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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服侍陈姑娘的嬷嬷姓吴,姑娘还在垂髫之龄便跟着她,主仆间情份颇深。易杭想找她问些情由,谁知早在陈家姑娘出事前几日,吴妈便已告病回去城外老家。易杭心中一凛,当即命一名衙役快马去乡居将她找来。
凌嫣却在小厮的指引下来到另一处房间。这里是孙扬每次到来停留的地方,是一间布置精雅的书斋。听小厮说,孙扬常来府上,却从不滞留到晚间。究竟是布衣出身,即使荣华富贵已然命定此生,仍然不失蟾宫折桂的抱负。凌嫣的目光慢慢转动投向书桌,那里一盏纱灯,墨砚俱全,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摞书籍。
小厮告诉她,大半时间孙扬都是独自在这里。
——十年寒窗无人识。
凌嫣悄步近前拿起最上面那本,书页已经残破褪了颜色,显然翻阅时间较长。卷面停着的那一章折痕已然很深,似乎这一段被看了很久。她顺着文字看去,只是很普通的一页,信手翻阅并不见异状,书里悠悠滑出一纸小笺,飘向桌面,笺上墨迹凌乱,纷纷扬扬写着:季、季、季、季……
纸笺的后面却书了两行小字,字迹潇洒如游龙,原是两句她熟极如流的飞卿小令: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记忆挟着往日的气息扑面而来,排山倒海,瞬间扼得人无法呼吸……岚山绝顶,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却仍留不住他的手在指间慢慢滑落,爱、念、痴、狂堕下轮回的深渊,她能做的是什么?是生生惜错还是无力追挽?结束了便是一生,更或许生生世世里再难相见的唯一。
入骨相思知不知?
桌子正对着窗户,窗外是后院,有一个精致的花圃,几株梧桐望秋而凋,枯萎的落叶在风中寂寞盘旋。
再遥远的过去,也能在瞬间穿透阴鸷的岁月,贴上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桌上的书籍排列甚新,似乎都很少翻动,只有面上的那一本……她在桌前坐下,不过是一卷薄薄的册子,纵然望穿书页,他又能看见些什么?难道每次过来他只是随手拿起这一本?
他在温书,还是……
“这是什么?”缓步过来,见她若有所思,过了片刻易杭才问。
是那纸素笺,写满不相干的字,易杭还是拾起来看了片刻,现在任何琐物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份量,所谓蛛丝马迹,线索往往匿于细微寻常处。
看不出什么端倪,他将纸笺折起道:“我猜想,出事之时,陈姑娘应该亲眼见到了元凶。”
凌嫣站起身,“为什么这么说?”
“她手上仍是握着镜子,五指捏成拳状,当是生前便执在手中,并非死后才被人强行塞在手里。是不是——从镜子里,她已经发现了那个人?”
这片镜子她视若珍宝,至死也不肯放手,亦可见她对情郎的心意实已无可复加。
易杭话声略顿,接着道:“即使当时光线不明难以看清,至少也知道了一点,她并不是在无知觉时突遭罹难。”
再次接过镜子,凌嫣的纤指滑过镜背的鸾鸟图案,心上忽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影,究竟是什么,一时却说不上来。她目光扫落镜面,镜中映出她清丽无双的容颜。徘徊室里,易杭抱臂寻思:“半月前陈姑娘拿走的那副药用在何处?这中间是否另有别情?若是昨晚她发现了那人,为什么又不作声?”不觉向她望了过去,碧纱窗下,北风吹来,一瞬遥似千古,这一霎间竟不觉心沉太虚,浑忘了身外天地。看着镜子,凌嫣伸出去的手指慢慢停住,目光跟着变了:
“不对,镜子上怎么有残泪!”
残泪!谁的眼泪?
易杭正好碰上她投来的目光,顿时脸孔一热,急忙镇定心神,接了镜子仔细去看,心下暗自愧责。对着窗前的熹光,但见镜面浮光掠影般果然现出几点滴泪,只是泪迹已然干涸,凝成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泪斑。他心下诧异,和凌嫣交换了一个眼色,试想,陈若青每日以绢拭镜,这残泪自不会是从前留下的。断然也不是陈若青的,昨晚她手里拿着镜子,猝然遇害时即使哭泣,眼泪也不会溅落到镜子上,不是她的,只能是凶手的。难道,凶手在杀她时竟然落泪了么?那个人居然在哭!
显然为这突如其来的发现给震住,易杭心念如电:“那人精明把细,没留下一丝痕迹,就连凶案现场也平静的如同每一个寻常的夜晚。我先前想凶手若不是陈府中人,也是可以随意出入陈家而不被大家怀疑的,现在看来,那个人竟和陈姑娘交情非浅,昨晚……”他转身问向门边的小厮:“昨天见到陈姑娘的除了绣坊陶大娘、拿年庚帖子的李阿婆,还有就是你们未来的孙姑爷。陶李二人是被府上丫鬟送出门去的。孙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有谁看见了?”
那小厮诧道:“咱们这位姑爷知书达礼,于礼教之防看得极重,从不逗留到晚间,还用谁看见么?”
易杭伸指轻轻扣着桌面,忽问:“以往他也是这样?”那小厮想了想说:“姑爷是读书人,以往来去都会向老爷夫人请安。这些小的自然也没见到。不过昨日我采办回来,经过廊下见到姑爷时,他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心中倒也奇怪了,没承想昨晚姑娘就出了事。”
易杭默默沉思片刻,拿起纸笺,看着上面的笔迹,忽然对凌嫣笑了起来,那笑容如同春风沐面,茅塞顿开,说道:“方才你说字谜,倒令我想起一件事来。小时侯,我曾遇见一名相术先生,他让我写一个字,然后给我算了一卦,说我‘身家公衙,心字天涯’,如今看来倒也还算灵验。我从他那里学得皮毛之术,依样画瓢,不知能否为眼前一案测开眉目。”凌嫣知他所言必有深意,秀眉微轩道:“愿闻其详。”
易杭拾起毛笔醮了墨,在纸上写着,口中解释:“字为心眼,言语文字都是由心而发。季字从心则为悸,心有余悸,可见这人怀着一块心病呢。单将此字拆开来看,禾下添子为季,禾字在先,乃说衣食无虞方可保得人丁兴旺。季与寄寂二字同音,可见不论是寄人篱下,还是寂寞孤单,都与主人心境相吻罢。”写到这里掷笔一笑:“在下牵强附会,恐教姑娘见笑了。”
凌嫣知他已是成竹在胸,一面暗赞他心思灵敏,一面沉吟寻思,说道:“这一字经大人拆解方是妙趣横生,虽然管窥蠡测,但销魂处,也把声声心字,付与尺素。”易杭拊掌而笑,看着她的目光里尽是赞赏,唯觉慧心颖思,实称怀抱。眸光微闪,凌嫣说道:“陈姑娘至死也不肯脱手放开鸾镜,或许并非单是对孙公子用情至深,而是——她要告诉我们,凶手是谁。”
易杭的眼色也在慢慢变化,缓缓说:“她出事当晚,小鬟便在隔壁房里,却没听到任何动静,按理她猝遇凶险,必大声呼救或负隅顽抗,但是——都没有。这间房里也没有迷香等物的残烟,可见陈姑娘并非在失去意识下蒙难。是不是在她看见凶手的那一瞬已为极度的震惊给骇住,或者全不相信,还来不及呼救,便被那人置之死地。”
说到这里,两人莫逆于心。停顿片刻,易杭道:“一个在人们眼中即将得道的人,谁能相信他会亲手毁掉这一切?只怕这当中另有蹊跷。但只要找出他前一晚藏身所在,这桩公案上头,便可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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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里。”易杭望着剑鞘,这一次剑鞘上并无落尘丝网,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床幔下蛛网薄悬,略染积尘,却有一处地方异常干净,仿佛刚刚被人揩拭过。二人心下骇异,想不到他苦心孤诣,竟丝毫不露马脚。原来昨晚事发之前,他一直没有离开这里,只是在一个合适的时间里找到藏身所在,伺机下手。夤夜离开,对于一个早已熟稔这地方的人来说,显然不是难事。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凌嫣的手指在鸾鸟图案上缓缓拂过。原来适才隐约感觉不对的地方竟是鸾镜。镜背的鸾鸟图栩栩展翅,欲翱欲翔。鸾鸟,鸾鸟……自古来凤有凰配对,鸳有鸯成双,唯独鸾是孤鸟,在世间凄凄惶惶顾影自悲。孙扬却以鸾镜为定情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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