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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百无聊赖一点翠——渊王的心思
梅雨连绵,又是五月。
宫堂内回响着圣上怒气冲天的斥责:“太子!你这是第几次了?胡作非为!胆大包天!这一次竟然将青楼女子带到朝堂之内!”
七岁的孩童直直站在门外,一脸不符年纪的云淡风轻。已然习惯于这听似荒唐的一切。
太子为长,明明已过了而立之年,却总是玩物丧志,不谙君道,为此皇帝不知黯然神伤多少日夜。而二皇子齐王早已封王出宫,然也并非表面上那般的和气之人,总是私下纵容太子胡作非为,其险恶用心可窥一二。
三皇子是父亲。
在自己尚未出生时,父亲就被皇帝——他的父皇,于五月梅雨季赏了一杯鸩酒,曰:赐死。
皇宫,历来就是一个充斥着弱肉强食和血腥阴谋的肃杀之地。
父亲死后,母妃得益于怀胎,躲过一死,却终日饮泣。而朝堂之上的那位自己称作祖父的人,也许因为愧疚便对他极其宠爱,命他住在宫内,读书习武,常伴左右。
但提起父亲的名讳,便成了宫里的大忌。
自从清早起了床,就觉得头重脚轻,脸色也不大好。近侍的刘公公看了,便诚惶诚恐道:“三爷,您这是着了风寒了,还是莫去请安了吧。”
他摇摇头,有着七岁的孩童不该有的成熟刚毅,“不碍事,来人,我要沐浴更衣。”
踩着虚浮的步子走至玄清宫外,听到的还是祖父对太子一如往常的斥责。
门旁的宫人见了他,纷纷跪倒,谦卑一片。
“三爷。”
他颔首,从容地跨步就进了殿门,对着那高高在上的祖父行了国礼。
人人都说,他像极了他的祖父,似笑非笑时的眼神能看到人心里去,不怒自威的气度,令人不知不觉就臣服其下。
天生的君王。
但祖父始终未提要罢废太子。
是夜,皇帝命人叫他去往宗庙祠堂。一进门,便见祖父背对着他跪在列祖列宗前,一袭黄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落寞。
“跪下。”
他乖乖跪了。
“渊儿,朕要你发誓。”
“朕要你在宗家列祖列祖之前发誓,此生绝不肖想皇位。一生为人臣子,绝不谋逆,若有违背,乱箭穿心,不得好死。”
纵是小小年纪的他也知道情况的严重性,乖乖发了誓,才看祖父蹙着的眉间渐渐散开——
竟是一行清泪滴了下来。
“你,太像你的父亲……”
梅雨又凄凄沥沥下了一夜,满塘荷花皆垂泪。
十四岁那年,他封王赐地。王号就取了字中的“渊”,就连诏书上的朱红御批都写道:“渊,意为深谙臣道。”
而封地,远在京城以北的大漠之地。
祖父的深意不言而喻。
他离京三载,终日以孤天大漠相伴。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但他的心性仍然,长沙落日的糟糕境地并未让他就此自怨自艾。
好像一条河流,无论四景如何,都按照预想的方向潺潺流动,安稳,沉着,淡泊自如。
虽然人人都以为他会在那里呆一辈子。
但他知道,他不会。想到被一杯鸩酒赐死的父亲,他不愿做一个徒有虚名的王臣。
操练兵队,养马蓄粮。
他只是在等。
暗暗忍耐了这么多年,京中没有任何事能够逃得出他的掌控。
就连当初一直服侍他的刘开朔,也已经爬到内务总管的最高位——皇帝宠信,百官顺眉。就连皇帝什么时候该生病,什么时候不该生病,也全在他一念之间。
然后,顺理成章地,皇帝疾病加重,尔后收到召渊王回京的诏书。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呆了正正三年的大漠,然后跨上骏马,头也不回地上路。
“回京。”
渊王十七岁回到京城。一路直行,未作休息于深夜就进入了皇宫。
祖父瘦了很多,身形是久病之人的瘦骨嶙峋。他淡淡地摸上祖父干枯的手,久久没有说话。
“三爷,您回来前,皇上一直在唤您的乳名。”
刘公公低眉顺眼地望着他归来的主子,言谈间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谦卑。
宫人都唤他三爷,这么多年这个习惯一直都未变。纵使真正的三爷已然于多年前被鸩酒赐死,他不过是那个人的儿子。
“恩。”
慢慢答道,又说了一句,“太医院在何处?药房在何处?本王要去巡视一遍。”
他站起身,眼里是不同以往的犀利与沉着。
他知道,他再不会回到大漠。他知道,他要做这个皇宫真正的主人。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
就算发了毒誓,他也要夺上一夺。
这天下欠他太多,他不恨叔父太子,不恨祖父皇帝,他不过是要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势在必行。
于是乎她的出现,真是一个意外。
从太医院吩咐回来,他便叫余下人都且退下,独自一人去往煎药房。
可才一进门,就看见了她。
一袭洁白无尘的纤纤白衣,如云鬓发下俨然是出水芙蓉的脸庞,仪态风流尔雅,不似这凡间之人。
心中暗暗惊奇,她究竟是后宫哪位这般好容貌时,却发现四周宫女太监皆伏地倒下状如死尸,而她却正在用一根长勺,兴致冲冲地挖着黑乎乎的药罐。
渊王直觉道:“来者不善。”
然后淡淡问了一句:“你在做什么?”
明显看到她身形一抖,转过脸来看他。可默默半晌,又无视他的存在一般继续手里的动作。
渊王明显有些不悦。
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偷鸡摸狗的勾当做得好是光天化日……还竟然无视本王!
恐怕最后一个缘由才是真的。
“我在问你话。”
这回这女子却吓得将手中之物都掉到地上去了。
慢慢走过去捡起来,打开时扑面而来都是浓郁的药味,他皱起眉,再看向她时生平第一次有了欲望。
这女子是谁?
“你看起来不像是宫女……你是谁?你拿这些药渣要做什么?”
她吓得脱口而出:“你……你竟然看得到我!?”
渊王被问得呆了呆,这女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看着她一脸认真,他蓦地就嘴角一扬。
“我若看不到你,又怎么会同你说话?”
她竟然与他犟嘴,他觉得新鲜外,更觉得这女子可爱又有趣,不像寻常众人那般怕他。于是照着王爷作派将一席威胁话放到她面前,就满意地看着她那张玲珑的小脸由红到白、又由白到青。
可委实没料到接下来的事。
忽而看她葱葱玉指一捏,满堂内烛火立马熄灭。她夺过自己手上的帕子,三两步就往门外跑。
渊王心道,原来是位江湖人士。
可自己心还是急了些,也许是怕再见不到她。伸手一抓时,没曾想就抓下了那女子的发簪下来。
于是恬静月光之下,她又转过脸对上自己。如瀑黑丝骤然放下,衬得那面庞更加长眉连娟,微睇绵藐。
那眼神中茫然又惊慌的神情,而后变作一丝恼怒。
渊王却全然呆掉了。
听着她越来越近的步子,再晃过神来时两人的脸就在咫尺之间。非礼的距离让他双颊上烧得发烫,不禁怒道:“难道江湖女子都这么放荡不羁?”
可诚然心里还是有些喜悦。
还没来得及痛斥自己一番喜从何来,就觉得昏昏沉沉,颓然睡了过去。
但意识还未完全模糊时,只记得手里紧紧攥着的发簪。
第二日一早醒来,见到众人心急的摸样,才好好回想昨夜之事,真真好似一场梦。
但抬起右手时,手里的玉簪已经被攥得发热。
这热度没来由让他心里发慌。
寻了这女子大半个月,枉三爷翻手为云覆手雨,也无从知晓这女子究竟是谁。而拿着那只玉簪上饰品店询问,竟没有一家认下,纷纷说这玉成色太好,无此能力打造。
于是终有一日,府上来了一位惯于云游四海,见识多广的友人拜访。于书房内谈话时,那位友人惊奇地拿起玉簪说道。
“此乃昆仑珥玉,尔何能得!”
他越发奇了,悠然问道:“昆仑珥玉又如何?”
“三爷莫怪,这昆仑珥玉乃是仙界天族的象征,凡人哪里得知!此玉簪又雕成了凤形,想来定是天族高贵女主之物!我不过是惊奇道这等仙物三爷都能信手拈来,三爷,真真好福气!”
渊王怔了怔,疑道:“这世上真的有仙人不成?”
那友人笑道,“寻常人都不信,可不想不才的确到达过凉风山天阙之门,获了些仙气,方才延年益寿。三爷您看,鄙人今夕像是何岁?”
观其面貌,沉思答:“卿若五十之年。”
“哈哈……王爷,鄙人今年已九十六载。这仙界一直都存在,只是凡人不能轻易得知罢了……哈哈……”
他猛地一惊。
回想起她那凡世少有的绝尘姿容,还有惊慌时“你怎的看得到我?”那句话,心中了然。
原来她真的并非凡人。
渊王迷惑了,纵然自己君临天下,也无力让一位仙子常伴左右,因为他会老,会死,而她不会。
于是心里也凉了一片。
偶然一夜还在书房批阅祖父那儿送过来的奏折,身后就响起一阵姗姗脚步。还以为是婢女良辰,便头也不抬地道:“良辰,给我倒杯茶来。”
结果茶盘狠狠往桌子上一放,他不悦手中的笔墨溅了满满一页雪浪纸。
“良辰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渊王抬眼时,就看到了笑得一脸狡黠的她。亦是白衣纤纤,绝尘不染,双目顾盼,风流尔雅。
她怒视自己问道:“良辰是谁?”
不知为何,心中又喃喃道:“来者依然不善。”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原来她黑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那一夜,自己这颗从未动过的凡心,委实颤了又颤。
就如当前一样。
于是渊王又大胆了一次,不单要君临天下,更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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