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一片海

　　下课铃一响，陈嫣然便站起来对大家说道：“以后谁也不许和许愿玩儿，也不许和她讲话，谁和她玩儿，和她讲话，我就让大家都不理他，要是你们都不听话，我就回去告诉我爸爸！”

　　一个小孩儿对另一个小孩儿的讨厌可能会因为一块橡皮，或者一块糖果，或者一个玩具。一个女孩对另一个女孩的讨厌，往往不需要理由，因为当你不喜欢这人的时候，她的所有行为你都不会喜欢，她的所有东西你也都会讨厌。

　　陈嫣然对许愿的讨厌，由来已久。她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许愿，就是看她怎么样都喜欢不起来，还好许愿也几乎不和大家一块玩儿，以后她要大家连话都不要同许愿讲！

　　人的命运大概从一开始就被老天定下来了吧。就好像许愿的妈妈注定好了要远走，她的爸爸注定好了会在一个夜晚离开这个世界，她注定有一天会来到临水镇上学。

　　就好像陈嫣然，注定会有一个当副镇长的爸爸。

　　出生是谁能决定得了的呢？

　　“听到没，以后谁要是和许愿讲话，谁就也是倒霉鬼，我们不和倒霉鬼玩儿。”张雅附和道，像极了爷爷爱看的电视剧里，小鬼子身边的狗腿子。

　　“我才不要跟倒霉蛋玩呢。”吴照也跟着附和，并给了许愿一个大大的白眼，好像许愿跟她有多大的仇怨一样。

　　其实许愿自从上学以来，和班里的同学几乎很少玩在一起，小学一二年级的课业也不重，也不需要讨论什么学习，只是偶尔和同学们说说话，或者上课小组讨论的时候一起讨论，体育课或者其他课程需要分组活动的时候和同学们一起完成任务。

　　班上大多数同学都跟着附和，一些男孩子们觉得欺负女孩子没意思，不附和但也不帮忙，看热闹不嫌事大，谁叫许愿还帮宋卫卫讲话的。

　　许愿紧绷着一张脸，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即便以她的性格，她也不愿意和同学们多说话，她知道陈嫣然为首的几个女生私下里暗戳戳地对她，她也没有在意过。但是这样针锋相对地刻意针对，她头一次遇到，她实在是不想被这种无聊的事情麻烦到。

　　她低垂着眉眼，把这节课的书本收起来，准备好下节课用的书本，她想去洗把脸，眼睛涩涩得疼，她的同桌已经积极响应起陈嫣然的话，嫌恶地整个人趴在桌子的一角，仿佛许愿是个什么传染病菌一样。

　　许愿站起来往外走，她的同桌紧贴着桌子，不让自己与许愿接触到一点儿。

　　宋卫卫仍在教室后面的墙角站着，要不是眼睛无神的睁着，就跟睡着了一样。

　　许愿走到水池边，她脑子混乱的很。今天她要等宋卫卫和苏闵闵一起上学，苏闵闵突然跑来说宋卫卫和人打架了，从来任由人欺负的宋卫卫为了她和人打架，后来他们迟到了，王老师来教室把宋卫卫骂了一顿，同学们都笑话他，她帮宋卫卫说了话，然后就被陈嫣然带头孤立了，现在她站在卫生间的水池边洗脸。

　　事情发生的太快，许愿根本来不及反应，她本来应该做什么来着的呢，对，她还是要和王老师说明情况，只要和王老师说明宋卫卫打架是别的同学先欺负他的，是不是王老师就会给宋卫卫一个公平，同学们就不会笑话他，那么她帮宋卫卫说话就是正确的，陈嫣然也不会突然这样对她。

　　她并不需要陈嫣然的友好，但是她同样不喜欢被人刻意针对。

　　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许愿去找王老师。

　　“王老师，今天我和宋卫卫一起迟到，是因为他遇到了孙强他们，欺负他，他们总是放学的时候欺负他。我们今天不是故意迟到的。”

　　王老师捧着茶杯，笑着跟许愿说：“许愿呐，你是好学生，你帮同学，老师很欣慰。但是宋卫卫以后你要离他远一点，不能跟着他学坏了。”

　　许愿成绩很好，又听话，是老师最喜欢的那一类学生。偶尔一次犯错，并不会影响她在老师心里的形象，反而深觉是“坏孩子”带坏了她。

　　“可是，王老师，宋卫卫不是坏孩子，他也会帮助同学，他，他……”

　　“好了，许愿，你从来没有上学迟到，你看你和他在一起就学会了迟到。老师这次不怪你，但是你以后不能这样了，你看宋卫卫，学习又不好，又不团结班上同学，你不要为他说话了。好了，回去上课吧。”王老师呷一口茶，对许愿说道。

　　他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家庭遭了变故，身边没有父母，也没有跟其他人一样学坏，这个镇子里大多数孩子的父母要么早出晚归工作，要么去外地务工了，留下一群猴孩子跟着爷爷奶奶，爷爷奶奶除了一日三餐能管到其他什么也管不了，只能靠学校管着，想到此王老师又开始头疼起那些猴孩子们，对许愿更偏心了一些。

　　“许愿，叫宋卫卫回座位上吧，要是以后再打架迟到，以后就都站着上课！”王老师对着走到门口的许愿说道。

　　许愿“哎”了一声，顶着预备铃往教室跑去，当着同学们的面让宋卫卫回到座位。许愿想，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吧。

　　终于挨到中午放学，苏闵闵煎熬了一上午，不知道愿愿和卫卫怎么样了，有没有被老师骂，一下课就往外跑。

　　等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许愿和宋卫卫一前一后从教室后门走出来，苏闵闵早早等在了二（2）班的门口，他俩一出来她就迎上去问：“怎么样怎么样，没有被骂吧？”

　　宋卫卫低着头越过他们往前走，许愿拉住还想上前的苏闵闵：“闵闵，别问了，被老师批评了，我们班主任完全不听解释……”

　　一连几天，三人行还是三人行，但是每次宋卫卫不是落在后面就是走在前面，也不和两个小姑娘交谈，找他麻烦的人倒是少了，因为他们的乐趣回到了课堂上。

　　本就不善言辞的宋卫卫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神游天外，许愿每天都能见到他，但是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缥缈得像水龙头里流出的自来水，你能触碰到，但是怎么也握不住，沾湿了你的手心，四散落下，不知道要奔向哪里。

　　王老师最近尤爱抽查他的课业，以至于许愿都有点害怕上数学课。王老师上课喜欢在学生中间来回穿梭，好似将军巡查他的士兵，对于坐得端正纪律严明的学生，他总是露出欣慰赞许的目光，不知道是赞许自己调教的“士兵”，还是赞许自己的“雷霆手段”。

　　宋卫卫是这群“士兵”中的异类，每每王老师走到他跟前，他总是一副身躯趴在课桌上，凳子快要抵到后桌的桌背，一只手撑着头，歪向一边，眼睛不知道落向哪里。

　　每次这个时候，王老师总是走过他，再突然转身，用课本往他头上奋力一敲，他歪着的头突然回转过来，眼神露出迷茫，许愿每次都怕他哪天把脖子扭到了。

　　“宋卫卫，把我刚刚讲的这道例题复述一遍。”王老师悠悠然道，好似就知道他不会一样，等着下一步动作。

　　这个时候，课堂上的注意力就会全部集中到从左数第二组倒数第三排走道的位置，宋卫卫恍若喊得不是他一般，纹丝不动，王老师便会开始他的下一步动作，伸出手来拧住他的耳朵把他提起来：“我说的话你是听不见吗？”然后抱臂等着他。

　　沉默，长久的沉默。

　　伴着四周围过来的戏谑目光。

　　“啪！”

　　“啪！”

　　宋卫卫的沉默似乎使得王老师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突然把手掌甩向宋卫卫的右脸，再由回过来的手背甩向他的左脸，动作一气呵成。

　　“不好好上学，不好好听课，父母把你送给来是干什么的！”再附上一句凌厉的呵斥，方才解了他的气。

　　“你是不是不想学，不想学就回家去。你姐姐早早嫁了人，你是不是也想早点回去办事啊。”又补上一句似是缓解刚刚沉默的尴尬。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声，仿佛是看戏看到精彩处。

　　宋卫卫左右两颊忽的红起来，是被打的，眼睛也忽的红起来，是被激的。

　　他两只眼睛愤怒地瞪向王老师，也仅仅只能瞪着眼睛，四肢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看什么看，还不服气啊，给我滚到后面去！”王老师的课本又甩向宋卫卫的头。

　　最终以宋卫卫站着上完整堂课结束。

　　这样的情形每天都会上演，不同的是，同学们的哄笑更加肆意，王老师的怒斥或者调侃愈发像是一场表演，而宋卫卫就像他的一个道具。

　　而这个“道具”，从一开始的有各种反应，最终只变成一个沉默的道具。

　　许愿每次上到数学课，都低着头，她不敢看这样的“闹剧”，她也无力反抗这样的“表演”。

　　多年以后，每每想起，她心头都是一颤，或许也后悔当年没有站出来为宋卫卫说上一句。

　　这种“表演”，从2001年的秋天一直持续到2002年的冬天。

　　而陈嫣然对许愿的全面孤立，也愈发平常化和白热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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