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

　　一暑，一寒。
　　短短一年之间，双手染上的血就已经深深地渗透进了骨髓。
　　并不是嗜血，并不是喜欢看到一个又一个的生灵在自己的眼前就那么被无情的涂炭，但是在这沙场上纷飞如樱的血，又如利剑，割断了所有悲伤的神经，染红了双眼。

　　战争是什么？得到和平的一个途径？
　　是啊，很便捷。但是，也很愚蠢。
　　因为，这世界根本不会有什么和平，用战争换回的和平，只是自欺欺人，只是逃避……长枪可以穿透一个人的胸膛，恶意的中伤可以击破一个人的灵魂。用杀戮换回来的和平，怎么会永远的和平？痴人说梦，说梦，梦。

　　没有杀戮，没有争执，只是一个梦。
　　古老的伏羲和女娲所创建的那个美妙的国家，只是神话。
　　……无法成为现实。

　　但是，不杀不行。
　　因为在战场上，我不杀人，人便会杀我。
　　而我不想死。

　　※ ※ ※ ※ ※ ※ ※

　　利剑斩断藤条所制的长枪，身后千军万马的怒吼形成了如龙卷风一般的压力，迫使自己向前——又有谁愿意做那出头鸟而去首当其冲？若不是身后的压力……压力……谁说过人定胜天——人定胜不了天！
　　山将自己呐喊的冲动紧紧地要在牙关之内，双手抬起，紧紧地握住了剑柄，直直地刺了出去。
　　完美的弧线，斩断了所有人的视线，黯夜奔跑着，身后已成了血路。

　　反射着寒光的长剑似乎能够冰冻人的心……他就那样轻轻一挥，面前人的躯壳，便如失去了主心骨的房屋，轰然崩塌。

　　闭上双眼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将头上的盔狠狠的扯开。
　　如彩虹一般，瞬时即消的弧度，给世间留下了最后一丝的绚丽。
　　生命消逝时那悲壮的绚丽。

　　山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切。即使血溅了上去，也仍看着这通红的前方。

　　因为睁开眼睛，所以混淆视听；因为闭上眼睛，所以刻骨铭心。

　　谁愿意把断送一个生命这种事情刻骨铭心？

　　※ ※ ※ ※ ※ ※ ※

　　阿弥长刀挥舞，黑铁削断了敌人长枪上的红缨。许久没有如此征战过了……因为不曾有过如此的阵仗，因为不曾受过这样的震撼。
　　掀开他们的头盔，却发现多数兵士都是不大的孩子……这样的情况，第一次遇见。
　　“因为用孩子所以我们便不能下什么狠手……用这样的计谋，真是可恶……呿。”阿弥皱着眉头，反手执刀，钩下了一个孩子的头盔，敲了一下他的后脑，那身体便折了下去。

　　“你在做什么！”
　　一声怒吼，使得阿弥一愣，低头一看，那孩子的头颅却已经和身体分开！
　　额头的青筋暴露，阿弥狠狠的咬着牙怒道：“你又在做什么！他还只是个孩子！”
　　“你到底在想什么！只将他打晕，难道要他慢慢的死在铁骑践踏之下吗！”弓尔抓着缰绳的手指微微一颤，右手所执长枪已刺入了另一人的心窝。
　　阿弥一怔。
　　痛快地死……被践踏而卑贱、缓慢的消磨掉余下不多的生命……
　　只是孩子……
　　阿弥将刀执正，举臂而挥。

　　※ ※ ※ ※ ※ ※ ※

　　乌和苏合一直都在山的身边，看着他身上殷红的战袍被血迹染得更加夺目，也看着他的脸。
　　山那无奈、悲凉、无可奈何并且连最后一分温柔都被埋在心底的表情，深深地烙在了他们的心里。

　　“卑鄙！”
　　苏合收回自己的视线，紧皱着眉头。每当他手上的长剑挥动一下，都会如此怒骂一声。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辽人会将自己的未来断送在这无情的沙场上？如果全军覆没……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空白的明天，不是吗？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他们如此狠心……

　　乌斜斜的看了一眼，正见苏合一脸嫌恶的表情。他那紧锁的眉间微微放了放，苦笑一声。
　　乌知道苏合在疑惑什么，但这已经不在他的疑惑范围之内。换回五年前，他一定愤慨的不得了……但如今，却只能将感情内敛起来。
　　因为这不是能够释放自我的治世。

　　属于乌和苏合的两把长剑组成了一道鬼门，将贸然跨入其中的所有灵魂送往另一个世界。

　　※ ※ ※ ※ ※ ※ ※

　　冷流着汗。

　　他不用上阵杀敌，但是只用双眼去看，都已经感到了胸口如撕裂般的痛楚。
　　冷只有十六岁，眼前命断魂归的契丹孩子，也不过十五六岁。
　　上阵刺杀敌军大将，本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在山没有为难他之后，在他仍然存活的现在，见到了那么多和自己几乎同年龄的孩子命丧黄泉，却从心底油生了一股极大的恐惧。
　　不怕死，是因为没有见过死。
　　冷的汗滑进了眼睛，竟使他最脆弱的那根神经，崩溃。

　　※ ※ ※ ※ ※ ※ ※

　　万俟籁皱着眉。
　　她方才一直没有发现，战场上的辽兵竟然是“轻驹”队。
　　轻是指兵器，驹是指儿马。拿着轻型兵器、骑着小儿马的人，只有孩子。
　　心中猛的揪痛。
　　“搞什么鬼……泪华……你怎么能这样！”
　　万俟狠狠的夹了一下马肚子，双手挥舞着双节棍扫平了面前的障碍，驰骋出去。
　　“耶律泪华——停战！！！”

　　停战……
　　为什么要停战！
　　泪华的长戟挑断了一人又一人的咽喉，嘴角充满了嗜血的笑意和杀意。
　　‘夺’的一声，寒铁所铸的尖端却被一人生生的档住。

　　红绫飘舞，划过了她的视线。
　　眼前的战马仿佛散发着黑夜寂与死的光，那一瞬间，几乎要把她的灵魂吸进去。

　　只是四目相对，就已经能够感到迫人的震慑。
　　剑戟相对，仿佛成为了这战场上唯一静止的空间。

　　※ ※ ※ ※ ※ ※ ※

　　“你要摧毁这支军队，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威慑力。”三王爷将那本册子丢在地上，却又拔出了长剑，“但是，如果你伤害了山……我就要你万劫不复。”

　　寒水低头站着，仿佛没有看见那锐利的尖端正指着自己的喉咙。

　　“你不反驳什么？”

　　寒水摇了摇头，仍然一言不发。

　　三王爷眯着双眼，细细的打量了这个人。“你是半年前投效过来的……军师，寒水。对……山的奏报之中，提到过你……原来只是来窃取消息的么……”

　　寒水仿佛胸口被震了一下，眉头一紧，稍稍别过了头。他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曾经……的确是。”

　　“曾经？”
　　三王爷对这个词感到有些疑惑，用剑抬起寒水的头，看着那张清秀的脸，冷笑一声，又问道：“你想说什么？”

　　寒水苦笑一声，伸出右手推开了三王爷的剑，然后轻轻摩挲着左脸。轻柔的动作，漫长的时间，就像超脱出了这双剑已经拚杀出了火花的战际。
　　粉状的一些什么散到了寒水的肩上，又落到了地上。再抬头，却让三王爷一惊。

　　脸颊上的伤痕，就如恶鬼那狰狞的笑容，随时准备吞噬它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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