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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沈慕清身体底子甚好,风寒也不是甚大病,不过几日便好了。
他很是蔫儿了几日,懒懒的躺在榻上看书,半天不曾翻一页,不知在想些什么。府上人都小心翼翼的看他脸色,他觉得好笑之余,也隐隐察觉到些什么。
春寒褪去,阳光一日日的多了几分燥热,那满城的桃花雨也住了,只剩的些残花在枝头挂着。杨花柳絮飞的满城都是,你追我赶的在地上滚做一团,空气里濛濛的一片片白色棉团,惹得孩童四处追逐。
春雨后王府里荷塘上浮萍长了厚厚的一层,便雇了些渔户来,将那浮萍清了去。
慕清趴在池塘边听雨楼里看那渔人拿着钩子将浮萍一块块勾去,对那渔人招了招手,渔人便长篙一撑,小舟梭子一般的划过来。
“要这浮萍作甚去?”
那渔人一张脸晒得油光黑亮,憨憨一笑,道:“铲碎了喂鸡鸭,春天里正是长膘的时候。”
他点点头,心头却想着,云深家里竟不曾养只鸡鸭,奇怪的紧。
那小舟里坐着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也是晒得一张小脸发红,低着头帮那渔人将浮萍装进篓子里。慕清抓了把桌上糖豆儿果子,唤了那小丫头一声,递了过去。
那小丫头犹豫着看她爹,那汉子又是憨憨一笑,谢了慕清,点头让那丫头接了。
慕清看那小丫头欢天喜地的将果子放进身上围裙兜里,朝慕清羞涩一笑,又想起那天云深问他可不可以将花茶带走时候的表情。
不过才几天没见,便日日里不得劲儿,又只得扎进厨房,炒出一碟又一碟的糖豆儿来。
他看着今天的日头,这会子云深大概正在小巷子里穿梭着叫卖梨膏,他那么瘦,怎么扛得起那扁担呢?
然后等到了晌午,再到他娘的馄饨摊上帮忙招呼着,一直忙到晚上收摊。
他心里跟有几百双猫爪子挠着似的,一刻也坐不住,恨不能立刻跑过去见云深。
便又管不住自己的脚,和前几日一般,溜溜达达的朝云深他娘摆馄饨摊的巷口去了。
他在那巷口转悠了半天,给自己鼓劲儿,终究还是拣了个屋檐底下蹲着,伸着脖子往里边瞅。
楚三娘正忙活着,那小巷口人来人往的,有几个渔户打扮的青年坐在她小摊上喝馄饨,时不时的高声谈笑着。
也不知那几个青年说了什么,一直笑盈盈的楚三娘脸上收了笑,低着头做活,再不搭理那几个青年,便有个又黑又壮的,往楚三娘身边一站,嘴里一张一合的不知说些什么。
周围往来行人有几个驻足看的,楚三娘脸上神色带了些羞愤,愈发苍白,却见那青年往前抢了一步,握住楚三娘的腕子。
慕清猛的站起来,大步走过去,往那摊上一戳,冷着脸道:“来碗馄饨。”
楚三娘猛的抬头,慌忙的应了,自那青年手底下挣出来,招呼慕清。
那黑壮青年上下打量了慕清一眼,见他冷眼瞧着自己,心头恼火,又忌惮他一身华服,颇有气度,他身后跟着小厮亦十分恭敬,一看便是世家子弟,招惹不得。便又看了那楚三娘一眼,放下饭钱,和那一群青年径自去了。
楚三娘松了一口气,对着慕清感激一笑,道:“多谢这位小公子相助。”
慕清摆手,一咬牙,也不管恁许多,只是道:“你家云深呢?今日怎么没来?”
楚三娘一愣,上下打量着慕清好几遍,脸色变了变,似是想到什么,有些惊慌起来,又极力掩盖,佯作镇定道:“云深出去卖梨膏了。小公子认得我家窗儿?”
慕清听得奇怪,道:“窗儿?”
“他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小公子还是莫要等他了。”楚三娘却不答他,神色不安的在围裙上搓搓手。
慕清正要答话,却见云深挑着个小扁担,自对面巷口慢慢走过来。
他猛地站起来迎上去,楚三娘想要拦着他,却被小碗挡住。
“我家少爷只是找云深说几句话。”
云深早便看到了他,扔下扁担便想跑,被慕清紧追几步,捉住肩头扳过来。
云深挣脱不得,只得低着头站定,等着沈小侯爷的一顿骂。
等了半天却不见声响,抬头便见慕清一脸复杂的看着他。
“怎么才几日就又瘦了?”脸上都凹下去了。沈慕清低低的问,将云深拉到屋檐下阴凉处站着,掏出锦帕给他擦汗。
云深一偏头躲了过去,慕清一愣,脸上沉了沉,看得云深一阵阵的发慌。
他努力镇定了下,方低头小声道:“不劳小侯爷费心。”
“不要说废话,我问你怎么……”慕清反应过来,一愣,捉着他手腕,皱眉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便见云深小脸上露出些惊恐来,也不敢挣扎,只是涨红了一张脸,道:“前几天不知道小侯爷身份,冲撞了小侯爷,还望小侯爷赎罪……”
“谁告诉你的?”
云深头低的更厉害了,恨不能钻进地缝里,他被慕清堵在墙壁和身体之间,那小侯爷目光凌厉,瞪得他浑身发毛,动也不敢动。
那边楚三娘却忽然一把推开小碗,几步冲了过来,将云深拉到自己怀里,扑通一声跪下来,惶惶道:“云深年幼,又不曾上过学,怕是冲撞了小侯爷,只求小侯爷看在他年纪还小的份上,饶过他……”说着便砰砰的朝青石板上磕头。
云深吓傻了,见他娘额头上血丝直冒,上去便将他娘拦住了,抬头看慕清,慕清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只是退了一步,愣愣的看着他们母子。
云深咬咬牙,想起昨日到家里来的衣着华贵的老妇人,心一横便直直的跪了下去。
慕清被那扑通一声激得心头一跳,忽然想起前几日他膝上摔破了,上去就要把他拉起来。
云深却俯下身磕了个头,道:“以后小侯爷要我作甚,我便作甚,我……”
慕清心头难过,将他拉起来,看了看周围驻足围观的人,缓缓道:“去你家里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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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小巷大多又长又窄,九曲十弯,像是迷宫一般,稍不注意,便拐到个不知的地方去。那墙头不知谁家一只花树隔墙深处些枝条来,勾住人衣裳,幽幽的送来几缕暗香,似是那经年等待,盼着良人的女子。
慕清拂开花枝,跟着那母子俩在巷子里左拐右拐,方在一扇木门前住了脚,他转身抬头,果然是明德书院后面。
一行人进了小院,便见一只黄色狸猫儿自墙头跃下来,跳到云深肩膀上,一双琥珀色的圆眼睛戒备的望着慕清,咪呀的叫了几声。
云深抬手摸了摸它的毛,低声道:“莲蓬,出去玩。”
楚三娘请慕清在院里石凳上坐了,母子二人静静地站在一边不语。
慕清心头又气又恼,仿佛自己像是那恶霸公子强抢民女似的。他看着云深面上惶恐不安的神色,心内五味杂陈,倒宁愿云深像前几日那般恨恨的瞧着他,不似几日低声下气,跟他府上的那些个仆人婢女一般。
小侯爷内心纠结的吐血,面上愈发的僵硬,想要放缓口气,只是方才云深朝他那一跪,着实让他明白了些,想着今日他娘亲极力怂恿他出门,只强压着火气,道:“我家里人来过了?”楚三娘和云深俱不答话,云深只管低着头。
他自幼没了爹,楚三娘好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对他教导也还上心。他虽然身份低微,然而自尊心却极强的。他只觉得这大少爷脾气太大,和自己又不是一路人,作何还要去上赶着找那些个气受。以后再不搭理他便是。
他娘是个寡妇,便被邻居们多多少少的看不起,那些个小子也不乐意带他玩。唯一的玩伴水香又是个不会说话的。他与这大少爷结交也是年少寂寞。他一颗小脑袋整天里忙着为吃食奔波,和那大少爷闹了脾气,朋友没有了,心里还是偷偷地难过了几回。
只是昨天来的高贵夫人开口便要将自己买过去给这大少爷当小厮,他才知道,原来这脾气大的顶天的大少爷,身份竟是这样高。
那夫人和颜悦色的,说的话却是句句强词夺理,直气得那楚三娘涨红了脸。夜里云深听着他娘偷偷地抹泪,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去招惹那小侯爷,又惹得他娘亲伤了心。
他年纪小,不知道该怎么让这大少爷打消那份心思,只想着前几日自己冲撞了他,今后便事事顺着他就好,只要他不把自己强买走,做什么都行。
如此思量着,他便大着胆子,朝那眉头紧锁着的小侯爷道:“小侯爷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不把我买走。”
沈小侯爷愣了愣,脑子转了转,便明白过来,怕是他家里人见自己对这小孩上心,偏偏人家小孩又不愿搭理他,就想把云深强买过府去陪他,哄他开心。
他家王府是皇亲国戚,如今不过买个小厮,又有何难?
沈慕清默默地闭了闭眼,想着这几天自己的思量,竟有些说不出口,然而不说终究是不甘心。
良久,这一向暴躁又霸道的小侯爷才静静地开了口,道:“我前几日病了一场,家里人着急,所以这才出此下策。我向夫人陪个不是,只希望不要放在心上。我一向脾气不太好,前几日惹恼了云深,错在我。”
说着竟站起身来,一揖到底,把楚三娘母子并着小碗唬的不清。
楚三娘愈发的惶恐起来,她不知这方才还甚是蛮横的小侯爷在打什么算盘,竟然向她赔不是,原还想让云深服个软,求这小孩放他们母子一条生路,如今看来竟然真的是对她家窗儿执着的很,一颗心不由得都提起来,等着那小侯爷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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