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香雪

　　夜如水，风无声，唯有絮色落雪飞。

　　处于极南之地的邺城竟然也会下雪吗？倒真是个稀奇事儿，或许，说是不祥之兆更确切。

　　有意无意地拨弄着桌上的红泥火炉，目光却越过身前，落到回廊外如同白蝶纷飞的晶莹雪花上。这雪，郁芷阑并不陌生，以前在梓木侯府的时候常常见到。

　　怔怔出神，丝毫没有留意到回廊上响起的脚步声。直到那侍女立在她身旁，出了声音，才慢慢收回目光。

　　“少夫人，有人找。”毫不谦恭的语调，毫不谦恭的声音，毫不谦恭的态度，郁芷阑早就习惯了，即使是贵为梓木候的女儿，下嫁到坤州南宫世家。

　　秀眉微微蹙起，“找我？是谁？”竟还会有人记得她是南宫家的少夫人。

　　虽然阖府上下没人把她当作正经的主子，可毕竟是问话了，怎么着都要回答一句。“不知道，那人只是差人到府门口传信，并没说自己是谁，只说在如意馆等候。少夫人去是不去？”

　　略略思忖，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两个足以让一切发生的字，“备轿。”

　　如意馆。

　　宴会的主人已经等得生出了些许的不耐，却依旧笑着招呼道：“郁师妹，请坐。”

　　郁芷阑细看那人，只见他一袭锦衣，玉冠金簪，浓密剑眉，犀利星眸，不算英俊，却也周正。原来是掠翠山庄的师兄，苗隽。

　　眉峰微微一蹙，便冷笑道：“原来是苗师兄。师兄有事尽管到南宫府去找我，偌大的南宫府，不会摆不下一桌宴席的。何必再这样寒冷的雪夜正处这般的排场。”

　　那苗隽原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听闻郁芷阑不冷不热的话，更是有些生气。不过这样的场合，却也不能发作，只好将眉梢挑了挑，硬生生地笑道：“许久不见，郁师妹还是这个脾气。若说是找师妹叙旧，定然是要拜访南宫府的。只是，师妹已经嫁人了，凑巧今日妹夫似乎也不在家，要是有好事的下人传出去……人言可畏啊。”

　　听着听着，嘴角的笑意就更盛了，却也只是轻轻吐出一句话，“这倒好，耳听为虚，毕竟眼见为实。”

　　死丫头，就你能耐，骂人还不带脏了！苗隽心里暗骂着，脸上却强笑着，“倒是愚兄考虑不周了。想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师妹不怕吧？”

　　郁芷阑并不像回话，只是毫不客气地抄起桌上的茶盏，揭去碗盖，慢悠悠地说着，“身为郁家的闺女，南宫府的媳妇儿，分寸还是有的。唔——都冬天了，师兄怎么还是准备的苦丁？我可是记得当年在掠翠山庄，没人不知道我冬日不食寒凉之物的。”

　　“没用的东西，还不赶紧换成枣茶？”苗隽忙不迭地朝门外吆喝一声，又转脸笑道：“师妹莫见怪，这里的伙计，心眼不活络。”

　　接下新来的茶碗，悠悠地吹开浮渣，淡淡地道：“也不知道是他心眼不活，还是那个嘴不利索。”

　　一句话说的苗隽好不尴尬，只好干笑两声，在心里把郁芷阑骂了个遍。

　　待它上菜的间隙，苗隽便挖空心思与郁芷阑搭腔。“今日妹夫是去赴宴了吧？”

　　“家夫的事情，我无权过问。”郁芷阑浅呷枣茶。“师兄，你有话就明说，何必在这里磨叽？我知道我这般讲话，平日里师兄早就冒火了，憋着干什么？容易内伤。难道你一个堂堂英策府的指挥大人，还会怕了我不成？”

　　猛然不妨郁芷阑捅破窗户纸，苗隽愣了几愣，旋即冷笑道：“师妹果然是直爽。南宫镝果真是去赴宴了吧？”

　　“你堂堂英策府的指挥大人都不知道，我哪里会晓得？”郁芷阑亦笑。

　　“不知道？好，还真是嘴硬！”苗隽阴冷地道，“我就告诉你，据探子来报，南宫镝今日赴宴，而东道主，正是君上大力追查的雪阳君！原本还想套出他二人的赴会地点，现在看来，你是不会说的。”

　　郁芷阑将茶碗敦在桌上，“知道就好。似乎没有我的事了吧？那我可就告辞了。”

　　“慢些走！”苗隽喝到，“琬妃娘娘爱好音律，闻说师妹你擅弹琵琶，又拥有至宝‘泠玉’，所以想请师妹到墨都献艺，由愚兄护送，即日启程。君令在此，就算师妹不给琬妃，不给坻土候面子，君令不会不尊吧？”

　　说到这里，苗隽从怀里摸出一物什。原来是一只朱色雕漆盒。而这里面，装着的就是君令。

　　郁芷阑接过验了真伪，便掷在桌上，笑道：“是师兄举荐的吧？”

　　苗隽脸色微变，强笑道：“师妹琴艺超群，不该只弹给妹夫一个人听吧？”

　　“好啊。不过，我堂堂梓木候嫡女，南宫府内眷，断然不是你一个区区指挥使护送得起的吧？”话虽强硬，郁芷阑却在心里苦涩暗笑：什么时候我也要靠这些个虚名来保护自己了？明明就是虚衔而已，还要说得和真事儿似的。想着想着，才觉得自己走神，再道：“何况，琵琶不在身边，还是容我回去一趟，日后让南宫家的下人护送吧。”

　　“不必了。”苗隽笑起来，“我已经派人去南宫家搜了。”

　　郁芷阑闻言，却面不改色，神情自若，似乎一点也不的担心，倒让苗隽有些吃不准了。

　　忽而门被粗暴地推开，一名英策府打扮的侍卫闯进来，抱拳道：“报告指挥大人……”

　　苗隽一挥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示意他近前来。

　　郁芷阑冷笑道：“有什么好回避的？不就是没找到么？”

　　苗隽脸色大变，眼风如刀，望向那名侍卫。那侍卫战战兢兢地点头，承认了郁芷阑所言非虚。

　　“你们当然找不到的。”郁芷阑笑道，“何况师兄也知道，我是不会说的。既然没我什么事，那就先走了。”

　　“站住，你以为，今天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苗隽脸色有些狰狞。

　　“你以为，你拦得住我？”郁芷阑戏谑道。

　　“如果你流青剑在手，或许我还要惮你几分，但是想在……那就不一样了！”

　　郁芷阑叹气一声，眼神瞟向窗外，似乎，雪又疾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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