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叶波

　　唐璜说着，竟是一步一步迈向覆舟，慢慢解开了她的束缚：“我只求你听我说完……然后，再杀我也好。”

　　覆舟坐起身，努力忍住在看见唐璜走进的那一刻，口中渐渐涌起的腥甜——“不管你是如何狡辩，我决不会放了你。”
　　——说着，微微活动了被绑得僵硬的手脚。
　　“好。”唐璜突地一笑：“我求你的事，你一定办得到……我求你，不要迁怒栾儿。覆的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那笑，那眉间额下，五味杂陈。而，明明白白地写出了，他对那孩子的，全部依恋。
　　覆舟只觉心中刺痛，仿佛在这一刹，自己可能产生的“不忍”，全部化为了灰烬——
　　眼前，只剩覆水哥哥的影像，慢慢，轻轻，消散，崩溃。

　　——倏乎，唐璜的脖子上，深深地卡了双手。

　　“迁怒？”
　　覆舟微笑，那笑容却只剩了怨毒：“如果只是为了那个贱人开脱，那我宁愿错杀，也决不放他苟活！”
　　唐璜仍是看着她，直直地看着，容色，依旧平静。
　　“你知道我有多么恨你们么？”覆舟轻声说着，神色有一刹的迷惘：“为什么你们都是不要了我？……我做错了什么？你们太狠，太自私！我讨厌这样……而，你，你居然还负了哥哥……那么，我是为了什么被哥哥抛弃？哥哥又是为了什么追随你那么久，甚至还为你而死？……真是笑死人了！！”
　　说着，手下也是愈发用力，唐璜的脸色亦是渐渐紫涨，脖间只剩“咯咯”的响声——
　　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任何反抗。

　　“住手！！！”

　　焦急的声音。紧接着覆舟只觉背后一阵风声，机敏躲开那挥向自己的木棒之时，唐璜忽然用力一挣，终于迫使自己放了手——
　　“咳咳咳……”冲进门的海栾，一边慢慢帮唐璜顺着气，一边警惕地看着覆舟，眉目间只剩了厌恶：“唐璜，你怎么这样傻！——她要杀你啊！！”
　　“咳咳咳……是我教她任意动手的……咳咳……”唐璜惨白了一张脸，弯腰，不住的咳着。良久，才是再度望向了覆舟。而后者只是轻蔑地看着他，仿佛他已经成了死人：
　　“哼，你不是说任我杀你么？难道你还想反悔？！”
　　“咳咳……是，我想反悔……”
　　唐璜勉力站直了身，眼中是淡淡的悔意；除此，还有深深的，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如果我死了，你却也不能放了栾儿，我会死了都还后悔这件事的……”
　　他没再看向一边一脸担忧的海栾，只是悄悄地拉紧了两人的距离：“若真是那样，那我的死，也根本没什么意义——”

　　覆舟一怔，旋即讥讽道：“怕是还是害怕我杀你不是？用一个娈童做借口，还想我手下留情？！你倒是天真得可怜！”——话虽狠厉，但也没再冲上去狙杀。
　　唐璜慢慢顺了气，渐渐拉开了三人对峙的距离。眼珠瞬也不动，紧紧盯住了覆舟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我记得几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位不屑于偷袭得手、不愿意追杀穷寇的‘明杀’……那是你吧？”
　　虽然是疑问，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覆舟一呆，脑中倏忽闪过了些模糊的片段：“你……怎么会……？”
　　“果然真是你。”唐璜叹气，半搂了身边的孩子：“那段时间，我在茶楼里是经常听见你的事的。”
　　覆舟微微一哂，嘴角扬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似笑非笑：“……说这些旧事……我倒想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叫人，也不是拖延时间。”唐璜似乎了解了覆舟的想法，缓缓接道：“我只是应该早点想到，铙氏家族的孩子，都该是独立且光明正大的君子。”

　　隐隐间，唐璜似乎又看见了那些曾经出现的水气……
　　那天，风很大。因为是边疆，所以早在八月就开始飞雪……那水般的人，在那群如狼似虎、奉命阻挠他向唐璜所在之处、运送军粮的军士面前，慷慨陈词——
　　“兵者，国之根本也……”洋洋洒洒的千字泣血，可惜他怎知朝廷斗争险恶——这些阻止他的人，是决计会要他的命——以至于，再要了唐璜的命——
　　或者，他是知道的，只是不屑于去揭露，只是想尽自己一人的所有，“不再为那人添加任何麻烦”。
　　他是迂腐还是倔强，只有当时陪在他身边的海栾明白，那只是一种“感情”而已。

　　“覆是我最重要的兄弟。”唐璜默然：“所以我决不原谅自己，间接或是直接的害死了他……你要我的命，我一定会给你，但我请你一定不要再向栾儿出手。”
　　“不。”
　　异口同声，海栾和覆舟互相瞪了对方一眼。海栾抢先道：“怎么会和我无关！你觉得你的事就和我无关么？而且，覆水死的时候我也在！……没有办法救他，你知道我有多么不甘！！”话音未结，语调已是微微颤抖：“……那应该都是我的错！”

　　静默。

　　覆舟忽然抬手，面目模糊在了手背后：“我是不会答应你们任何要求的……你们也就不用再互相佑护了。”
　　她的声音很冷淡，也应该说成是很冷静。不再有任何杀气，任何怨毒，任何扭曲——“我想我需要好好的弄清楚，覆水哥哥他，到底是被‘什么人’给害死的。”
　　放下了手，覆舟的面色只剩了漠然，而眼睛却清澈得一如涓涓的流水：“我还是不会原谅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只要我知道哥哥的死和你们有最大的关联，我会立刻杀了你们！”
　　“好，我答应你……如果你想，随时随地，都可以取我的性命。”
　　唐璜微微一笑，脸色终于恢复了柔和温润的玉色：“我的命，就任由你铙氏覆舟，予取予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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