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昧旦

　　中午班老爷子留饭，陆博士心内不胜唏嘘地给谭一围打了个电话，大意是少欣赏一顿大师傅的高妙手艺，真是毕生之遗憾云云。

　　谭一围回到厨房，对着刚刚炖好兀自散发清香的冰糖银耳湘莲羹和刚过了一遍油的炸乳鸽（这两道菜出自百里西之手糊弄人的别名：冰花芙蓉雪山玉，燕燕于飞）发了一阵愣。谭大厨是个聪明人，很快从神游八极不知所谓的状态中回复过来，又给鸽子过了一遍油，给鸽肚里塞满红樱桃，招呼个帮厨给两个菜装了盘。

　　帮厨是个十八岁刚出道的年轻小伙儿，用充满期盼和憧憬的眼神仰望比他高了2公分的谭大厨，待大厨默默点头后兴高采烈地劫了菜就跑。边跑边呼朋引伴：“大师傅给咱加菜咯！”

　　一阵鸡飞狗跳哄抢。

　　谭一围看了看一分钟前刚下的菜单，望天。开始做今天第10盘干煸豆角（“五刑”是也……）。谭大厨今天心情很奇怪，他奇怪自己怎么就突然没有再搁一勺耗油的欲望了……

　　樊女侠对陆博士毫无义气的行为，表示了严重的不满和强烈的谴责。故，从周日得知自己不能享用谭大厨的手艺开始，不再理会此人。但，终究没忍住，毕竟民以食为天美食堪比宇宙，人是铁饭是钢好菜是精钢，于是，到了周一的早上，趁自己没课的空当，不辞辛苦从没安电梯的物理楼六楼徒步到陆博士办公室。

　　陆博士苦恼道：“你早来一步就好了，”举着手机：“刚刚打了电话说中午老爷子留饭……”

　　樊女侠不顾一身的淑女气质就扑过去：“你说！你说！你怎么对得起我！你哪点对得起我！”劈头盖脸宣泄一通愤然离去。

　　小周讲师一愣，随即奔过来拎住陆思昭的衣领：“你！你对她做了什么！”激情澎湃不能自已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情理不能通则暴力镇压，大意是樊姑娘乃物理系高岭之花苦思3年未能摘下，你既已摘下怎能始乱终弃云云。

　　众讲师教授震撼了，难不成武大郎真要和西门庆干架？！武二郎武松托生何处哉？

　　陆博士定了定神将原委一说，顺带连樊女侠饮食喜好也一并出卖了。他心内忏悔又坚定道：“我不是甫志高，真正的背叛是善意的背叛！是绝不损害国家和党的利益的背叛！”

　　如此，小周讲师蛋腚而羞涩了，蛋腚而羞涩地走上了约会樊女侠屡次不得反被骂，越挨骂越勇的道路。

　　晚上下了班，陆思昭老老实实回家等谭大师傅按门铃送饭上门。

　　6点半，准时。

　　叮咚，叮咚，叮咚。陆博士家的门铃属按一回响三次犯贱狗腿类型。

　　陆博士矜持而欢快地开了门。

　　只见樊女侠笑靥如花笑里藏刀地站在门口。

　　蹭饭处处有，今天到我家。

　　陆思昭把人请进门，帮樊食友挂风衣放皮包倒热水开电视。

　　樊女侠伊丽莎白女王般满意地点点头。

　　陆思昭诚恳道：“人家只准备我一个人的份量。”

　　“古人常云：‘虎口夺食’。”樊女侠好歹也是个博士，诲人不倦道。

　　陆思昭叹口大气。无法，庙小佛大，请进来就请不走了。

　　叮咚，叮咚，叮咚。犯贱而狗腿的铃声再次响起。

　　谭大厨门口抱着红漆大食盒：“真不好意思，晚来了十分钟。”

　　樊女侠热情地迎上去：“大师傅这会子店里不忙吗？您亲自来怎么好意思啊，快进来坐着谢谢。”认真履行了蹭饭者应尽的义务。

　　谭大厨迎面一见是樊女侠，正主陆思昭反而被挤到在樊女侠身后上不得前，顿时心里没有来一阵堵，和中午的不快一起二三添作五，如同刚出锅的热乎面条冷水一浇，变凉面了。

　　樊女侠正疑惑谭大师傅为何不进门，暗自脑门儿一拍，自觉地有条不紊地开始做她刚进门时陆思朝做的事——挂风衣放食盒倒热水开……电视已经开了。

　　谭大厨这超越了伊丽莎白女王的存在，居然没有点点头肯定并且赞同樊同志的进取蹭饭心。

　　看着那张欲青未青的脸，樊女侠的心顿时凉了一半。

　　“额……”被遗忘了的陆博士发出无谓的声音表现自己存在感的同时，希望打破尴尬的局面。

　　于是，他成功了。

　　谭大厨视樊女侠如幽灵般绕过去，打开食盒摆好，到厨房拿了筷子汤匙，伸手一个“请”的姿势，自己坐到陆思昭对面。

　　陆博士哭笑不得地看着面前一堆三个人也够吃的菜。樊女侠幽怨地给他使眼色。

　　陆博士会意，开口道：“既然……”

　　谭大师傅面若清风截住话头：“既然今天菜这么多，既然我也还没吃饭，那我们俩一起吃吧！”说着去拿了一副餐具。

　　陆博士什么都没吃，筷子还没动，就被噎住了。

　　樊女侠默默地也去厨房拿餐具，默默地在陆博士旁边坐下，努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谁都没有动筷子。

　　陆博士初生牛犊试水般夹了一块鸽肉，看俩人都没有反应，于是想悄无声息地往嘴里塞。

　　谭大厨温和道：“先喝汤，养胃。”

　　陆博士僵硬着放下嘴边就快要下去的鸽肉，拿起调羹。

　　在陆博士的带领下，这顿饭正式开动了。陆博士自己吃得很顺利，时不时谭大厨还给他点建议顺带稍微露了点做菜秘诀——可见他还没被心里那点儿不爽冲昏头脑，自己那打入人民内部的身份搁那儿呢，借吃饭培养感情乃头等大事。

　　樊女侠的处境就比较尴尬了。夹十筷子的菜，有一半都被菜它爹谭大师傅状似无意地打掉或者抢去大半。

　　“蒜蓉丝瓜蒸得刚刚好，秋天吃这个正当季。”谭一围指着一点都没动过的丝瓜说。

　　陆博士道：“我从小就不喜欢丝瓜。”

　　樊悦在一旁脸都快憋红了，无声嘶吼：我喜欢啊我喜欢啊！你个做菜的干嘛把到手的丝瓜打掉！

　　但是樊女侠永远记得她是隐形的，主观上是透明的，因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是，她筷子再次伸向了陆博士不喜欢的丝瓜。出人意料，居然没有遭到无情的拦截。于是樊女侠吃的这顿晚饭，她的胃里80%都是蒜香味十足的淡绿色瓜果，当然还有10%是米饭。

　　樊悦一顿饭吃得欲哭无泪，看谭大厨收拾食盒盘子准备带回去，就把陆思昭往身边一拉：“小陆子啊，我回家了，我妈兴许还留了点剩菜给我。”

　　陆思昭无比同情地和她挥手话别。

　　低着头的谭大厨用余光瞟了瞟樊悦，心想：“哟，不留宿啊！”

　　樊悦前脚出门，谭一围后脚也走了。

　　楼下一辆银色的别克呼啸离去——要是陆博士看见该多伤心啊，人家开着他三个月以后才买得起的代步工具来给他送饭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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