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

　　正殿里火光正炽。每个人脸上都森冷无情。
　　面对残忍的杀人凶手，一个将冰冷的刀锋刺进天使胸膛的禽兽，森冷无情已是最仁慈的表情。
　　弗吉双手反绑，跪在地上。零乱的白发狼狈地贴在脑门，他不敢抬头，因为他头顶上有刀，坐在他面前的人，眼神如刀。
　　他身后跪着同样狼狈，衣衫褴褛的年轻人。他块头壮实，脸上块块乌青与血痕，正是不久前因抗捕而给予的赏赐。

　　“没想到吧，我早就奉令跟踪你，果然才第三天，你就迫不及待出宫报信。只可惜行踪不够严密，被我在酒馆里逮到。”喜欢嘻笑的卡迦收起一贯的笑意，俊美的脸上无比严肃，“说，为什么要杀凯米尔。”他剑锋一指，危险立时潜伏在弗吉颈边。
　　年老的宫廷侍卫长瑟缩一下，沮丧低下头去，

　　王座上的狄恩不动声色向卡迦示意。
　　剑光飞闪，鲜血飙溅。
　　弗吉来不及惨呼，一条活生生的右臂已滚落在红地毯上。他身后跪着的年轻人眼里闪出惊恐。
　　静静坐在一边的莱蒙脸上没有任何怜悯，狄恩的脸上更不会有。
　　“不说是吗？”卡迦森冷的眸子转到他尚存的左臂。
　　弗吉像死鱼一样俯卧在粘湿的地毯上，断续的哀嚎在宫殿里声声回荡。
　　手起剑落。
　　“我说……。”赶在剑锋再次沾血前开口的，是弗吉身后跪着的早被吓傻了的年轻人。
　　他痛哭流涕，惊惧不已，出口的话嵬嵬颤颤：“是南泽，南泽的赞玄派我通知弗吉刺杀守护圣火龙蛋的祭司，然后把……把消息传播出去……。”

　　卡迦，莱蒙和狄恩对看一眼。南泽宗主赞玄！
　　“弗吉是南泽的什么人？”
　　“他……他不是弗吉……弗吉已经死了，他是我的兄长，宗主座下的密探道济。”
　　闻言，坐在一边的莱蒙身上忽然泛起一层幽光，幽光在空中聚拢成冰蓝的光球，刷的飞入已经昏死的道济身子。立刻，只见“弗吉”年老而精瘦的躯体在光中蜕变，四肢拉长，白发转黑……幽光消失时，躺在地上的，居然是和他弟弟同样壮实的身体。
　　幻化术！
　　那个神秘的南方古国，那个一心信奉天地大神的南泽，竟然也有人能施幻化术！
　　狄恩对竭力忍住怒意默默站在一边的巴尔道：“这两个人随你处置。”
　　巴尔红着眼，正等这句话。他行了一礼，粗暴地一手一个，把两人拖了下去。

　　正殿静下来。只剩默坐的君王和两位龙骑士。
　　卡迦伸手，巨大的长剑越缩越小，最后消失在掌心里，“为什么要我做这种逼供的事？弄得满身血腥气，我要回去洗澡……。”此刻，右龙骑士脸上哪里还有适才森冷的表情，殿里到处是他耍赖般的哇哇大叫。
　　一个是君王，君王自有君王的威严。一个是好友，对闻不得血腥味的好友，自然应该体谅。所以当仁不让，这逼供的事只有牺牲他卡迦一下了。

　　果然，莱蒙站起来，脸上略显苍白，用衣袖避过窜进鼻间的腥气，轻声咳了两声。
　　“吩咐过巴尔了吗？”狄恩走向王座，松了松累了好几天的筋骨。
　　“放心，那小子知道分寸，不会让这两人很快入地狱的。”卡迦挥挥手，人已经晃出宫廷。
　　“退下吧。” 狄恩道。
　　“是。”左龙骑士放下心，自己的君王终于能安心睡个好觉了。

　　齐洛醒来时，巴尔眼里没有恨意嫉意，握着他的手，愧疚而真诚地说：“请你原谅我。”
　　齐洛很吃惊，最近一段日子，他一直处于这种吃惊中。在无意识的时候，他被人陷下满身罪名，冰冻痛打。又是在某个无意识的时候，一切已经雨过天晴，他被索要的则是“原谅”。
　　巴尔看着少年清澈却疑惑的眸子，抱头痛哭：“对不起，齐洛，是我冤枉你，是我太心急，是我禽兽不如把你打成这样，我让你打还，绝不吭一声，齐洛，只求你原谅我，原谅我……！”他声泪俱下，为自己的残忍真诚忏悔，齐洛从被窝里伸出手，抚上他激动的脑袋，冰冷道：“等我伤好了，一定打还你。”
　　巴尔惊喜抬头，泪眼朦胧中，只见少年平和的脸上有着让人暖心的笑意。

　　莎卜草是一种名贵而神奇的草药，因为它能让外伤痊愈的时间减半。
　　名贵的东西，往往只有尊贵的人才拥有。当狄恩把莎卜草交给巴尔，叮嘱他为齐洛疗伤的时候，巴尔真地满心感激自己的君王。
　　所以，齐洛的鞭伤好得很快。止血，结痂，不过短短几天，他躺在床上的时间每日愈减。
　　可是巴尔发觉齐洛脸色仍然憔悴，本该清亮的眸子里有着自己看不懂的悲哀。他经常安静迷茫地坐在床边望着满园河塘。
　　河塘里光秃一片，再不见盛开的白绽花。

　　卡迦遣走守护在宫外的侍卫，走进君王的寝宫。
　　宫殿里悠长沉着的鼻息在瞬间消失。
　　卡迦挥空一指，壁炉里噼啪燃起火焰，火焰顺着墙角边的石渠一路奔驰，里面的火绒草被全数点燃，蛰伏在黑暗中的宫殿立时亮堂，在火光照耀下精神无比。
　　“陛下，鱼儿上钩了。”对着宫殿正中巨型的冰床鞠了一躬，卡迦的话语夸张地活象舞台上报幕的戏团团长。
　　“很好。”床上一声沉着的笑。三天的睡眠已足够弥补体力上巨大的消耗。再次出现在卡迦面前的，是精神奕奕酝满力量的君王。
　　或者说，一匹因等来猎物而蠢蠢欲动的狼！

　　卡迦看着狄恩梳洗过后，换上一套平民穿的破旧的土布衣服，眼里满是亮闪闪的羡慕：“陛下，为什么这种好事从来轮不到我？”
　　“因为我的丘迦城随时需要右龙骑士的守护。”狄恩一面说，一面将入鞘的匕首，插入厚底的靴子。
　　卡迦俊美的脸上写满“我不是好打发的”，坐在一边狞笑道：“我相信左龙骑士更能胜任这个工作。”
　　狄恩笑了，用布条在腰间将衣服扎紧：“放心，莱蒙要做的事绝不比你轻松一分一毫。”
　　卡迦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包裹：“是啊，每个人都不轻松……您就不能多带两个人吗？”
　　接过放满必须品的包裹，狄恩一拍龙骑士的肩膀，眼里有着了然的表情，“人多不好办事。你别担心。”
　　啊，我的陛下，您接下来将要做的是扮成平民跟踪敌人甚至可能深入敌境，而您的身边将只有巴尔，赫尔和迪尔三个侍卫跟随，您说，我能不担心？
　　卡迦夸张地垂下脸。

　　同一时候，琉璃宫内，巴尔来向齐洛告别。
　　面对少年隐隐透着关心的蓝眼睛，巴尔决定说实话，“我要跟着陛下去找出杀害王子的幕后凶手。”
　　齐洛脸色一变，没有任何犹豫从床上坐起，坚定道：“我也去。”
　　巴尔一愣：“齐洛，你不能去，很危险。”
　　看了着一身变装，跨上包裹的巴尔，齐洛立时下床，以让巴尔目瞪口呆的速度收拾好同样的行备。
　　“……陛下……不会让你去的。”巴尔结巴。
　　“不，他会的！”齐洛把包裹往肩上一搁，说得斩钉截铁。

　　深夜。无风无月。
　　丘迦城西，黑水渡口。小渔船静静停靠在岸边。所有的装备已妥帖地放在舱内。
　　“让他回去。”不屑的冰冷话语，带出几分君王的火气，即使一身平民装束，仍掩盖不去站在齐洛面前无形中散发的强势。
　　“带我去。”齐洛倔强地对上狄恩，话语里竟是同样的强硬。
　　狄恩眯了眯眼，压根没想到该死的巴尔竟会把他带来。这人真地明白他们去干什么？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时间不早，再不出发就要追不上了。狄恩不再理睬面前像小兽般盯着自己的少年，对候在边上的三个侍卫下令：“上船。”
　　巴尔无法，对齐洛耸耸肩，“回去吧，替我们保守秘密。”

　　小船在赫尔的掌舵下缓缓离岸。
　　坐在船舱里，最后看了一眼被抛弃在岸边仍站得笔直的齐洛，狄恩回头，不明白这人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忽然边上低低惊呼，身后传来扑通水声。狄恩再回头，岸边已没了人。漆黑的水里片片涟漪，挣扎着一个向船边扑腾的影子。
　　不得不承认，这时候狄恩是有些惊讶的，看着那明显不会游水，却仍坚持追着渔船的身影，他脑里晃过的，竟是凯米尔曾对这少年的评价。
　　很特别。
　　是的，特别！一头因倔强而特别的小牛。
　　他忽然有些想笑，直到巴尔焦急地提醒他：“陛下，是不是先把人救上来……？”

　　被拖上船尾甲板，齐洛低低咳了两声，吐出一口呛着的水。他撑起身，慢慢回头，便见狄恩蹲在尾板上看着他。
　　“带上我。”齐洛重申自己的请求。
　　“连游泳都不会，你帮得上什么忙？”
　　浅棕色的长发合着湿透的衣服紧贴在他瘦弱的身体上，狄恩不满意地扫视一番，回答得非常不客气。
　　“我不会拖累你们。”齐洛解下背上包袱，往船舱里一扔，直视他道：“这是我能为凯米尔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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