔笑抢答道。原来他这些日子都在筹备他的婚礼，难怪他没有时间去永寿宫呢，我心里这么想着，不禁有些忧伤。
　　“额娘说的是，回老祖宗的话，曾孙儿确实因那些接踵而至的筹备事宜，忙得有些焦头烂额了，这才精神有些不济。”大阿哥有些敷衍地附和道。
　　“是吗，那可要好好休息休息，可别害了病才好。”孝庄声音十分柔和，是真正长辈对小辈的关心和爱护。
　　“老祖宗说的是，朕就放你三日的假，早上可以不用去书房。”康熙也是金口一开，对这个大儿子倍显关怀。
　　“谢皇阿玛恩典，只是儿臣以为朝课不能因为这些事情而懈怠，正所谓业精于勤荒于嬉，因为儿臣大婚就告假不出，作为兄长便无法为弟弟们起到表率作用。且此例一开，他日如若其他皇弟大婚便亦可借此所要优待，不利于皇阿玛治国持家。”大阿哥跪在康熙面前诚恳地婉拒道。
　　“嗯，说得好！理是这个理，不过若当真疲劳，也无需多虑，大可歇息几日。”康熙激赏地连连点头，“惠妃啊，从今儿起直到胤禔大婚的这几日，你暂时不需要来慈宁宫请安了，专心帮着胤禔筹备婚礼事宜，有什么不妥的，你也可以和明珠商量商量，可别委屈了胤禔。”
　　“是，臣妾谢皇上体恤之恩。”惠妃福身谢礼。
　　“那你先去吧。”康熙挥退惠妃。
　　“儿臣送送额娘。”大阿哥连忙跪地请求道。
　　“嗯，去吧。”康熙点头道。

　　回到永寿宫，大阿哥和惠妃进了屋，还屏退了随从，惠妃似乎有意安排，派我去宜妃那里取些绣样。在宜妃的延禧宫左右耽搁一会儿，待回来时已是掌灯时分了。我怕惠妃等急了，便捧着绣样急冲冲地进了永寿宫。我这一冲正好撞上出来的人，顿时被强大的反作用力弹出去，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好疼！”我揉揉撞得生疼的屁股，抬头欲看清刚才撞上的来人，“啊，大阿哥！”
　　“络云姑娘，您没事吧？”王顺连忙过来扶起我，并帮我捡起那些绣样。
　　“哦，没事没事。”我连连摇头，忙着拍掉身上的灰尘，以掩饰自己的慌张无措。
　　“你过来一下。”背对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他的声音沙哑。
　　我点点头，遂跟着他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拐角。王顺仍捧着我的绣样，自动离开我们一段距离以便放风。
　　“络云，我后个儿就要大婚了。”他的声音沉静如水。
　　“是，奴婢知道。奴婢恭喜大阿哥。”我没有抬头，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鞋面，很机械地蹲了蹲。
　　“你……”他顿时有些语塞，“你知道的，皇子的婚事都不由自己作主。可是我也不想这样，我是喜欢你的。”
　　“谢大阿哥抬爱。络云明白的。”我听着他的话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就好像老土的泡沫剧里的情节，两个人要分手了，男主却还要口口声声地说身不由己之类的话。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怨气……”他低声道。
　　“奴婢不敢有。”我突兀地打断了他，却在不经意间已经泄露了我的在意。
　　“你……你别这样好不好，一口一个奴婢的，不是说好了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不需要那些虚礼么。”我刻意的疏离好像令他十分不悦，“不管你相不相信，这婚事我是不愿意的。我想要的只有你。我已经和额娘说好了，大婚后就把你讨了去我那里伺候。过一年就给你报内务府上到玉牒里，你放心，你一去就会是侧福晋的。”
　　“哦，那奴婢是不是该谢谢大阿哥您啊？”我冷冷地说，侧福晋几个字好像鞋子里面的石头硌地我难受，令我觉得可悲，原来这就是古代女人卑微的命运，只是如此轻易地就被别人所决定。其实真到了选择的时候，直觉就回答了我：我不能接受这样不完整的拥有。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不满意？”他显然以为我应该为此感到满意，或许原来的李佳氏络云会满意，可惜我不是她。
　　“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不敢有什么意见。既然大阿哥已经决定了，又何必在乎奴婢满不满意？”我还是淡淡地说。
　　“好，好得很！那你想怎么样？你想做嫡福晋？”他狠狠地说，显然把我当成了一个看重权利地位的女人。我摇摇头，眼里泛起了水意：“你不会明白的，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的。”
　　“那你要什么？你总要告诉我吧？我是大清皇阿哥，什么东西我弄不到？”他追问。
　　“我要的是专一，容不得三妻四妾……”我抬头看着他，他习惯地蹙眉，眯起眼睛打量我，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不是用权利和金钱就能换得到的。爷，时间不早了，奴婢要回去了，娘娘还等着我的绣样呢。奴婢告退。”
　　我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丢下一脸茫然的他。从王顺手中接过绣样，我快步往永寿宫走，倒不是真的怕误了自己的差事，只是想逃离罢了。
　　回到永寿宫，我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希望没有人会发现我的狼狈。我向门口的王喜福了福身，就进了屋。探雪和秋雁整伺候着惠妃用着点心，我快步进入，向她福了福身：“娘娘吉祥，这是从宜妃娘娘那里取来的绣样。因为宜妃娘娘在皇贵妃那里，就耽搁了一些时间。”
　　“秋雁探雪，先帮我把这些样子拿下去描了。络云，你留着伺候吧。”惠妃一边吩咐着，一边拿勺子搅动着她碗里的汤。秋雁探雪过来接过我手里的绣样，就退了出去。我净过手，站到了惠妃身边，偌大的屋子里就剩下了我和惠妃两个人。
　　“络云，一直以来你都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我叫你留下来伺候，其实是想和你说点体己话。”惠妃仍然在搅着汤，语气十分地温柔，“你觉得大阿哥怎么样？”
　　“回娘娘的话，大阿哥人才出众，文韬武略，乃是人中之龙。”我小心翼翼地答着话。
　　“嗯，那你可知道大阿哥下午在我这里说了些什么？”她又问。
　　“大阿哥大婚相近，必然是与娘娘商量大婚事宜。”我故作天真地回答道。
　　“非也，胤禔对大婚的事一个字都没有提，却向我来要一个人。”惠妃继续道，“那个人就是你，你可愿意跟了他去？”
　　“回娘娘的话，奴婢不愿意。”我赶紧跪下，磕头道。
　　“这是为什么呀，你刚才不是还说大阿哥是人中之龙，难道你不想嫁给人中之龙？我可是听胤禔说，你与他是两情相悦的啊。”她虽然语气轻松，但我却听出了杀意，若是我当真回答愿意，恐怕就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
　　“回娘娘的话，奴婢不想影响大阿哥的前程。”我低着头继续说道，“对于皇子来说，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之事。但如今大阿哥才要大婚，新婚燕尔应该是和和美美的才对。若奴婢此时跟了大阿哥，于上，万岁爷会以为大阿哥贪好女色；于下，驳了嫡福晋娘家人的面子；于内，影响了大阿哥和嫡福晋的感情；于外，难掩幽幽众口。凭白让别人多了些猜忌，实在不利于大阿哥将来的前程。若是当真如此，络云又于心何安，也辜负了娘娘对奴婢一直以来的照顾与栽培。”
　　“瞧瞧你这孩子，说你聪明伶俐一点也不错。快起来吧。”惠妃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笑容满面地看着我，“虽然这事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但确实如此。胤禔现在正是需要建功立业的时候，我这做额娘的自然是帮不上他，只是也不能拉了他的后腿不是。你是我的人，我也不会亏待你的，胤禔待你有情，你这孩子又识得大体，我当然乐意成全了你们。只是现在不是时候，你放心，我也就留你个一两年，就把你给了胤禔。只是这会儿，我不得不留住你，这样对大家都好。好吧，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
　　“是，谢娘娘恩典，奴婢告退了。”我向惠妃跪了安，慢慢退到廊子下面，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阵晚风吹来，冷得我打了一个哆嗦，这才惊觉原来内襟早已被冷汗湿透了。头皮这会儿还有点麻麻的，惠妃果然是个笑面虎。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因为今天的谈话，惠妃不会再猜疑我了，而这一两年内，我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我抬起头，看见一轮渐盈的凸月高悬于黑沉的夜空中，中秋节快到了，大阿哥的大婚也快了，而我在另一个时空的亲人们呢，不知现在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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