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 镜

　　走下阁楼，易杭听他将来龙去脉述说一遍，眼色更加凝重。原来适才衙役从街坊口中听说陈小姐半月前曾去过凌烟阁药铺，行踪很是诡奇。三人喜出望外，当下便大张旗鼓来到这里，要找寻蛛丝马迹，没想到店主人竟是个文弱秀雅的女子，三人见状又是一乐，如此倒省了不少麻烦，立时督促她随自己回衙门受审。哪知女子却并没有为他们的声势所慑，反而慢条斯理问起来意，一名差役见她容光逼人，问讯之间竟尔近前调笑，药铺主人淡淡看着他们，眼睛里有悲悯的神气，谁曾想那公人将要碰到她身子时，忽如着了魔法般摔在外面。

　　“那娘们……会妖法。”衙役此时忆起，兀自悻悻不已。

　　易杭听完默不作声。这批公差上个月才受招安来到衙门，萍踪草莽的素性未脱，办起事来往往果敢有余，沉稳便颇不足。这一次不知又惹下了怎样的麻烦。

　　穿过青石板巷，来到一间门店古雅的药肆前。只见另外两名差役忿忿守在外面，却是不敢进去了。易杭望向门里，但见一室幽馨，香雾浮霭中案前一名女子正检点药材，素衣轻裳，落落平静。两名差役见到他来，立时喜出望外。

　　拾阶走进药堂，易杭取出腰牌拱手致歉，那女子慢慢站起身来，却是一语不发。易杭的目光接触到她眉目间淡彻冰雪的风神便即怔了一怔。

　　“是这样，昨晚东头陈府出了命案，案子有些古怪，那位陈姑娘……”释却嫌隙，易杭陈述来意，不知是这药肆里幽静天然的气氛还是那女子身上莫名有种力量，但觉温允恬宁，言下不厌细琐，这样的感觉连自己也大觉意外。话到末处方道：“有人说，半月前曾见陈姑娘到这里来拿过药，请问姑娘，不知她患了什么病？姑娘可还记得？”

　　沉吟片刻，药铺主人还是点了点头，轻轻吐出三字，“我记得。”易杭眼中一喜，好似绝地逢生般，“妙极，想来此案真相欲白，须得姑娘臂助。”

　　似乎为那份率性的喜悦所染，女子微微一笑，“凌嫣不过布衣郎中，恐教大人见笑了。”接下来笑容渐敛，却摇了摇头：“她是怎么死的？”

　　“窒闷而死。奇在房间没有外人来过的迹象，而且陈小姐过世时非常安静，以致于睡在隔壁厢房的小鬟也没听到动静，不知是不是陈姑娘有何隐疾突然发作，不明不白里命赴黄泉？”

　　等待着大夫给他一个答复，然而凌嫣却不再说什么，隔了半晌，才道：“陈姑娘停厝何处？我想去看一看。”听到这话，易杭显然有些为难，案情未见分晓，外人自然不便介入，但知她这么说必有深意，心思忖处，霎时间如疾电般闪过一念：难道陈姑娘的隐疾不足为外人道知？还是这里面另有文章？”心念转动间一时未予答复。既不见邀，凌嫣自然也不勉强，“我原想有些事情，或许我比你们更方便……”不待她说完，易杭眼睛便是一亮，不错，以大夫的经验和身为女子的两重身份查验尸身确实比寻常仵作要更为直接，也许这女子真能给他带来某些惊喜。

　　--------------------------------------------------------------------

　　易杭带她来到那间闺房，说：“我检查过了，上一晚房间里没有迷烟暗香之类的物质，门窗紧闭，远近无人听到动静。陈姑娘手中依旧拿着一面镜子，仿佛厄运突然临到而无征兆。”

　　“镜子？”凌嫣不明白。

　　“就是这个。”易杭走过去将素镜拾起。陈若青手中的这面镜子是她未婚夫孙扬所赠，听小鬟说，她贴身而藏，日夜相伴，每每以绢拭之，口角温婉噙笑。说起这些，易杭面色微微一黯：“如此痴情女子，竟是天妒良缘。”

　　凌嫣接过镜子，静静看着。孙扬家徒四壁，无物可飨爱侣，一片素镜，在陈若青心里，却不啻于珠金。是不是在每一对爱侣心中，都视对方为至珍，一语一笑，一景一物，俱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相思。她日夜贴身收藏，以绢抚拭，一如呵护着她内心满满的一汪深情。奈何情深缘浅，凌嫣心里悠悠一叹：

　　镜里鸾飞，陌路空影，落单的那一人在往后无边的岁月里该如何苦苦消磨那些不尽的追忆？

　　不知激起了什么感触，她清透的眼波里蓦然闪过一丝落寞，抬头问：“孙公子那边怎样？”

　　易杭摇了摇头，“事起仓促，陈家二老痛不欲生，还没差人将噩耗转告。不过我已打发人去唤他过来。”凌嫣将鸾镜交还他，微微一颔首，“请大人回避片刻。”

　　易杭心中一喜，立刻明白过来，道声“有劳姑娘了”，转身过去。凌嫣来到床前，向那韶华凋零的女子看了片刻，俯首施礼，沉吟稍瞬，慢慢挽起她手臂的衣袖。

　　衣里一片苍白，目光落处，她眼睛却是一怔，移动目光看向里床，眼中波光明灭，微微出了会神，将素衣褪回，起身说道：“这可奇怪了。”

　　听着动静，易杭回头相问：“怎么？”凌嫣稍稍凝思，清亮的黑眸凝视他道：“半月之前，她拿走的是一副堕胎药。”

　　“堕胎药？”显在意料之外，易杭讶然出声，跟着似乎也明白过来，点点头，面色有些尴尬：“她和孙扬少爷两情相悦，且有婚约在身，倒也……倒也无可厚非。”话到这里，又觉难以自圆其说，眉头皱了皱，寻思道：“这么说，已是顺理成章之事，她拿堕胎药做什么？”

　　凌嫣螓首轻摇：“不对，陈姑娘还是完璧之身。”易杭一愕。凌嫣轻轻道：“她臂上的守宫砂还在。”故老相传，将蜥蝎喂食丹砂，待满三斤后，杀干虫尸研末点涂在处子臂上，不出几日那点朱红颜色便会浸入肌理，一旦被点有守宫砂的女子若非出阁或失身，这一点朱红便是至死不退。守宫纱之记在当时蔚为风尚，侯门市井，但有家资者竞相效仿。是以凌嫣首先便想到这一节。易杭越听越奇，只觉事态背后一定有着异于常理的隐情。忽然想起：“那天她是一个人去拿药？”

　　凌嫣想了想，摇头，“身后还有一个老嬷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