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技》番外

　　“你不觉得问得太晚了吗？你还像上次那样干脆地给我一镖吧！”海水回以撕心裂肺的怒斥，久违的热泪夺眶而出，却在一瞬间被冷风擦拭得无影无踪。

　　“那你说，我求你现在说吧，痛痛快快给我一个答案！你就是要我死，也让我死个痛快！”展青阳战栗着，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敲打在海水的面庞上。

　　“遇到你，我本以为找到了这一生的归宿，想不到这却是我的地狱。”海水伸出手，指尖刚好触到展青阳眼眶里呼之欲出的泪滴，滚烫滚烫，如果那是热恋中的情泪，她想她会奋不顾身沦陷。

　　“你说……我是你的归宿。你难道不是为了别的原因接近我？”展青阳泣不成声。痴嗔怨妒，他豁出去要在此刻流尽一生的泪水，谁又能说这不是热恋中的情泪？

　　“我想练成《赤帝遗书》是真的，可我想和你厮守到老的也是真的，逃出来的那一路我遇到多少男人啊，为什么独独等到你出现？你自己去想！你搭救我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我奋不顾身地爱上你？你自己去想！我们一路走来，有没有感觉到死心塌地地依恋你？你自己去想！”海水猛然掀开展青阳。

　　“你……”展青阳此刻想也想不清楚，心头五味杂陈好不难受，“你为何那般执着《赤帝遗书》？你若决心与我厮守到老，还在乎那个做什么？炎帝宫里你有什么留恋？”

　　“不是留恋，是孽债。若讨不还，我和谁都不能安心厮守到老！”海水缓缓站起身，切齿道，“还记得我曾与你提过我的奶奶吗？她叫做静溪，是她教会我梳双鬟髻，也是她要我替她报仇。”

　　“火云老贼荒淫霸道，为求双修强占民女。我奶奶新婚之夜就被他捉进了帷帐，三日后他竟如抛弃药渣子一样将那个可怜的女人丢到炎帝宫外。你想想，这样的女人就算侥幸不死又能有怎样的好结果？她本就生在闭塞无知的村落，不明不白被人劫走又衣衫褴褛地回来，那是多么丢脸的事情！若再回去，父母不会收容她，相公不会接纳她，全村人都会背后指指点点。那些往事不用她说我都能想象，我面对这样一个晚景凄凉的老人，怎忍心将她的遗言当做耳旁风？”

　　“你的父母呢？我是想说，你祖母为何不让儿女替她报仇雪恨，而要把这一切重担交给你来承担？再者，有没有可能，你一心要对付的火云仙翁其实是你的……”展青阳为她身世悲哀，却又忍不住提出质疑。

　　“我一点也不想追问，也请你不要再有这样的疑问！我从记事开始就和奶奶相依为命，哪怕我只是她捡来的弃儿又怎样？人这一生总有最深最痛的牵挂，这与是否血脉相系并没有多大关系。”话虽如此，海水却不自觉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无论如何，她如今终于有了骨肉相连的牵绊。

　　“海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放下一切，看在我们孩子份上……”展青阳试图慢慢靠近。

　　海水斩钉截铁往后退去，冷笑道：“我不可能放下一切，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和你重新开始。你幻想中那个完美无瑕的海水已经死了，即使你用尽下半辈子苦苦纠缠也没有用。前些日子你定是日夜煎熬，如今我们终于把话说开，我对你的惩罚也就到此为止了，你就……就自寻他路去吧！”

　　展青阳还想挽回：“正如你所说，你对我全然真情，难怪如今痛心如斯。可你是否想到，当初我也是爱之深，所以才恨之切。再多误会分歧，现在我们劫后余生，难道还要再彼此折磨，让余生恨更多吗？”

　　“原来我们都是真的啊……容不得半点猜疑，转瞬即可化作赶尽杀绝的恨，你的爱可是真真切切吓到我了。”海水有些哭笑不得，“我们都过于真性情了，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那我们又怎么能像其他夫妇那般糊里糊涂搅合一辈子呢？还是就此散了吧。”

　　展青阳无话可说，只恨恨道：“好好好，你如此决绝，难道我展青阳这辈子注定还不清你了？我、我……我这就去炎帝宫，待我他日取下火云仙翁的首级自会昭告江湖，你就不用再殚精竭虑练功，也不用再冒险报仇，带着孩子好好活下半辈子吧。”

　　展青阳大步流星离去，他颀长的身影渐渐没入密林浓厚的夜色，消失在海水瞬间泪涌的双眼里。

　　不远处，风无眠、郑有涯和章无技目睹了这场诀别。

　　读懂了海水的抉择，风无眠终于鼓足勇气现身，他轻轻扶住失神中的海水，柔声道：“你且安心，我永远在你左右。”

　　海水一愣，突然死死抱住风无眠双臂，抽泣道：“我辜负你了，你让我怎么还呐？”

　　“还用还吗？对你，我从来都不计的。”风无眠颔首，与海水额头相抵，露齿而笑，“孩子将来叫我叔叔好呢，还是舅舅好？”

　　章无技在一旁看得感动，眼泪簌簌地下来，她靠在郑有涯肩头感慨：“海水作为女人这辈子值了，有这般轰轰烈烈的爱，说到底，两个男人都愿意为她牺牲。”

　　“展青阳兴许说的只是气话吧。”郑有涯实在不愿意再去想像那些恩怨杀戮。

　　“哎，真是的，不过，”章无技自顾自叹息着，“于我来说，这样的轰轰烈烈，宁愿不要啊！”

　　郑有涯不语，半晌才道：“我也不要。”

　　不知不觉，天色泛白，山顶的一切忽而明朗起来，今天也许会是个好天气。

　　“快看哪，我们脚下是一片海！”章无技忽而惊喜地叫了起来。

　　众人向前一瞧，可不是吗？从这山顶望去，前方一片豁然，白浪拍打着黑礁，发出一阵阵低沉的轰鸣

　　“难怪昨夜一阵阵的，原是它助长了林涛的气势。”郑有涯恍然大悟。

　　“哈，海水，你看前面就是海水了。”风无眠想逗心疼的女人一笑。

　　海水终于见识到海水了！那敢于在冰冷的巨石上撞成惨白的碎片的，原来就是海水，果然比山溪河流要大气雄壮。海水眼里噙满泪花，着了魔似的朝下坡奔去。

　　“你当心脚下！”风无眠一路紧紧追着，生怕有些闪失。

　　海水冲下山坡，踏过沙砾，爬上礁石，朝扑面而来的海浪张开双臂。腥风冷飕飕地覆上面颊，留下湿湿的凉意，舌尖扫过沾着星点海水的嘴唇，她蓦地感到一阵恶心。

　　真的海水，原来是这般咸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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