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不死

　　梁彪很快就发现陈锦添的不对劲。
　　对于陈锦添，梁彪平时主要有两种“玩法”，一种是看他为了伺候自己到处奔忙费心，看他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做小伏低地揣摩自己的喜好，梁彪就觉得很舒服，仿佛蒸了个热腾腾的蒸气浴，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感觉舒张通畅；另一种是欺负到陈锦添发脾气，这种“玩法”，按照梁彪的理解，就像平时吃多了甜需要换换口味，陈锦添平时性子温和，梁彪感觉他太束缚自己了，偶尔露出一点真性情，梁彪反而觉得安心。
　　梁彪的这些心思，陈锦添也并不全清楚。
　　在粥铺偶遇接下来的几个月，陈锦添一直兢兢业业地伺候着梁彪的校园生活，可是梁彪却越来越觉得陈锦添对他的态度有点隐隐的不自然。好几次他觉得自己逗弄得陈锦添要发火，可是一眨眼陈锦添又恢复成了跑腿小弟对待大哥一般唯唯诺诺的态度。
　　梁彪的性格有点古怪，他固然不喜欢有人跟他对着干，却更不喜欢别人对他阳奉阴违。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阵，换了好几种方式不断地挑战陈锦添的底线，在高二最后一个月考前的一个晚上故意带陈锦添和其他兄弟去酒吧玩，害他不能复习，陈锦添当时看着他眼里隐隐有哀求之色，梁彪心中一动，差点就要放他一马，谁知陈锦添垂下眼睫，又把自己四平八稳地装回壳子里，说了声好。
　　梁彪心里就像烧了一把火。
　　梁彪是个顶顶不会哄人的性子，这些年女人来来去去的，他哄过谁？不中意换过就是了。他熟悉的，或者说从小梁发教他的，是另一套更残酷的法则，是如何在暴力的丛林里爬到食物链的顶端，在这个世界里，阵营是分敌我的，大家讲的是利益不是感情，哄人？那是什么？

　　这个晚上，陈锦添被一个人晾在酒吧沙发的角落里。
　　梁彪面带漫不经心的微笑，一手搂着他的马子玫瑰–上次开生日派对的艳丽女生–一手拿着瓶装的啤酒喝。他手长脚长，气质不羁，随便做什么动作都好看，加上酒吧里人多气温高，梁彪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露出了锁骨和强壮的胸膛，玫瑰靠在他的肩上，觉得整个人都要被梁彪的男性荷尔蒙迷晕了。
　　长毛、光头和其他几个小弟在打牌，陈锦添从他的角度看到长毛和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小弟打眼色，长毛用夹着香烟的右手小指挠挠眉毛，小弟做出个心神领会的表情。这一局到最后是对面小弟赢了。陈锦添看着长毛假装丧气的样子给钱，笑笑没说话。
　　也不知打了几局，光头一直输钱，输到最后他把牌狠狠甩在桌上，一把抓住长毛对面小弟的衣领吼道：“操你妈你是不是出千？！”
　　小弟被光头的“狮子吼”震得有点发晕，长毛赶紧站起来安抚，光头松开了小弟的衣领，骂骂咧咧地坐了回去。
　　这时酒吧的服务生端着一托盘子弹杯和一瓶伏特加走过来，梁彪示意他把东西放下。
　　梁彪松开搂着玫瑰的手，在面前从左到右依次摆了六个啤酒杯，被每个杯子里注入啤酒，然后又在每个啤酒杯前的子弹杯里倒入伏特加。他把杯子依次推到每个人面前。
　　“我先干。”梁彪说。
　　他将子弹杯垂直坠入啤酒杯中，大量的泡沫涌起，梁彪端起啤酒杯一饮而尽。
　　光头和长毛几人也停下打牌的手爽快地喝掉面前的深水炸弹。
　　只有陈锦添没有动。
　　他的酒量很差，喝一点就容易醉倒，第二天一整天人都是晕沉沉的，平时也就罢了，明早还有重要的考试。
　　梁彪盯着他一会儿，笑笑道：“是不是不敢喝？我陪你。”
　　说着又给自己做了一杯深水炸弹，一饮而尽之后把杯子倒扣在桌上。
　　长毛和光头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梁彪从前很少逼陈锦添喝酒的，事实上，以前来酒吧聚的时候，连啤酒也不让陈锦添多喝，谁要是给陈锦添劝酒还会被梁彪私下收拾。
　　光头刚要张口说些什么，长毛在下面踹了他一脚，光头乖乖把嘴闭上了。
　　陈锦添看了看面前的酒杯，又抬头看了一眼梁彪。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里像藏着很多东西，但是仔细看又看不分明。
　　陈锦添无声叹一口气，把手伸向了酒杯。

　　陈锦添最近越来越觉得自己忍梁彪忍得要内伤。
　　他崇拜梁彪，感激梁彪，所以为梁彪做的很多事他都不觉得辛苦，也愿意花心思去把一些看似很小的事情做好。比如梁彪讨厌吃葱姜蒜，他就会在每天午饭前花很多时间先帮梁彪把菜挑拣好再端上去；K市常下雨，梁彪不爱带伞，陈锦添的书包里永远装着两把折叠黑伞；梁彪打架经常会受一些小伤，陈锦添就在学校的抽斗里放着紧急医疗包。
　　多数时候，陈锦添觉得自己还是能摸得着梁彪的脾气的，但是偶尔梁彪会做一些让他猜不透的事。
　　比如有一次梁彪跟外校的一帮人动手，虽然没有受什么伤，却被一把水果刀划破了大腿裤子，陈锦添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针线包，半跪在梁彪面前帮他仔仔细细一针一线地补好了裤子，针脚十分细密，不靠近根本看不出来缝补的痕迹，陈锦添十分满意。他站起来对梁彪笑了笑，谁知梁彪竟然用一种很可怕的眼神瞪着他，陈锦添呆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忌讳，隔了两秒，梁彪才重新收束了表情，转过脸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
　　梁彪也有百无聊赖地欺负他指使他干活的时候，但是并不太过分，总是见好就收，陈锦添气闷一会儿也就算了，并不往心里去。
　　但是最近，陈锦添觉得梁彪是越来越往恶劣的方向发展了。
　　首先是活动的时间变得越来越晚，原本下课后陪着梁彪聚一聚，到了七八点就能回家，现在总要拖到11-12点，梁彪像是不知道疲倦一样，经常一晚上赶好几个场，有一个晚上溜冰唱K打桌球全部来过一遍之后，梁彪又带着一帮人去吃宵夜，一直过了午夜陈锦添才能拖着疲倦的脚步回家，连娟姐都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在外面出了意外。
　　然后是梁彪的口味变得非常多变。陈锦添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非常了解梁彪的生活习惯，谁知最近梁彪的难搞指数直线增长，常常是终于伺候着梁彪吃完了饭，午间休息的时间就到了，陈锦添自己只能匆匆扒两口饭，下午上课只好饿着肚子。
　　还有一次，梁彪拿了他的数学功课回家抄，第二天来学校却懒洋洋地斜靠在椅背上告诉他功课弄丢了，让他重新再写一份。半个小时当然来不及，陈锦添被格外严厉的数学老师在全班面前拿教尺打了手心，而同样没交作业的梁彪却被老师轻轻放过了。陈锦添当时没说什么。第三天的早上，当梁彪毫无愧疚地又一次告诉他功课被弄丢的时候，陈锦添一瞬间憋红了脸，他瞪着梁彪，梁彪不动声色地回视着他。陈锦添慢慢地低下头，还是忍了。
　　陈锦添倒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梁彪在某些瞬间，会让他感觉特别像梁发，那种凶残的猛兽在草丛中静静蛰伏等待撕破猎物喉咙的感觉，让他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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