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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方风云动
纤纤素手执着玉管羊毫,在精致的薛涛笺上写下一行秀丽的小字。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字还未写完,忽然有人推门而入,那执着笔的皓腕受惊一颤,一滴墨汁便在纸上氤氲开来。
推门的人是一位五十来岁清瘦的老者,貌不惊人,却自有一种久居人上的威严。此刻,他看向少女的目光却充满了慈爱,“小晴儿,在写什么呢?”
这老者正是当朝丞相傅宗书,而挥毫的少女便是他的独生爱女傅晚晴。
“没……没写什么,”傅晚晴慌忙将红笺团成一团,低声道:“爹爹,我只是随便涂画几笔,见不得人的。”
傅宗书并没有追问,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带着几分感慨,“女孩儿家长大了,许多心事也不能和爹爹说了……”
傅晚晴低垂了头,细声争辩道:“女儿哪有什么心事……”
“没有就没有吧!”傅宗书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此刻,这位势倾朝野的权相,仅仅只是一位疼爱女儿的父亲。“昨日的园会,晚晴可过得开心么?”
傅晚晴依旧低着头,显得文静淑雅,“……年年都过的,还不是那样。”
傅宗书注视着女儿,和声道:“小晴儿,那位燕王爷,你也见过了,可觉得如何?”
傅晚晴浑身一颤,猛地抬起了头,杏眼珠泪盈然,“爹!女儿……女儿……”她想说自己不嫁,但是话到嘴边,却说不下去。
傅宗书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悲哀之色,叹道:“小晴儿,昨日皇后娘娘下旨收你为义女,你也知道意味着什么。北方苦寒,爹又何尝舍得我的小晴儿去那么远的地方……”若非眼下实在是艰难,须得借重这白愁飞的助力,他又如何舍得让爱女成为交易的筹码!
傅宗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为相多年,政敌林立,他早已势成骑虎,若是一旦失势,后果,不堪设想!
而晚晴纵然嫁到北方,也总是有着皇后义女,郡主的身份,那白愁飞也未必敢欺凌于她。
只是,终究委屈了女孩儿……
傅晚晴珠泪簌簌而落,悲声道:“爹,晚晴总是听你的话。”
她毕竟是相府千金,虽然娇生惯养,却不是那等静守闺中毫无见识的女孩儿家。上次顾惜朝之事,她还可以撒娇作痴求着爹爹拒婚,而这次,却是当朝太师做媒……
纵然傅晚晴平时并不关心朝中那些勾心斗角,也明白,眼下父亲,正是进退两难,如履薄冰。
身为女子,总归有离家别亲的那一遭。既然,要她嫁,那便……嫁了罢!
傅晚晴捻着袖中的纸团,珠泪涟涟,芳心如碎。
父女相对无言,傅宗书想要安慰一下女儿,却终究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一刹那额上的皱纹又深刻了些。
晚晴孩儿,为父惭愧……
门外忽然响起细巧的脚步声,傅宗书一抬头,正见一名秀丽侍女正在帘外探头,见他看来,那侍女屈膝一礼,道:“相爷,方小侯爷正在厅上等候。”
“哦!”傅宗书一点头,目中精光一闪而过,“很好,我这就去见他。”他跨步走出门,随即又叮嘱了一句,“这几日给你们小姐熬些上等的燕窝粥。”
方应看正在厅上,品着傅府下人端上的茶水,见傅宗书转出,连忙起身见礼。
傅宗书还礼,分了宾主就坐,他一挥手屏退了侍女仆役,开门见山便问道:“小侯爷,眼下如何?”
方应看拱手道:“昨晚六合青龙中四人出手试探苏殷,被白愁飞击伤。文雪岸不知为何忽然也插上一手,只是观其言行,却甚是奇怪。”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白愁飞言行对那苏殷极是维护,二人关系恐怕不止是上下属。而后在下邀请白愁飞到敝处小坐,苏殷也未曾跟去。遣去跟踪的尾巴,也尽数被苏殷甩开。”
傅宗书紧紧皱着眉,似乎正在苦思这一切背后的含义与他应有的对策。
白愁飞十月底上表朝廷请求入朝称贺,十日后便至京城,而那苏殷,却足足迟了半月。本来苏殷若只是白氏手下一介臣属,自无多虑,只是这情形,却令人不得不多加防范。
方应看却仿佛还不够似地,又意犹未尽地加了一句颇有男人八卦嫌疑的结论,“这几年外边传言也实在是离谱!苏殷本人的模样,哪能和那位传得堪称白起重生的杀神魔王联系起来!”
傅宗书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那位使剑的女杀手容貌也不差。”
方应看略有些尴尬地笑,“相爷明察秋毫。”只是他也暗暗心惊,雷媚臣服于他只不过是这半年之事,而傅宗书竟然已经知晓!方应看不由得对这外表枯槁的老者大起警惕之心。
傅宗书道:“老夫观白愁飞也并未毫无秦晋之意,这亲事若能成固然好,若是有个万一反复……”
方应看道:“小姐蕙质兰心,在京城名媛中也是数一数二,美事岂有不成之理?”
傅宗书目光灼灼,道:“若是那苏殷横加阻拦呢?”
方应看一怔,随即道:“苏殷何等身份,岂能代白愁飞作主?”
傅宗书微微眯起了眼,道:“此女能量不可小觑。小侯爷有空,可代我试探一二。”他随手拿过侍女捧来的烫金银匣,“明珠百颗,可为薄礼。”
方应看一拱手,洒然笑道:“诺。”
————
午后,冬日薄阳斜照。
金猊炉,沉水香,悠悠袅袅。
苏殷身披一件墨绿织锦长袍,懒洋洋地倚着一架美人靠,墨发垂落,发梢尚滴着晶莹的水珠,一双宛若嫩莲花瓣的玉足踩在厚厚的绒毯上。佳人新浴,娇慵宛转浑无力。
白愁飞走进房间时,映入眼帘的正是这副美人新浴图,目光落到朱红地毯上那双白玉般的嫩足上时,他的呼吸不由急促了一拍。
鹅蛋大的明珠,闪着淡淡的微光,只一颗便价值数百金。而此刻,这贵重的明珠,却随意洒落了一地,仿佛在主人眼里,只是不值钱的鹅卵石。
最大最晶莹的那一颗,正静静躺在那双小巧的玉足边。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拾起了那枚珠子,仿佛有意无意地碰了一下旁边那雪白的足趾。白愁飞直起腰,举起手里的明珠晃了晃,笑道:“这是什么?”
苏殷蜷起足,长袍的边沿盖住了足尖。她坐直起身子,微微仰头,与白愁飞的目光对视,“傅宗书送来的礼物,还有一张请帖。”
那边描金案上,叠放着好几张不同式样的精致名帖之类。
“才来两天,便被许多眼睛盯上了。”苏殷漫不经心地感叹道,“不愧是天子脚下开封府。”
白愁飞在她身边坐下,深深呼吸一口。“你若不愿理睬他们,自是由我应付。”他随手拿起案上半盏凉茶喝了一口,泼在一边的金猊炉上,顿时炉上腾起一阵轻烟。
苏殷叹了口气,“昨天刚从外边回来便被六分半堂的人拦了,晚上又被风雨楼的杨无邪堵住,今儿我都不敢出门了。”她望着白愁飞一笑,“明明你才是正主,怎么一个个都找到我头上了?那边还有一堆请帖,真是无趣得很。”
白愁飞移开目光,忽然道:“你觉得昨晚文雪岸为何会找上来?”文雪岸便是天下第七,亦是文章之子。
苏殷道:“我怎知道?”
白愁飞目光生寒,“依我说,定是白玉京中出了叛徒。”
苏殷扬眉,“白玉京中,只分主客,并无君臣。来去自便,由得他们去。”
白愁飞微微皱了皱眉,但却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异议。“文雪岸的武功,以势为剑,确实颇有独到之处。”
他这句话虽然语气平淡,苏殷却从中听出了一股凛冽的战意。
苏殷嫣然而笑,“随意,我不阻你。”
白愁飞笑道:“入京之前,你的说法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苏殷懒洋洋地侧倚引枕,道:“我是谋士,从一件事分析出若干个不同的可能结论是谋士的权利。”
白愁飞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殷半掩着打了个呵欠,“没什么事你去罢!你也是早上才从周侍郎处回来,还是抽空休息一下的好。”
白愁飞无奈摊手,道:“休息不成。晚上在留香园还有一场宴饮,据说京城第一美人李师师也要登台献艺——那女人自从傍上了皇帝,身价飞涨,架子奇大,真不知苏梦枕怎么请得她动。”他言语之中多带不屑,显然并不将李师师这样的名妓大家放在眼里。
苏殷道:“别的我不知,不过据说杨无邪是她的朋友。”她笑了笑,“青楼也带上了官场这些事,复杂得很。”
白愁飞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并没有多少在意。他转头张望了一眼,道:“那么,我去了。”
苏殷已经阖上眼帘,含糊答应了一声。
一条软厚的绒毯,轻轻落在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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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宗书纵然是奸邪之辈,亦有亲情所在,怜子心中苦,离儿腹内酸。此时此刻,他也不过是个愧对女儿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