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长歌

　　天空仿佛被两种不同的颜料染成了两半：
　　一边是晦暗不祥的黑云滚滚，一边却是晴空万里、白云朵朵。
　　而他站在这黑白天空的分界线下，看着眼前一半弥漫着黑雾连树木都枯焦掉、一半依然绿草茵茵的大地。
　　“为什么还是你。”
　　来人有着浅金色、接近银白的耀眼长发，面目模糊，一身光明圣洁的气息如若神祗。然而，他的语气却是与和质完全不同的冰冷与蔑视。
　　那些跟随着他而来的人，都远远地停留在他们身后的绿地上，恭敬而谦卑。
　　“他还想躲我到什么时候？躲到连应尽的职责都要全部逃避掉的程度吗？”
　　“并没有逃避，圣座。”他向眼前如同神祗般的人物略施了一礼：“让我前来，就是为了尽职责。只有你一个，无论如何强大，也是不可能封印得了的。”
　　“哼！”知道对方说得没错，他也只能冷哼一下，但又不想放过为难眼前的人：“反正你也不过是个连灵魂都不完整的工具，用几次就要修理……他把你做得和他一模一样，到底是什么居心？就不怕我会把你绑回去？”
　　“……”
　　“又或者……”金发者修长的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其实他就是想我把你带回去当替身用？他以为这样我就会放弃了？那为什么又不干脆用个完好的灵魂做你的核心？”
　　“也许，他是想说，就算您绑个替身回去，也不能长久吧。”他面无表情地回道。
　　回答他的是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剧痛蔓延到全身每一个毛孔。
　　“放肆！”
　　他匍匐在地上，面朝泥土，无声地笑了。那个如同神祗般高洁的人越是失控，他就越是觉得想笑，那是一种看到看不顺眼的人不愉快时的幸灾乐祸，也是为对方居然会跟自己区区一个魔俑过不去而感到可笑，看来，他是真的有点急了。
　　“时间不早了，圣座。”他从地上缓缓爬起，背对着阳光和温暖，擦了擦嘴角颜色异常的血。“请圣座离远一点，我要开始封印的前奏了。”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失身份，金发者并没有说什么，一声不响地离去，当然也可能仅仅是不屑回应。
　　看到自己设计已久的诅咒似乎那么轻易就被解决掉，一定是觉得很失落、很焦躁吧？他一边擦着不停涌出嘴角的血一边想。似乎伤得比想象的严重了点……看来这次得提前请那位给自己修理了。
　　可是，毕竟是一位半神施展的诅咒，怎么可能真的那么容易解开。那位所能做到的，只有暂时缓解，也因此才有了自己；而这位天杀的金光闪闪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任性犯下了多大的错误，又将可能造成怎样严重的后果——眼前黑暗蔓延的土地，就是证明之一。

　　歌声在日落后响起，温柔，飘渺，却充满了黑暗的喻示，美妙又恐惧，即使在百里之外听见，也令人战栗不已。

　　维卡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床边亚麻色头发的男人开口，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安心与疲倦。
　　维卡恍了恍神，意识从梦中渺远的歌声被拉回，发现周围是熟悉的将军府的房间。他抬眼看着在一旁不知坐了多久的青年，刚想开口，全身上下的酸楚却忽然汹涌而至，让他差点失声大叫。
　　“先别动，喝口水吧。”达罗米尔倒了杯水，插入一根干芦苇管茎，把口子凑到他唇边，“你左边肩胛骨差点就碎了，而且井水太凉，又呛进了肺，一连发烧昏迷了三天。”
　　维卡艰难地挪动脑袋，含住了芦苇管，清凉的水让他感觉好了一点。喝掉了大半杯，他才算是缓过气来，很是抱歉地望着达罗米尔：“大人，又给您添麻烦了。”
　　“这没什么，而且，不是说过别用敬称吗？”他常年板着的脸难得露出一丝笑容，顿时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暖感觉，“不过，说起麻烦的话，你倒是会有点麻烦。”
　　维卡惊疑不定地瞪大眼看着他。
　　“你摔下去的时候，正好附近有巡逻队经过。后来还是他们帮忙把你捞出井的。肇事的艺伶也被逮捕，不过有人为她求情，说是最近流行的奇怪病症让她情绪失控了，并不是有意。本来巡逻队应该先把她关到监察室去，调查清楚了再放人，不过她当晚就被一名贵族保释了……加上，巡逻队员在翻看你的个人物品时，看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达罗米尔叹了口气，道：“非常抱歉，当时太混乱了，本来我应该阻止他们私自翻动你的东西的。这次应该算是他们违规，我会帮你讨回公道，至少你绝不会被起诉。只是，你可能要在我这里呆上更长的时间，会比较……不自由，你不介意吧？”
　　“不不，当然一点都不介意！”维卡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忙乱地说：“还有，非常感谢你的帮忙！还有，呃，那位大姐也许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在给大家看病，这个病很奇怪，也许是忽然发作而已……”
　　说着，维卡忽然心虚起来：“大人……你不觉得，不觉得我那些东西……很奇怪吗？”
　　达罗米尔挑了挑眉毛，戏谑地说道：“作为一个到处走的游士，有点不同寻常的东西压箱底是正常的吧？炼金术虽然在很多信仰光神的国家都不受欢迎，不过在迪克西王国还不至于到人人喊打的地步，顶多就是稀奇了点而已。不过……你那几种材料，还真让人有点目瞪口呆啊。”
　　锡鳞，青木角，芨芨花，禾酥米。
　　这四种都是有名的炼金材料——强力□□剂的主要成分，以及传说连凶兽都能毒死的剧毒药的重要原料。它们极其稀罕，来源奇特或不明，被称为“奇药”。很多国家市面上禁止流通，但是在黑市上向来是价格昂贵的抢手货。
　　维卡知道达罗米尔在指什么，虽然知道是个误会，也不禁脸红了：“我、我收藏这些材料只是为了治病而已……其实除了有名的那、那几个配方，它们还有别的很多重要用途。我也不大会炼金术，只是偶然碰到所以有所了解……”
　　“哦？只是这样？”达罗米尔故意用半信半疑的口吻来逗他，于是脸皮薄的维卡脸更红了。也许是维卡之前三天陷在床上苍白不已的模样实在太过死气沉沉，现在看到他的脸有了血色，达罗米尔就莫名觉得开心和轻松。
　　“不过你的东西怕是拿不回来了，城防军收缴到的一切可疑物品都要上交，我之前还听说一些贵族大臣在佣兵公会发布任务，想要搜集这几种东西呢。现在难得见到，恐怕早被虎视眈眈了。”
　　其实也不是一定拿不回来，只是那几个贵族大臣是“有立场”的，达罗米尔觉得区区几种材料还不至于有让他卷进去的价值，大不了，他也可以到佣兵公会去发布任务收购回来。
　　不知这几样东西价格多少呢？达罗米尔暗暗打算等下去询问无所不知的管家先生。
　　“不、不用帮我拿回来了，已经麻烦你这么多。”维卡的表情已经有点诚惶诚恐了：“其实也不算是多难得，锡鳞和芨芨花在喀搡城外东南面的山谷里就有，其它两种……只要知道门路也不难到手。”
　　看他的样子不像有假，达罗米尔有点意外：“真的？照你这么说……不对，如果是真的，你去佣兵公会卖消息也能得不少钱了，怎么会这么落魄。”
　　维卡瘪了瘪嘴：“我去卖过一次消息，但是随后被人追踪上了，捉去带路，遇到……很大的危险。还好后来被一个冒险小队救下，不过我再也不敢去那种地方了。”
　　达罗米尔闻言，只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把手轻覆在他额上，大手正好盖住他的双眼：“你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既然收留了你，我就不会把你当外人，一切有我。”
　　“谢谢你……大人……”维卡的声音慢慢低下去，然后略换了下睡姿，安静不动了。
　　达罗米尔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直到感觉手心长长的睫毛再也一动不动，维卡的呼吸声也变得绵长缓慢，他才无声无息地收回手，离开了房间。

　　杜兰街上一名为附近居民治疗的游士差点被名伶谋杀，这条新闻一时成了街头热议的话题。
　　而由此引申出来的那名游士的身份，以及推人下楼的女人是位过气的乐伶这些事实，更让话题的火热程度上升了几分。但最后彻底点燃大众对这个事件的关注的，却是王国魔法管制部门的调查结果。
　　那名疑凶，以及当时在场的诸位艺伶，身上有或轻或重疑似黑魔咒的痕迹。
　　黑魔咒是一种利用黑暗力量实施魔法进行诅咒的东西，任何事情，一关联到黑魔咒、黑魔法，就会蒙上令人恐惧的阴影。
　　事情直接交由了刑司部处理，杜兰街戒严了起来，不仅进出需要证明书和登记，附近的巡逻密度也大大增加，圣莉莎莱歌苑的正常运作也受到限制。不过官府也还没发布相关事件的正式公文，一切猜测都只是谣言，所以还不至于到人心惶惶的地步。
　　维卡并不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看起来也完全不关心。他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达罗米尔府中，城防队很快送还了正常部分的药粉矿石后，更是一头扎了进去捣捣磨磨不亦乐乎。达罗米尔还生怕他不知什么时候就捣鼓完了会寂寞，亲自陪他到街上去买了不少，尤其是一些不易保存的植物的种子，一起种到了院子里。
　　自有记忆以来，维卡从来没被如此贴心地关照过，他能感受到达罗米尔完全是以一种平等的方式与态度对待他的，心里不仅感动，对他的好感也一天比一天多。达罗米尔说他真是容易满足，每天看他都是那么开心；其实维卡最开心的，是达罗米尔每天都会有一部分时间陪他度过。每天想着什么时候达罗米尔就会过来瞧瞧他，和他聊天吃点心，一起吃晚饭，就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是开心的。
　　他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期待。也许是流浪太久，身边能够长时间停留的人事物太少，所以对这样安定的生活不仅一点不厌烦，反而产生了丝丝眷恋，空暇之余甚至会有点害怕这样的时光不知何时就消失，又或者一切只是一场梦。只有每一天达罗米尔出现在他眼前时，摊着那张甚少表情的脸看着他，眼底却带着温和柔软的光芒——一如既往，却又每天不同，此时此刻他的心才是真正安定的。

　　一转眼，维卡在这里也住了半个月。
　　又是平常的一天，维卡习惯了早起，到后院里专门给他种植的几块小园圃呆到早饭时间，和照顾院子的约萨打过招呼后便去饭厅，却得知达罗米尔更早的时候就出门了。
　　心里略有点失望，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在面上。在马修的陪同下用完早餐，便一如既往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可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天有点心神不宁，连精心磨制的粉末混合后的奇妙黑白交融现象也没有了往日的吸引力。放下手里的东西，他走到窗边打算透透气。
　　他的房间视野很好，包括了这一层建筑边上突出来的部分，大窗户可以俯视后院漂亮的风景，另一头的较高的小窗主要是透气。看着院子里欣欣向荣的植物，维卡的心情渐渐好转，忽然想起自己种在花盆里的几颗稀罕种子，因为在初期特别难种活，他把那几个花盆放在了通风凉爽又面阴的小窗窗台上。
　　今天还是没有发芽吗……
　　刚刚高涨的心情又低落了下来，维卡有点恹恹的，也不想再回去大窗户边看风景，索性就坐在了小窗的台上。平时没有注意，原来从这里还能看到侧门？看着一些低等仆人在侧门进进出出，维卡不由得有种偷窥的感觉，一时兴起就开始观察他们身上的灰气。每个人的“气”都略有不同，从颜色到流动，除了受到身体健康与否的影响，维卡觉得与那个人的性格和行事也有关。
　　这是他经年累月累得出的结论，也是他用于判断陌生人的凭依。没办法，他“眼色”不好，可偏偏这对于任何一个出门在外的人而言都非常重要，甚至攸关性命。以前他总是懵懵懂懂地就上了骗子的当，还好后来发现了这个方法，勉强可以替代，也就不知不觉养成了无聊时“偷窥”别人的习惯。
　　那个大叔有点暗沉呢，胸下有块偏黑，应该是经常酗酒身体不好；那个小哥倒是很健康，就是颜色看起来可能是个轻浮的人……也许是他的实际年纪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大？哎呀那位小姐好像怀孕了？该不该告诉马修先生呢？就算是为了生活奔波，让孕妇干粗活也实在不好；那个平时看起来很凶恶的中年人，却出乎意料的清淡啊，看来很有可能是个十分和善的人……
　　维卡就这么偷窥得不亦乐乎，这样的机会在外面可不多，毕竟不好老是盯着别人看，无论哪里都会被视为可疑分子的。
　　忽然，有个出入的下仆让他觉得不对劲了。
　　这是个比较生疏的面孔，对于一些雇佣时间较短的仆人，马修先生只会安排他们在主宅外工作，只偶尔一些粗活会进入到里面。维卡只在主宅活动，离开最远的也只是主宅后面的后院，所以对这个年轻人没什么印象。而且，他今天进进出出的次数有点多，现在更是带上了起初没有的黑气！
　　维卡可以肯定，那丝黑气绝非来自那人本身，但是这么长期下去……再说，黑气流动的样子也有点奇怪。想起之前回杜兰街的时候看到的不正常的“气”，他的好奇心顿时被勾动，便马上跳下窗台，往外走去。

　　【风土人情】
　　炼金术：
　　炼金术在自然探究中有着悠久的历史，但自从五百多年前的“黑暗崩溃”之后，几经浩劫的人类文明已经遗失了大部分的知识。因此，曾经辉煌一时堪比魔法的炼金术，也逐渐走向了没落。
　　然而真正让炼金术变成大多数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则是因为它相关的一次失败实验。“黑暗崩溃”中蔓延的黑雾不仅会带来神话传说中才有的凶兽，还会污染土地、让生物变异——例如由野兽变异而成的异兽，各种畸形植物，以及被黑暗侵蚀而畸变的人类。当时的炼金术致力于研究如何让畸变的人恢复，研究还涉及到了很多有关黑魔法的内容，但研究最后还是失败了。不仅失败，而且难以销毁的失败品更为凶残、甚至富有智慧，某天趁着炼金术师们不注意，集体逃出、大肆破坏，造成了堪称灾难的重大伤亡。
　　由此，再禁不住任何打击的人类们放弃了昂贵复杂又难以控制的炼金术研究，一些人甚至错误地仇视炼金术师，其时炼金术没落的局面，也进一步促成了其在后世不受欢迎的结局。

　　奇药：
　　遗留至今的炼金术相关内容基本只剩下简单实用的炼药、炼制武器和阵法类，阵法类更是被魔法学吸收而不再被认为是炼金术内容。
　　炼金术炼制药品与普通的制作药物不大一样，常常需要奇怪的原料及不平常的手段，原理很难说明白，也很容易制作出不易辨认的失败品，因此炼金药物也逐渐被遗弃，起码凡是有钱有条件一点的人，都不会把炼金术药物作为伤病的第一首选。不过有一些功效奇特的药剂只有炼金术能够炼制，其中几种需要的原料还十分难得，后来有人写了一本《炼金奇药录》，收录了重要以及有名的炼金药物，并将其中稀少的材料统称为“奇药”，于是这个称呼就这么流传开来了。
　　相比起炼金药物，用炼金术炼制武器倒是更受欢迎和信任。使用特殊的手法将富含大自然魔力的晶石镶嵌、熔铸到武器和护甲等物品上，不仅会让物品长期保持崭新及更耐用，甚至还会附着上神奇的力量。当使用的晶石质量越好，则效果可能更好，因此这些难得的高质量的炼金用晶石被称为“奇晶”。

　　黑魔法：
　　黑魔法，即以黑暗力量为凭借施展的魔法，从残存不多的文献记载来看，似乎从来没有真正受欢迎过。尤其从“黑暗崩溃”以来，更是被视为禁忌，当时有人还推测那次几乎毁灭所有大陆文明的灾难是由于某个秘密又邪恶的黑魔法实验失败所致。虽然这个说法没有任何令人信服的依据，不过却是流传最广的解释，有些研究资料还言之凿凿地将其作为一个事实基础来加以推导，这更加重了大众对于黑魔法的恐惧。
　　而且，自黑暗崩溃之后，黑魔法天赋者也几乎不再出现，这也是个难以解释的谜团。
　　黑魔法在所有国家和地区都被认为是邪恶及不祥的，无论这些国家和地区是否信仰于光殿与教廷。它每次出现，都伴随着诅咒、谋杀、瘟疫等负面的因素，也许这也和黑暗力量本身的性质有关，对光明对立面的事情比较容易办到。
　　所以，一旦发现有黑魔法的痕迹，一般都会极力彻查到底，除了是黑魔法本身的不祥之外，更总要的是人们恐惧一旦黑魔法发生失控会再次造成黑暗崩溃。当初灾难造成的影响至今也没能完全消除，全世界一百多个黑暗封印之地仍会不时传出封印松动的新闻，只有极纯粹的光明魔法能够再度封印，所以一些境内黑暗封印之地较多的国家地区，常常也是教廷的重要驻地，两者互相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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