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梦魇

　　六岁那年，我便认识了李岚岚，她穿着白色耀眼的小洋裙，头发微卷，在太阳下面显得有些泛黄，她笑意盈盈的向我跑来。
　　我排行第六，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妹妹，孙程程，父亲很宠爱她，我亦是。她就像是另一个不为我所知的我，开朗而倾受注目，我常在想，她以后会为怎样的男子动心？
　　就读圣玛利亚女中，Sili在那里做学生主席，哦，Sili便是李岚岚，她已经变成一位特立独行的新时代女性，眼神充满着狡黠。
　　Sili与我和程程常常坐在自家的阳台，将脚吊在阳台的墩石间，悬挂在空中，她俩总是拥有很多话然后哈哈笑起来，这时的Sili会用右手轻掩住嘴唇，眼里泛着光华。她们谈论着哪家的男孩子好看，程程小我三岁，却像是很懂这些。Sili那样爱吃在碎冰上加草莓酱，夏天也爱同不同的朋友去海滨浴场游泳，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Sili就像是一个世界的主角，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绽放得无与伦比的。
　　在学校Sili很少找我，每天像是很忙的样子，学生主席有很多事情吗？在走廊遇见她时，她周围有着男男女女，男生总爱从外校过来，有位姓苏的男子很漂亮，脚却有些跛，真是可惜，我想Sili不会喜欢他的，他却和Sili走得那样近，有一阵常常开车在学校门口等着他，来接我的张喜每次见了他，都会咬牙切齿诅咒着，说他害死了大少爷。首次听说时吓了我一跳，教训着张喜叫他不可胡乱说话，大哥的确是被车撞死的，似乎也的确是这人，他是苏府的三公子。
　　那又有什么呢？Sili还是很喜欢他的样子啊？她常常坐上他的车兜风，或者常去苏府吃下午茶。心里真酸。我一面惊觉一面惶恐着，这样的感觉，是已经超越了朋友的，希望去拥有，对呀！我就是想拥有Sili，可让我如何启齿，让我如何启齿这样的爱。
　　Sili打电话到孙府，是鲁妈接的，鲁妈似乎很意外我会有朋友打电话来，两只手挥舞着，在我房门口“六小姐，李家小姐打电话来了，叫你出去哟！”
　　“她在哪里？”我转头看了看镜子，苍白无神的脸。
　　“还没挂电话，六小姐就快下去听电话啊，我去叫张喜开车出来哈！”
　　“Sili？”我下楼，半晌才对着话筒喃喃道。
　　“碧茹？你好慢，出来游泳？别叫你家的司机了，我一会到你家路口，我们坐电车去吧！你问程程去吗？”
　　她毫不客气的认为我会去，她就是这样，“你过来前我会问程程的，你快些。”我却也没有反驳。
　　她忙忙就挂了电话，我也没问程程，我不知她想约的是我还是程程，我真害怕这样的自己。
　　我看见李家司机站在门口时，我手上提了一把在先施百货买的白色阳伞，其实我不爱去海滨场，人太多，太吵，他们太欢乐了。Sili见我出来，忙下车，给司机比划了什么，大概叫回去的意思，司机就开走了。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碎花旗袍，头发认真的挽起，领口翻边镂空，着一双白色的高跟凉鞋。
　　“碧茹！”她朝我招手，示意快些，“你总是这么慢！程程不一起来吗？”她向我身后望望，我莫名有些生气。
　　“她出去了。”她没有，她一会才出去。
　　“哦，那走吧！去赶电车，路上还能逛街，再去海滨，真是Perfect！”她的丹凤眼轻瞄向我，我一阵慌张。
　　“今天怎么就约了我？苏三少呢？”
　　“他去我爸爸洋行工作，我爸爸非常不喜我和他一起。”她叹了口气，我却幸灾乐祸起来。“怎么问起这个？你今天不爱和我出来吗？”
　　“怎么会？！”我捏了捏手上挂住的伞把，
　　我们已经走下了一个山坡，Sili有的没的说些我不懂的事，说着哪个影画明星，还提起苏家的小姐，还提起了什么？我一下记不起了，我一路看着她的高跟凉鞋，在地上发出叩叩叩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Sili忽然止步看着我，我差些就停不住脚。
　　“爱不爱听，你不都爱说吗？”我朝她笑了笑，才发现一路伞把快被我捏化了。
　　“我知道你不爱听，也知道你喜欢我……”Sili未说完。
　　“胡说！Sili，你怎么胡说？”被揭穿了的颤抖和反抗，真羞耻。
　　“喜欢罢了，难道你不喜欢我吗？”Sili笑着顿了顿，等待我的回答吗？
　　“我很无聊每次你都自顾自的说话！我很烦你和程程这样聊得来！我很讨厌苏三少！说什么喜欢？”
　　不不不，我喜欢你......
　　Sili微微低了低头，额角的发丝把阳光反射四周。“是么，可我喜欢你。”

　　是么，可我喜欢你。
　　她说了什么？这算是爱吗？
　　我不记得是怎样逃掉的，一定狼狈不堪。
　　我恨她，恨她到了咬牙切齿，我们再不能做朋友了。

　　我再去学校，已经是一个月以后，旁坐的Jany问不停询问我，虽然很爱多管闲事，不过，却是难得的热情，让我开心了许多。
　　“你总是不回答我，为什么一个月没来？”陈秋柏老师的国学课上，Jany探过脑袋来问我。
　　一位女生正在我前排不远，被老师捉住在回答问题，是郁达夫的新作吗？我看着黑板上，之前都没有好好听课。
　　“快点，难道大家等你这样消耗着吗？”陈秋柏阴沉着脸，他这人是这样古板的，过去是位私塾老先生，来到新学校教书。Jany还在问什么的时候，Sili竟然推开了我们班的门。
　　“陈秋柏老师！”门口突然被推开，我的心一下像是悬在了喉咙口，“老师，校长她找您，说务必赶快过去。”
　　“好好，我这就来。”
　　我的心提着，一下子真想找个洞钻进去，却逃往哪里也不是。
　　“苏南颖？你过来。”Sili朝我前排回答问题的女生招手，她不知道我读这班吗？她根本不是来找我的！我的愤怒感压过了慌张。
　　“休学一个月，不会是为了李岚岚吧？”Jany像怕猜错一样，细细的问道。
　　“恩，她突然向我表白。”那就让我毁掉你啊！
　　“啊？！大事件呀！那个学生主席是个控制女生的家伙！”
　　Jany起身走开时，我忙低下了头，假装看书着。
　　对了，Sili叫出去的女生叫什么？哦，叫苏南颖。
　　我从没仔细看过我们班的人，总是过眼云烟，像过客一样的人，何必去在意呢？而苏南颖是我在圣玛利亚读书记得长相的唯一一个。
　　我开始留意苏南颖，她留着男士短发，身材瘦弱而高挑，常常在课上睡觉，却写得一手好文，听说她小时常有文章被发表进报刊。她……是怎样的女生呀？吸引了住了李岚岚。我那样的好奇。
　　圣玛利亚女中是住校的，有很多中学不时兴，可是圣玛利亚有教会性质。自闯入我们班以后，Sili终于想起我的存在，主动约见我，我恨她恨苏南颖更恨这样的自己。
　　我陷入挣扎不出的漩涡。
　　回避李岚岚好一阵后，始终是躲不过去，晚上在天台上遇见，我上去时看见她，她紧抱着双手，看着楼下，我好奇的走过去，Sili被吓了一跳，我顺着她刚才的目光，看见楼下围墙上吊着一个人，是苏南颖？她想翻墙出去？
　　“碧茹？怎么来了这里？可吓了我一跳！”
　　“你，你喜欢苏南颖。没错吧？”
　　Sili愣了愣，没说话。
　　“既然如此，那日，你为什么说喜欢我？”我渐渐有些无法控制自己，像开了闸一般。
　　“我的确也是喜欢你的，可是我见你很痛苦，不愿意你这……”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我的痛苦？我一直，我一直想说，我很爱你啊！”脸颊被泪水覆盖，我一定丑死了。
　　Sili呆了半晌，轻轻用拇指擦我脸上。
　　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Sili仍然常常来找我，却什么也没说。我很开心，她甚至回避着苏南颖，让我觉得我才是她最重要的。
　　苏南颖的哥哥突然被车撞了，就是那位跛脚的苏姓三少爷，Sili冲进班里，突然朝苏南颖说，我立马幸灾乐祸起来，我太可怕，我拼命抑制内心的喜悦，我知道这是罪恶的，可没有办法，脑子里不断盘旋，活该呀！活该呀！我大哥不也是你撞死得？这是报应。
　　我深深的惧怕现在的自己，仿佛有个魔鬼纠缠住我一般。

　　李岚岚突然走了，她什么也没对我说，去了法国。
　　苏南颖也没有再回来过。
　　整个学校，只剩我。
　　只剩一个我。

　　在爸爸极力反对下，我坐邮轮去了法国找Sili。
　　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我们相爱，接吻，拥抱，漫步在塞纳河岸，听路边流浪者的音乐，那时候的Sili触手可及，那时候的Sili是那样温暖，仿佛冰山都能被她的体温所融化。

　　初初到巴黎时，Sili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在她公寓门前的石阶上坐着，只有一箱行李。她哭了，我第一次看到Sili哭，我非常心满意足。
　　她冲上来狠狠的抱住了我。
　　就是这样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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