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

　　05. 征战

　　有人的笑能杀死人。

　　纸醉金迷的不夜城，红灯绿瓦照耀之下，谁都看不出面前的人到底是谁，只能依稀记得有那样的一张脸映在了自己的眼里，飘渺恍惚。
　　——是那么的相似，那样的麻醉和现在的五感。

　　夜下的红烛，镀上一层明月的光辉，麻醉着你的眼睛。
　　声音仿佛是濯了回声，听不清，却能感觉的到。
　　暗红色的长衫拖着地，发出唆唆的声响。是谁的一双手轻抚着镀了金的烛台，随后将之捏碎——

　　“……该开始了。”

　　——他在说什么？什么该开始了？

　　他说的是……

　　战争该开始了。
　　战争早就开始了。
　　战争早就该继续开始了。

　　※ ※ ※ ※ ※ ※ ※

　　再睁眼，却见帐篷隐隐透出了光。
　　日高升。

　　三王爷托着自己的头，却觉得有些恍惚。
　　……昨日……昨日……昨日……
　　竟然记不起来了……除却他的笑。

　　三王爷愤愤然的甩开了覆在身上的薄被，胸中甚至觉得有些闷，有些郁结——这是又一次觉得无可奈何，又一次胸口痛的几乎生不如死。
　　——他不是自己能驾驭的人。无论对抗几次，自己都是失败的一方。
　　自己的阻止永远没有效用。
　　他已经上了战场。
　　那个嗜血、残酷的雁门关的战场。

　　※ ※ ※ ※ ※ ※ ※

　　黯夜长啸一声，惊动了枯树上栖息的乌鸦。
　　山身着银蓝色盔甲，在阳光下闪耀着他的光芒。
　　指尖碰触着腰间佩戴的长剑，传来的感觉只有彻骨寒。

　　逆春寒已经过去了，今日的太阳光芒万丈，春风和煦。
　　如果是江南，将是一片绿意，将是充满了早开的花香。
　　也许还有红漆柱的凉亭，也许还有甜滋滋的点心，还有刚采下的新茶，还有一把焦尾古琴。
　　也许耳边听到的还有清脆的鸟鸣，还有指尖琴弦流淌出的长河吟。

　　但是，他现在却是在战场。
　　战场和风，只有滚滚的黄沙，只有厮杀前的宁静，只有残酷的幕帘拉开的声音——
　　凄厉，如绝命的惨叫。

　　千军万马的对峙，凝重，可怖。

　　放眼望去，银黑色的盔甲覆盖着每一个人的躯壳，将最后一点活的气息都禁锢在了这样的枷锁之中。
　　人变成了杀人机器。
　　在战场上，不要你的容颜，不要你的耳语，只要你挥舞你的双手，斩下敌人的头颅，吞下敌人的生命。
　　决战还太早，如此的残酷，也不过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序曲。
　　战争……
　　雁门关的血，经历了一个被冻似钢铁的冬天之后，再次流淌起来。

　　※ ※ ※ ※ ※ ※ ※

　　山缓缓拔出了长剑，阳光之下，反射出来的那抹银亮异常刺目。

　　敌方的将军轻轻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宋军，打量着山，没有因为一瞬间的晃眼而别开头。

　　距离很远，却仿佛能够感受到盔甲底下的温柔与冷酷。相反的感情和态度所交织成的人，应该充斥着怎样的魅力？以至于手下大将无数……

　　山、乌、苏合、阿弥、弓尔。
　　还有被俘虏的冷——他被绑着，骑在山身边的那匹战马上。

　　“投降了吗？……”
　　仿佛能滴出血的红唇轻轻动了起来，又自问自答道：“应该不是……”
　　“他不是那种人。”身后一匹战马被缰绳缚着缓缓前行，上面的女子将长发高高束起，盔甲之下露出来的那张脸却是令人眼前一亮。
　　“谁不是那种人？”
　　“你说呢……”那后来的女子微微一笑，却正是万俟。“这场战役之后，我也会去那边，但，不是投降。”
　　“哈……被降伏……却不是投降？籁，我不明白。”那声音突然高挑起来，原来也是女子。
　　万俟籁轻轻一笑，道：“你没试过那种感觉，又怎么能明白？”
　　“如你所言，如果我这次败在了他的手下……”那女子突然用双腿夹了一下马肚子，呼啸而去——“我就帮他建立一个他的天下！”

　　※ ※ ※ ※ ※ ※ ※

　　三王爷跳上了马背，才想离开，却被人生生的拉住——“殿下！请留步……”
　　他转头一看，正是寒水。
　　“是你……”他面色突然变得凝重：“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寒水一怔，随即问道：“三王爷何出此言……”
　　三王爷满头的怒气此时却都升了上来，抬手用马鞭指着寒水，吼道：“不是你，是你们！为什么半句话都不说就让他上战场？为什么不告诉我！”
　　寒水仿佛是被震慑住了，愣愣的看着三王爷。待他缓过来，却低下头，长叹一声。
　　——才明白这受宠的王爷为何暴怒。

　　……仿佛曾听说，当年力阻山上战场的，便是他。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山的能力，分明不会被伤丝毫才对……

　　三王爷见寒水只叹气、不说话，于是生生的压下了自己的怒气，只是眉宇间神色仍然不甚平和。过了会儿，却也觉得自己脾气稍微暴躁了些，于是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拼命使自己更加冷静。这才问道：“你拉住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寒水仍未抬头，却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册子，递交给三王爷。

　　那册子裹着红色的缎子，一眼看上去，并非什么稀罕之物。三王爷接过，展开一看，却见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只是看不太懂。
　　“这是什么？”
　　“契丹文。”
　　“记录些什么的契丹文？”
　　“记录人名、职位、弱点的契丹文。”
　　“都记录了些什么人？”
　　“这个军营中的人。”
　　三王爷看着面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军师，倒抽了一口凉气。

　　※ ※ ※ ※ ※ ※ ※

　　那女子策马急奔，直直地到了两军对垒之间。
　　山这时才能看清楚她的装扮。

　　一人上前，以千军万马作背景，烟尘滚滚的沙场之上，盔甲间隙之处却飘落两条红绫。
　　手中长戟，握得那么紧……就仿佛已经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带着一种平静的攻击性，像一座寺庙，供奉着阿修罗。
　　充满了戾气。

　　山轻轻一笑，没想到这时的他竟然想起了佛经中关于八部的描述——那么自己该是什么？天？龙？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呼罗迦？
　　——称霸一方的神鬼，是不是该在人间掀起如是的腥风血雨？……是了……战争，不正是混乱的神鬼之争降临人世、毁灭一切的事实……

　　视线回到那女子身上。
　　“殿下，是‘女将军’。”
　　乌俯首，告诉山正站在他面前的人的身份。
　　“‘女将军’……辽国皇帝的妹妹？”
　　“不错，正是耶律泪华。”
　　山仰了仰头，微微一笑道：“天真蓝……她真有气势。”
　　乌微微一愣，随后答道：“是。”

　　※ ※ ※ ※ ※ ※ ※

　　万俟籁抬头看了看泪华，自嘲的一笑，又看向冷。
　　“因为是人才，所以放在身边吗？”
　　——冷……你会成为他的人吧？
　　我也会。

　　一时间，原本镇定的万俟突然觉得有点慌乱。
　　自己果真堕入魔道了么？他只用那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将我拉入了深渊……
　　都是战争——都是流血牺牲，即便是效力对象不一样，结局又有何不同？

　　一将功成万骨枯……谁将名垂汉青？谁又将一朝枯骨？

　　※ ※ ※ ※ ※ ※ ※

　　冷双手被反缚着，背在背后。骑在马上，却没办法奔腾。
　　他不会为了这个人而去杀死自己的同胞，但是却可以为了这个人把生命贡献出去。
　　——不错，就是有人有这样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所以，如果今天之后我还活着……
　　请将我带回中原，请让我陪你打天下……

　　冷低着头，头痛欲裂。

　　隐隐觉得，什么在震。

　　颤抖着睁开眼睛，是地在震。

　　——地为什么震？

　　——因为万马奔腾，杀戮迭起！

　　“天下……是杀出来的！”

　　耳畔近乎疯狂的嘶吼贯穿了他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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