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叶波

　　覆舟回来时是踏着露珠的。
　　看看一角的天空，已经是晴朗地露出了太阳。
　　在这之前，可是一连几天下着雨……道路上半干的水渍，轻轻飘飘地化为蒸汽给腾空了——正如此时覆舟的心情，很有几分悸然跃动了。
　　安乐王府的人都有些惊讶，她刚出去时还半沉着脸，可怎么不过一夜之间，就转变得近乎陌生了呢？
　　唐璜乍见她笑眯眯地给自己打招呼时，手中执着的扇子差点就给教自己掰断；青空更是直接跳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夸张地哇哇大叫——
　　“舟舟你怎么了？？是不是和那个什么瑞王碰面了？？杀了他咯？？”
　　——而，只有覆舟自己心里明白……这，只是暂时的。
　　那个人，在自己一见他时就忍不住想要怜悯了。既然不知道“失控”的真正原因，就干脆在他面前做个不一样的自己吧！

　　“舟舟~~不要傻笑拉！！你今天好奇怪呢！”午饭中，青空敲了敲覆舟的筷子，不知是第几次提醒她筷子夹上了装饰的雕花：“到底遇见什么事拉？这么兴奋失常的？”
　　“……诶？……没什么。”
　　覆舟正了正脸色，重新摆好了姿势：“我没什么，真的。”
　　她慢慢夹了一片肉，慢慢放进了嘴巴里：“我只是在想要怎么才能查到当年调动‘吉祥如意’的证据……”
　　“诶？那你对王府的地形熟悉咯？”
　　——覆舟淡淡地扫了青空一眼，没有回答。
　　“哎？难道是还没有？天啊，那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啊你……”
　　青空兀自絮絮叨叨地说着，而覆舟依旧是沉默着没再理会了她。
　　其实，覆舟她自己不是一无所获……只是，有些事……她实在不想再和任何人分享或得知——就算是曾经在一起的青空，也不行。

　　入了房，覆舟将一干好奇她失态的闲杂人等堵在了外面。微微脱了力，她沿着房门缓缓跪倒在了地上。
　　这，才不过几天时间，为什么就感觉已是过了很久很久了呢？……从自己再见了仇雠，再到还原女儿身，再……就是断断续续见了那个……琉璃人儿两次。其实这些事说起来都是很快很快的，只是发生时都那么那么地让自己无法控制……
　　而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应该将心头的杂念给抛弃了，好好好好地查自己应该查的事。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手慢慢探进怀中，一张轻轻薄薄的纸片就那么微微露出了一角。
　　……随着那一角的慢慢扩大，她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那，有些青，却还是微微透出了些许潮红色。且喜且悲的感觉太强烈，身体，都跟着慢慢慢慢抖动了。
　　她半歪了头，一只手撑了地，另一只手就那么颤抖着提着这张纸……仿佛，就是提住了自己全部的希望。

　　——“诶？那你对王府的地形熟悉咯？”
　　青空的话语还尤在了耳畔。她手中的这张小小的纸片，正是她昨晚在瑞王府——所能看到的一切。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匍匐在黑沉沉冰冷冷的屋顶，悄无声息地从一个到另一个，近乎贪婪地注意和记住所能窥视的全部房屋、形态、花园、楼阁……除了那渺无人烟到十足诡异的瑞王寝宫。她感觉自己已经成为了暗夜中的鼠类，喁喁而行……害怕被发现，害怕被跟踪，尤其是害怕着上次的暗卫。全部的精神，完全都给自己绷紧了……但，似乎因为自己实在是太幸运，居然一直一直都是有惊无险。
　　大概是快要坚持不住，在自己两次潜入的“毓风园”屋顶时，终于是不支，慢慢慢慢飘了下来……可，偏偏就那样的……再见了那双颤动的眸子。
　　再以后，在自己扮演完毕那个古灵精怪的“飞贼”后，又赶紧在回到安乐王府的路上凭借记忆画了草图……过于顺利的行动，反教自己更是紧张和忐忑……可是，过程和结束时，并没有追兵，也没有意外。

　　……覆舟终于展开了那被颠簸被汗水揉皱的地图，一点一点抹平了它。她的手在那黯黄晦涩的纸上，留下了一道道灰黑的痕迹。微微皱了皱眉，索性直接用双手各扯住了地图的两端，轻轻巧巧地用力拉平——但纸张大概还是被汗水濡得太厉害……呲啦一声，地图分成了两半——
　　她愣愣地看着两手下各吊住的半张，愣愣地……突然间就一把捂了嘴，很大声地，抽了一口隐含着无限湿漉漉地气息出来。
　　——好像，这也是她的解放……和，绝望。

　　回到毓风园……此时的裘苒正睁大了眼，狠狠盯住了林毓风手中的、一个奇形怪状的“工具”。
　　“这是什么？”他的脸色倏忽白了大半：“林公子你——”
　　“这个，自然是要用在你身上的。”毓风面无表情，眼眶深深陷了下去。如裘苒那样，他也是一夜未眠：“……这是你以后每时每刻都得带在身上的东西，你没有原因拒绝。”
　　他的手微微向上，摊平。手心里，是一个无比丑陋地玉制品。形状……却正是如男子那个万恶的源泉……一般。
　　“……变态！……”
　　“你知道，这是我的本职。”毓风笑，神色间竟有一刹那的悲怆：“就这样训练，就这样……习惯。”
　　“……”
　　“所以你最好认命……乖乖的，按照我的要求去做……除非，你真的想死……如果，你有勇气的话。”

　　正午的阳光很灿烂。
　　经历了连续几天的淫雨，整个京师早已是不耐了。蠢蠢欲动的人心，喁喁而言的人言……在这样的气氛中，不断祈祷和期盼出现一缕阳光。而此时此刻的灿烂，似乎是天公在补偿着人们一般……
　　只是，再灿烂美丽的景色，再欢喜浮动的人心，也无法消弭，那些在最深黑的地方□□哭叫的鼠类……但，他们只是那么那么稀少的一点点，在喧哗的阳光下，只能远远避开，为人所不断忽视……
　　——其实，当鼠类最痛苦的瞬间，世界却正是最欢乐的一刻。

　　瑞王府一向是很安静。
　　从清晨开始，仆妇们就忙着整理，清洁，仆从们赶紧侍弄起花花草草，准备送到各个“主子”那里……到正午，又得共同迎接早早下朝，却一直拖到此时才回的瑞王。而之后——就显然是比较轻松了。
　　——只是，因为瑞王糜烂的习惯了，从午后开始的、无节制的□□之欢。
　　那，恐怕是得持续到深夜。
　　而这期间，他们唯一要做的，只是在被召唤的“主子”来来去去间，奉茶，上菜，马屁，呵斥，抬走，杖责，拖离，恭迎，等候……很多很多。在这无尽的众生众态，无限的来往奔走间，仆人们学会的，不仅仅是伺候。
　　他们很听话很沉默……只有一点点恰当的声音。那么低，低到了几乎听不见。
　　所以……瑞王府真的，真的很安静。

　　不安静的，只是一处……一处而已。

　　——“他怎么样了？”
　　苍白扭曲的手，微微扣住了木门的框架。
　　——“回林管家……还是两眼直瞪了天花板，再也没叫一声了。”
　　侍女的声音很低，略略有些忧郁。
　　——“……”
　　手，狠狠握紧了那一格一格的框。木制的框架有些粗糙，渐渐，那手心的皮肤，在昏沉的阴影中，渗出了一点黯淡的殷红。
　　——“刚刚管家给他带上玉根训练时，他还能有些力气挣扎哭喊……可现在却是这副呆呆的样子，反倒是教人觉得不大妙……”
　　侍女战战兢兢看向了冰着一张脸的管家。眼前倏忽滑过了那被“训练”之人身下，那大片大片黑红□□交织的色彩……腥气扑鼻，闻之欲呕。
　　——“……好好看着，小心些。”
　　松了手，手心深处，一道黑灰色的痕迹，那么那么的干燥和肮脏，沾染着木头经年的尘土。似乎，这痕迹的年代，也随着主人的叹息，已是过了很久很久了。
　　——“是。”

　　此时，时间是接近了黄昏时分，仆人们已经开始准备点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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