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殇

　　1．
　　来依吸了吸鼻子，她刚从化疗室出来，扶着墙走回病房，结果到了半路还是忍不住蹲在了地上。她深吸一口气，感觉浑身疼的眼角都要抽了。
　　医院的苏打水味儿浓的恶心，来依刚进来的时候还不太习惯，呆了十来天倒也闻着亲切，她把头埋在胳膊里，闭着眼睛，等着疼痛减缓一些。
　　下午天气热了不少，化疗室前面的走廊人不多，阴荡荡的倒也不觉得难受，来依也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两条腿早没了知觉，针刺的发麻，她摸了摸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刘海都湿了。
　　正想着，她四处望了望，不远处，有人站在那，看身量是个4、5岁的孩子。
　　“喂。”来依试探着喊了一声：“喂，小弟弟。”
　　对方显然被吓了一跳，肩膀抖了抖也没转过身来。
　　“小弟弟？”来依以为他没听见，又喊了一声：“小弟弟你能不能过来扶我一下？”
　　对方没动，来依又问了一遍，还是没反应，她有些泄气，打算自己再试试能不能站起来，结果还没行动，就看见面前突然多出了一只小手。
　　男孩低着头，用肩膀撑着来依站了起来。
　　“谢谢啊。”来依很感激，她看不清男孩的脸，忍不住微微低头：“你也是来看病的？”
　　“……”对方没说话，只不过脚程加快了不少。
　　来依被带的难受，忍不住抱怨：“哎你慢点，我刚化疗完，可不想吐出来。”
　　男孩顿了顿，飞快的抬头看了她一眼，速度慢了下来。
　　来依笑了笑，换了个轻松的姿势搭着男孩的肩。
　　“对了，你叫什么？”
　　“……”
　　“我叫来依，来是过来的来，依是依赖的依，你呢？”
　　“……千钟。”
　　“啥？”
　　“我叫千钟。”

　　男孩抬起头，看着她，脸上有未干的泪痕，忍不住哽咽的一抽一抽：“我回不了家了。”

　　2．
　　“你的意思是你穿越了？本来你在1995年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咻的一下子就穿到了2010来了？”来依托着下巴，她已经很久没一个人来过花园了，阳光晒得她很舒服。
　　千钟点头，他还在哭，只不过哭的很冷静，只见眼泪不闻哭声。
　　“可怜的孩子。”来依摸他的脑袋，这么小神智就不清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比较悲剧，碰到这孩子她才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你刚来吓了一跳吧？”
　　千钟看着他，红着两只眼睛，像兔子一样的可怜。
　　来依很怜悯的拍拍他的肩：“乖啊，不要多想，姐姐教你，看到那个走廊没，左转之后下楼右拐啊，精神科的护士姐姐很温柔的，不要怕啊。”
　　“……”

　　来依没有吃晚饭，她喝杯牛奶都想吐就更别说其他的了。
　　夏天夜的晚，等到外面全黑的差不多的时候，已经接近8点了，来依加了件薄外套站在窗边，眯着眼看着院子里的人。

　　千钟坐在石登上，他不知道该去哪，乘天黑了躲在这儿也没人会注意他，他已经哭的累了，肚子饿嘴也干，再加上心里恐惧的厉害也实在没力气到处走。
　　“喂。”来依喊他。
　　千钟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愣愣的看着她。
　　来依有些哭笑不得：“哝。”她把饭盒递了过去：“你要不要吃点？”
　　“……”
　　“放心啦，没毒，我实在吃不下，放着也浪费，我看你一直坐在这儿也没吃过东西，不饿么？”
　　千钟不说话，他看了看来依，又看了看她手里的饭盒，最后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来依微笑，把饭盒塞进了他手里。
　　“吃吧。”
　　“……”
　　“要是觉得一个人吃饭寂寞的话，我可以陪着你噢~”
　　“……”

　　来依看着狼吞虎咽啃排骨的千钟出神，冷不丁的突然问道：“你不会真的是从1995年来的吧？”
　　千钟噎了噎，坐的远了点，没理她。
　　来依有些尴尬：“你还在生我中午的气啊，这也不能怪我啊，你想想啊，你个小孩子，突然说自己穿越过来的，是人都不会相信的嘛。”
　　千钟歪着头想了半天，还是有些不确定的看着她。
　　来依咳了咳，决定换个话题：“那你是怎么过来的啊，你一直都有这样的，恩，超能力？”
　　千钟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
　　“恩，今天是我生日。”
　　来依汗了一下：“你生日？那你父母呢？”
　　“他们很忙，没时间陪我过生日，所以我想有个人能陪我。”千钟已经吃完饭，他把袖子拉长了抹了抹嘴。
　　“那这跟你穿越有什么关系？”来依想不通。
　　千钟看着她，脸有些红，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哼哼了半天才说：“我许了个愿望，想到仙子身边去……”声音到最后轻的不行，来依听了半天才总算听清楚，她愣了下也不知道自己该摆什么表情。
　　“你别笑！”千钟脸涨得通红：“我就闭着眼许了个愿，睁开眼睛就发现到这儿来了。”
　　来依忍笑，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你就遇见我了？”
　　千钟点点头，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自然是恐惧大于惊喜。
　　来依终于很不给面子的狂笑出来。
　　“原来我还是仙子啊~”
　　“……”

　　3．
　　来依看了看天色，她没带显示时间的东西在身上，倒是千钟带着手表，只不过时间停了。
　　“停了你还带着干嘛？”来依不解，千钟也有些迷惑：“我之前没坏啊，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停了。”
　　来依撇撇嘴，有些无聊的用脚碾着地上的花草。
　　千钟看着她，突然问道：“你爸爸妈妈也不再身边吗？”
　　来依有些惊讶，但随即明白了过来，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很忙，要工作赚钱，我的病很难治，需要很多钱，为了我的命，他们不能陪我。”她看着千钟，歪着头：“你爸妈不陪你，也许不是他们不想陪你，而是不能陪你，所以不要想太多，你没你自己想的那么寂寞。”
　　千钟微垂着脑袋没有说话，来依叹了一口气伸开手臂把他圈进怀里。
　　“果然吃饱了又有力气哭了啊，小孩果然是小孩。”
　　“……”

　　来依突然醒过来的时候天已近微微亮了，她还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身边空无一人，她发了一会儿呆，才觉得冷，抖着腿的站起来，实在是头重脚轻的厉害，结果不出意外，下午她就发烧了。
　　吃药，挂水，化疗，一系列做下来要了她将近半条命。
　　第三次路过院子里的石凳时她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
　　噩梦啊噩梦啊实在是噩梦啊= =
　　结果两天后千钟臭着脸又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惊的张大了嘴都能塞下一只鸭蛋。
　　“你怎么又来了？”来依苦笑。
　　千钟显然要更加的比她习惯现在的状态：“我今天生日。”
　　“……”来依刚想说怎么又生日就发现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你是不是大了那么一点点--”
　　“什么叫大了一点点啊？！”千钟怒：“我明明有长高2公分的！”
　　“……”

　　4．
　　“6岁啊，恭喜啊，再过一年你就能上小学了呢。”来依感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对了，前两天我还忘了说了，顺带着今天的啊，恩，生日快乐。”
　　千钟切了一声，不过明显脸色好了很多，他坐到来依的床边，也不知道干什么，就晃荡着两条腿。
　　来依忍不住问他：“怎么？今天你父母又不能陪你过生日？”
　　“没有啊。”千钟不在乎的道：“他们在家。”
　　来依囧：“那你还来= =”
　　“没事。”千钟得意的晃了晃手腕上的表：“我的时间是停止的，等到我回去了，它才会继续动。”
　　来依狐疑的看了一眼他的手，有些不解：“那你这次许的什么愿望啊，怎么又能过来的？”
　　千钟看着她，眯着眼睛，笑得像只狐狸。
　　“不告诉你~”

　　来依进化疗室的时候千钟等在外面，他踮着脚隔着透明玻璃往里面看，来依闭着眼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她的手臂上插满了导管。
　　“疼么？”来依出来的时候千钟忍不住问他。
　　来依撑着他的肩，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笑了笑：“疼啊，不过忍忍就过去了。”顿了顿，她轻声道：“要是忍不过去我就没命了啊，怎么能不忍呢。”

　　千钟打了两份饭，一份放在来依面前，来依看了一眼显然兴趣不大。
　　“你不吃吗？”千钟啃着排骨含糊的指了指另一份。
　　来依翻了个白眼：“我现在只想吐，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千钟耸耸肩，自顾自的搞定了一份饭，正擦着嘴就看见来依朝他伸出手。
　　“你的表，借我看看啊。”

　　千钟去隔壁超市买了点零嘴，顺便把来依那一份冷了的饭又热了一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对方盯着自己的手表发呆。
　　“看什么看啊。”他抢过手表带上，将饭和零食放在她床边。
　　来依笑了笑，有些羡慕：“我要是能像你这样就好了，时间可以停止，我也就不会死了。”
　　千钟剥了卷山楂放进嘴里，嘟囔道：“别死不死的，不吉利啊，现在医学很发达的，你不也说能治好的啊。”
　　来依笑笑，没再说话，她看着千钟吃零嘴，看电视，一个一个的换台，看到广告就跳，好玩的也会停下来哈哈笑个不停。
　　“千钟。”来依唤他。
　　“恩？”千钟头也不回的盯着电视，他在看喜洋洋和灰太狼。
　　“这样过生日不会无聊么？”
　　“不会啊。”千钟回头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你无聊？”
　　来依摇头：“怎么可能。”她说。
　　“那不就好啦。”千钟继续看喜洋洋和灰太狼：“你要困了就先睡啊，我到点了自己会回去。”
　　来依把脸埋在被子里有些犯困，她每天睡觉时间很固定，到点就想睡。
　　朦胧中感觉有人在摸她露在外面的头发。
　　“喂，睡着了没啊？”
　　“……”
　　“不会吧，这么快，你是猪啊。”
　　来依皱了皱眉，以为是在做梦，翻了个身，不过显然对方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喂，你不是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么？”
　　“……”
　　千钟有些恶作剧的戳了戳裹着来依的被子。
　　“你不想知道么？”

　　你不想知道我很想念你么。
　　想念你到想要再一次的可以出现在你面前。
　　想要再一次的见到你。

　　5．
　　千钟背着包站在院子里，他将手表的闹铃调到半夜12点，想了想又往后多调了两个小时。
　　来依看见他的时候很闲适的挥了挥手里的杂志：“嗨，千钟，生日快乐啊。”
　　千钟没理她，径直走到床边把包打开，里面照例是一堆的东西。
　　来依有些复杂的看着他：“自从你上了初中后每次过来都带这么多，你妈妈就没怀疑过哪有小孩过生日要备用这么多东西的？”
　　“这都是我自己弄的，她又不知道。”千钟迅速的打开保温杯，里面是他从一早就开始炖的鸡汤：“我这次放了枸杞，补血的。”
　　“姐姐我大姨妈还没来呢。”来依小声的碎碎念但还是乖乖的捧过汤碗喝得一干二净。

　　下午做化疗，千钟仍是等在外面，来依说过很多次叫他不用等他也不听，也就随他去了。
　　来依在半月前开始有严重的化疗反应，脱发，浑身水肿，呕吐，昏迷甚至休克，那时候千钟刚过小六升初一的生日，对于来依的两天等于是他的一年。
　　他期盼了一年的见面，给来依带的第一件礼物是一顶帽子。

　　来依趴在走廊上的垃圾桶边吐得痛快，她很想忍到厕所再这样，可惜半路实在支持不住。
　　千钟在她身后拍着她的背，他现在随时随地会带在身边的东西就是纸巾。
　　“真可惜，你给我煲的汤。”来依直起身子有些抱歉。
　　千钟给她擦嘴，眉头都没皱下：“汤而已，回去再给你煮好了。”
　　来依笑笑，依着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千钟已经长的很高了，来依站直了都只到他胸口那里。
　　他在她身前微微半蹲下来：“来，上来，我背你。”

　　来依伏在男生背上有些出神，好半天才听见千钟叫她：“在想什么呢，半天不理我。”
　　“没。”来依拿脸蹭了蹭他的背：“我就是想到半个月前你才一点点，有时候扶都扶不动我，现在你都能背我了。”
　　千钟也笑了笑：“是啊，你可以更轻一点，真不知道你平时都吃什么的。”
　　“我有吃啊。”来依嘟着嘴：“我很努力的吃的，只是有时候实在吃不下，这种事情也不是光努力就有用的呢。”
　　千钟没有说话，他将来依又往上托了托。

　　半夜突然醒过来的时候，来依看见千钟还坐在床边看着午夜电台。
　　千钟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很严重的两黑眼圈。
　　“累了吧？”来依有些心疼：“怎么还不回去啊？”
　　千钟给她倒了杯水：“我想再多陪陪你。”
　　“傻瓜。”来依拍了拍他的脑袋：“过两天你不就又能来啦，怕什么。”
　　千钟笑了笑，有些无奈：“对你来说是只有两天，但对我来说可是整整一年。”
　　来依捧着水杯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千钟握着她的手，他都不曾注意到，曾经可以包裹住自己的，现在被自己握在手里，纤细的不盈一握。

　　“我总是担心，担心整整一年，我很怕，有那么一天，我来了，你却不在了。”

　　6．
　　来依算着日子，她想想要是再过两天千钟就要和自己一样大了。
　　母亲在身边给自己削着梨，隔三差五的就要出去一下，回来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
　　“妈，你一只梨都要削一个小时了。”来依忍不住打趣她。
　　来依妈妈也忍不住笑了，嘴角才牵到一半眼泪就先掉了下来，来依握着她的手，第一次红了眼眶。
　　她十天前就停止的化疗，千钟问起来时她也只是说时间改了，对方也就没再多问，也许是停了化疗的缘故，她这几天气色倒是好了不少，千钟一直以为是有了起色，反倒很是欢欣，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能陪伴千钟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来依掰着指头算时间，第一次觉得两天对她来说都太漫长了，真不知道千钟一年是怎么等下来的。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身体很重还带着氧气罩，昨天晚上她被推进的急救室，一个晚上的抢救，命真的差点就回不来了，病危通知书已经发了，来依没觉得多么恐怖，只是觉得可惜，到最后都没见到千钟。

　　她让他等了十五年，却在最后没能坚持见他最后一面。

　　来依微微转过头看着病房的玻璃窗，然后她看见了千钟，她有些不敢相信，闭了闭眼，又睁开，千钟就在她面前。
　　“疼么？”千钟握着她的手。
　　来依说不出话，只是看着他。
　　千钟朝她笑了笑：“我忘了我现在和你同年了，还想着生日的时候一定要许愿见到你，结果睁开眼睛还是在原地，我差点疯了。”他把手腕举到她面前：“看，我的手表在动。”
　　来依看着表面快速移动的秒针，动了动手指。
　　千钟把表脱了下来放进她的手里，额头轻轻的贴着她的。
　　来依眯着眼睛，她隔着氧气罩贴在千钟的耳边，无声的张了张嘴。

　　“生日快乐。”
　　还有，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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