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繁花千年不败

　　1

　　我趴在阳台上，开一面小窗，头冲下，脚垫起来。
　　有人在下面推车，黑头顶上两个璇，白衬衣解了两个扣子能看到锁骨，斜挎着耐克包，车是捷安特。
　　我口水滴沥搭拉落在了他头顶上，那人身子颤了颤，抬起头：
　　“林飒你给我滚下来！！！！”

　　莫希拖着拖鞋，蹲在我面前，白毛巾盖他头上遮了一只眼，另一只眼凶狠的瞪我。我用手捂着脸，透过指缝看他，他头往前凑，我向后退着尖叫，又叫又笑。
　　然后我哥哥就出来了。
　　哦，对了，我哥哥叫林爽。
　　英姿飒爽的爽。

　　2

　　林爽的皮肤是不健康的苍白，瘦瘦小小，弱不禁风。每个月爸妈都要带他去医院一次，我虽然是小学生，什么都还不懂，但我也知道要对我哥好。我要快点长大，吃得胖胖的，然后把血给我哥。
　　这是妈妈教我的。

　　莫希是哥的好朋友，可他是个大坏蛋，无视我努力的破坏自己形象，还扯着我脸颊死命晃得骂我小胖子！林爽你不要理他了啦！！

　　我跑过去抱着林爽的腰，莫希在后面戳着我背上的肉，嘴里嘀咕着：“肥死了，肥死了~~~~~~”
　　我哇哇大叫，拿脚去踹他，林爽被夹在当中，像钟摆一样的左右的晃。
　　然后我看见莫希伸出双臂，把他搂进了怀里。
　　他比我哥高很多，他的怀抱那么大。

　　3

　　莫希是大坏蛋，但他对我哥好，所以我不讨厌他。
　　大坏蛋每天早上都会来接我哥，将我哥的书包挂他前车龙头上，后座还垫了软棉，真是，这样捷安特都不帅了啦！
　　我看见林爽细白的手臂环在莫希腰间，骑了一段路后，莫希会脱开一只手，握住我哥的。他们保持一路都是这样的姿势，莫希大坏蛋也不怕把我哥摔了！

　　上个月我终于和我哥一块儿去医院了，漂亮的护士姐姐抽了我很多血，哼哼，我很勇敢！我知道要把我的血给我哥哥，我说：“你们抽一半吧，一半给我哥，我用一半就够了！”
　　结果妈妈就哭了。哥哥抱着我，把脸埋在我肩窝里，我感觉那里湿湿的。
　　哥哥羞羞，他连针头都怕，哈哈！

　　4

　　林爽睡着了，半边脸埋在枕头里，身子蜷得像个小猫。
　　莫希在旁边对我比了个“嘘”的手势，笨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啦！
　　他小心翼翼地为我哥盖上毯子，低伏下身子亲了亲我哥的嘴唇，抬头看见我在看他时，大坏蛋难得脸红了。
　　他问我：“肥肥啊，你喜不喜欢你哥?”
　　“不要叫我肥肥啦！”我抗议：“还有我最最最最最喜欢我哥了！”
　　他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我的头：“我也最最最最最喜欢你哥了。”

　　5
　　接近冬天的时候，哥哥不再去上课了。
　　他每天都躺在床上，身上盖很多厚被子，只露出一张脸来，惨白惨白的。

　　我圾着拖鞋，小跑的钻进他房里，小声叫着：“哥哥，哥哥。”
　　他很虚弱的冲着我笑。
　　我把捂暖的手裹他脸上，摸到的几乎都是骨头。
　　哥哥问我：“莫希呢？”
　　我噘着嘴：“哥哥只要莫希，不要我啊。”
　　他笑出声来，然后轻轻咳了咳，伸出手来，捏我的脸：“林飒，林飒••••••”
　　我“哇哇”的叫，把额头贴着他的，皱起鼻子磨蹭：“哥哥，哥哥••••••”

　　莫希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我们俩正磨蹭着开心，他皱了皱眉：“死肥肥，你知不知道你哥怕冷啊！”
　　我吐了吐舌头，刚想说话，就被莫希大坏蛋拎到了一边，他小心翼翼的把我哥的手臂塞进被子里，还顺便掖了掖被角。
　　哥哥一直看着他，带笑的眉和眼。

　　我蹲在地上，用手遮着脸偷乐。

　　6
　　天气暖和点的时候，我和哥哥挤一个被窝睡午觉。
　　他被我胳膊小腿的缠着难受，扭着腰想要挣脱。
　　我抓紧了他：“别呀别呀，天还冷呐。”
　　他无奈：“我用热水袋就行了。”
　　“不行，不行。”我直摇头：“热水袋不好，你用我吧，他们都说小孩体温高，我也是热的，我比热水袋好。”
　　他愣了愣，然后笑着搂紧了我。

　　“林飒。”林爽贴着我耳朵，小声地说：“刚刚哥哥做了个梦。”
　　“什么，什么，是什么？”我瞪大眼睛看他。
　　林爽微微眯起了眼：“我梦见一片荒地开满了花，我们三个人站在那里••••••只有我们三个，一直站在那儿，一直••••••”

　　7
　　林爽在一个月后住进了医院。
　　我坐在走廊的凳子上看着爸爸妈妈在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说话。
　　背后是病危病房的玻璃，林爽苍白着脸静静的躺在里面。
　　我站到长椅上把额头和双手贴着玻璃，看着里面的他，轻轻的喊着：“哥哥，哥哥……”呵出来的气息氤氲在上面，有水痕滑下来，像眼泪。

　　莫希赶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跑的很快，在离我还有十步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我看着他的脸，呆了半晌，然后毫无预警的哭了。
　　他冲上来，一把紧抱住我。
　　我抽噎着几乎语无伦次：“哥哥……哥哥……病、病…...”
　　莫希不说话，把脸埋在我的肩膀里，微微的颤抖着。

　　8
　　病危通知书发下来的时候我压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知道妈妈不停地哭，爸爸通红着双眼满脸的疲惫和绝望。
　　莫希背对着我们，他看着病房里的哥哥。
　　我去扯他的衣角，扯了很久他才惊醒一般的转头看我，我喊他：“莫希，莫希……”
　　他想对我做一个轻松的表情，但眼眶还是先红了，他闭了闭眼，在我面前蹲下来。
　　“肥肥，林爽很累了，他想睡觉。”莫希轻轻的说，带着鼻音。
　　我摇头：“哥哥还生病呢，还不能睡，我还没把血给他。”
　　莫希不说话了，他看着我，慢慢的握紧我的手。

　　林爽的氧气罩被拿掉了，他似乎醒了过来，缓缓的转过脑袋看着外面。

　　他对莫希露出了微笑。

　　我是最后一个进去看他的，我踮着脚，趴在床沿上叫他：“哥哥……”
　　林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动了动手指，我赶忙伸手握住他。
　　就算再瘦，林爽的手也比我大，肉肉的小手只能包住他的五根指头。他的指尖冰凉的，熨帖着我温暖的掌心。
　　林爽看着我们交握的手笑了，他微微张嘴，做了个口型。
　　“林飒，乖。”

　　9
　　我从梦里惊醒的时候天还没亮，赤脚跑到厨房里去吃东西。睡衣大了一圈，有风钻进来冷飕飕的。
　　饭量没变，但不知怎么的就瘦了。

　　林爽的照片挂在客厅的墙上，笑的很开心。

　　可惜是黑白的。

　　阳台开了一面窗，我从上往下看见莫希靠着他的捷安特对我招了招手。
　　我临出门前对着哥哥的照片说再见，想了想又加了句。
　　“我很乖的，哥哥。”
　　莫希弓着背，飞快的骑着车，我坐在后面紧紧地拉着他的衣服，扯着嗓子问：“去哪里啊？！”
　　他没回头的答：“到了就知道啦！”

　　目的地是一片很大的斜坡，杂草丛生的开满了花，没有一朵是我叫的出名字的。
　　我有些呆愣的站在原地，
　　莫希背对着我坐了下来，茂盛的花花草草几乎遮到他的脖子。
　　他说：“我一直想，只要你哥哥身子好了，我就带他到这里来，他很喜欢的。”

　　我没说话，平躺在花丛里，视野里是几根狗尾巴草和洁白的云。
　　眼泪还是不可抑制的流了出来。

　　莫希温暖的手掌捂住了我的眼睛。
　　“他睡了，可以一直做一个很美的梦，梦里我们三个人可以永远在一起。”

　　他很幸福。

　　10
　　梦里繁花，花开千年，千年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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