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梦魇

　　李跃然把文件放在桌上，也不敢大声，悄悄关上办公室门出去，袁攸骐却被轻声的叩响惊醒，右手顺着额头在鼻梁上揉了揉。
　　“跃然！跃然！”
　　“这里这里！袁先生。”李跃然又跑回来。
　　“说了好几次了吧，叫我名字就好，这又是哪里来的文件？”
　　“是仙乐舞宫的银元回收……袁先生，后面还有什么橡胶园呐，兴兴广告呐，胜利香烟呐，还有…”跃然板着指头数着。
　　“够啦够啦，你把文件统统抱来。”
　　“这政府怎么就改了法币制了，真是，害得我们忙得，我从昨天饭就没吃呐！”
　　“是吗？那…今天下午休息吧，叫大家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来。”跃然一听来了劲。
　　“那袁先生我走啦！”跃然回身回走。
　　“等下，帮我冲杯咖啡进来吧，谢谢。”
　　“好好，很快！”
　　袁攸骐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门吱呦一声，杯子被放在了桌子上。
　　“跃然，再帮我去买些吃的吧。”
　　“我什么时候给改名啦？”攸骐睁开眼，见是蝴蝶，“今儿我可没工夫和你闹！”
　　“谁要和你闹啦！”蝴蝶指着桌上咖啡，“这都是我给你端进来的，你还不领好了你！”
　　“我知道啦，谢谢谢谢。我是真的忙到不行，你瞧瞧我这桌上。”
　　“陪我去吃饭吧！”
　　“我才说……”
　　“走啦走啦，神仙也要吃饭啊。”

　　“吃个饭用得着这么远？”两人坐在法式餐厅里。
　　“你就全当放假了吧，我也有个事想和你说。”
　　“给你说了不行呀，公司里忙成那样。”
　　“所以我刚刚讲了，你当作放假嘛！”蝴蝶左手的叉子咄咄咄的戳着盘子。
　　“说吧，什么事？”
　　“晚上陪我去舞会吧！”
　　“不去，说了……”
　　“是孙家七小姐，好像叫孙程程，十六岁的生日舞会，听说可是个大美人呐！”
　　“你说谁的生日？”
　　“孙程程，孙家七小姐！”蝴蝶徶了一眼攸骐，见她沉默着不再说话，“听说是个大美人就不反对了？真是！”
　　“好吧，我回去换件衣服，晚些开车去接你。”
　　“你去，我现在可不乐意去了，你自个儿去好啦！”
　　“刚才明明你嚷着，现在怎么又不去！逗着我呢！”
　　“反正我不乐意，你也就崩想去！”
　　“不可理喻！”袁攸骐放下餐刀。

　　晚上，孙府门前车水马龙，四周拉着军用灯照着，方便客人的出入，正对前门处有一个喷泉，连排的车子顺着喷泉陆续进入，几个黑西装男子上前拉开车门，递上码牌泊车，每个客人仿佛是自己的生辰般，欢欣鼓舞。
　　黑西装男子拉开车门，袁攸骐说了声谢谢后下车，挑了件白色的礼服，回身伸出右手，蝴蝶搭住下车，玫瑰的红色洋装。两人相视一笑，都嘲笑对方的做作，然后挽手进入孙府。

　　府内金碧辉煌，一进去，袁攸骐就被灼伤了眼一般，皱着眉头。
　　“你皱着眉头干什么？小心别人瞧见，准说你触孙家霉头！”谁知攸骐皱眉得更厉害。
　　“最后还不是来了你。”袁攸骐正经八百的走在过廊调笑道。
　　“乘着你的心，让你见见那大美人孙程程咯。”蝴蝶不露齿含笑朝一个行人微微点头。
　　“小天也在？”攸骐惊讶的看着不远的司徒和几个日本人，“赵世崇没有来吗？”
　　“赵世崇来了，你也就来不了了。”蝴蝶不知又朝谁笑了笑。
　　“怎么有日本人在这？这可是法租界，也不怕闹起来。”
　　“那人是宫本田一，经常在百乐门，好像是个大买办，也不是什么政界的，怎会闹起来。”两人找了一处坐下。

　　“司徒天！”司徒朝攸骐望去，笑笑，向日本人说了什么，就走过来。
　　“你怎么来啦？”司徒拿过三杯红酒。
　　袁攸骐也没过多问，两人谈笑。

　　“那两个是哪位？怎么都没见过？”围在一起的几个太太小姐，指着司徒攸骐。
　　“白衣服那位好像是蝴蝶带来的，就是前段时间报上不是登，蝴蝶在百乐门大表白的那新闻男人。”一个小姐拖着余音。
　　“是么是么？哪个报？难怪蝴蝶春光满面的，这样俊俏的男人。”
　　“还什么报勒，邱小姐不是在么！”
　　“子尹？你在那里？”
　　邱子尹没回答，只是看着袁攸骐。攸骐感觉到，回头看向她，正待走过去。
　　“七小姐下来啦，七小姐下来啦！”突如其来的一阵吵杂，人流拦住了袁攸骐的脚步，却一直看着邱子尹，直到邱子尹被人群淹没，才回头看向沸腾的主角。
　　孙南涛牵着孙程程从楼梯上下来。一袭紫色洋装，百褶的裙子散开，像紫罗兰正盛放。

　　“很高兴诸位光临小女的生日舞会，”孙南涛站在一处立式话筒后说了些客套的词白。孙程程在一旁看到袁攸骐一愣，攸骐四处张望着。

　　“李先生！你也来了？”
　　“我来没什么，倒是你哪里来的请柬？”
　　“我带他来的呀，他说他想瞧瞧那孙家七小姐！”蝴蝶带些嗔怒。
　　“哈哈，男人嘛，也没什么稀奇。”李昌润拿着雪茄。
　　“昌润！”见是孙南涛领着孙程程走来。
　　“哎哟，孙先生，我可在这恭喜您家的千金啦。”
　　“这位是……”孙南涛见着攸骐，眉头微皱。
　　“这是我得力的助手，袁攸骐，是东雄的侄儿，兰秀那边的。”
　　“难怪有几分相熟样子，”孙南涛看着攸骐，“关于东雄的事，我也很惋惜。”
　　“没有，我和姨丈这边本就不熟的。”攸骐端着酒杯笑道。
　　“你可认识他家的苏南颖？”孙程程突然插话，攸骐滞气，看向孙程程。
　　“认识，因为秀姨常说我和她长得像。”攸骐故意提这。
　　“那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孙程程略走进一步。
　　“我也派人查过，苏家失火后，南颖就失踪了，”李昌润摇摇头，“现在也没音讯。”
　　“我也不知道啊，虽然认识，可并不熟识。七小姐找她是什么事？也许秀姨那边来了她消息，我会转告的。”
　　“嗯……也没什么，就是小时候她捉弄我，现在想来气咽不下呢！”
　　“苏家早都散了，还没咽下吗？”袁攸骐看着她。
　　“得叫她下了地狱我才高兴！”孙程程学着新上的歌剧台词腔，众人大笑起来，攸骐也仰头哈哈笑着。

　　“孙小姐，他们不知，我可知道苏南颖在那里。”众人看去，一个蓝色西装男子微笑走来，苏南景。
　　袁攸骐愣住。
　　“你知道？”孙程程挑起一边眉毛看他。
　　“敝人苏南景，正是南颖的六哥。”
　　“哦？”孙南涛也看向他。
　　“那她在哪？”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攸骐一震，蝴蝶疑惑的在一旁看着她。
　　“原来是六表兄，听说了很久，幸会，我叫袁攸骐，叫我攸骐就好。”
　　“哼，袁攸骐？”
　　“你说的南颖在哪里？”孙程程问道，“她也来了舞会？怎么没瞧见？”
　　“为什么总说着那苏南颖？我可无聊得紧了。”司徒天看见攸骐的样子，打了回场。
　　“是啊，苏南颖是谁我都不知道呢！”蝴蝶。
　　“哎呀呀，你说我们倒是冷落了蝴蝶小姐，该罚，该罚！”孙南涛喝下酒。

　　南颖走到花园，还能从窗户看见里面的热闹，苏南景后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一直在孙程程旁边转悠。
　　白色的月光照着一旁的回廊，突然一个人影出来，两人隐隐约约看见对方，都是一愣。
　　“你也在这。”两人一同开口却撞在了一起，笑了笑。
　　“里面确实闷得发慌，你…”南颖看着邱子尹，竟然有些慌张，“你还好？”
　　“说什么好不好的，我们也不过见了两次。”
　　“总觉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像一直认识着。”
　　“哦？那我要听听，我现在在想什么呢？”
　　“在想着……哪会有人长得这样的俊俏！”
　　“自己夸自己，你也不害臊。”
　　“……你手里拿着什么？”攸骐有些找不到话，看见她手上拿的花。
　　“报纸。”
　　“明明就是花，怎么是报纸？”
　　“你不是知道么。”
　　“还是一贯的恶毒啊你。”南颖笑笑。
　　里面忽然传来蝴蝶的歌声，两人沉默。
　　“没事的话，我先进去了。”邱子尹转身，突然手被人一把抓住，回头惊讶的看着她。
　　南颖像触电一般，又将手松开。
　　“没有，你进去吧。”

　　袁攸骐在大厅，跟随着音乐，合着大家一起，欢欣鼓舞着。

　　“号外号外！赵世崇当街被杀！号外！百乐门老板赵世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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