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之痒

　　《青梅之痒》
　　文/笑靥千阳/2023.2.1

　　飞机在慢慢下降。

　　襟翼打开，起落架缓缓放下，广播里传来了播音员温柔的播报声。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即将抵达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林西茴取下眼罩。她推起身侧的遮光板，带着惺忪的睡意向外看去。

　　透过稀薄的云层，广阔而宏伟的北京正慢慢向她靠近。

　　远处CBD高耸的建筑群此刻在夕阳的余晖下呈现出静谧的淡金色，地面蜿蜒的公路上，蚂蚁般的汽车如源源不断的水流，正驶向他们既定的方向。

　　这座城市，她待了十年。

　　从十岁被接到陆家，再到到二十岁被嫁给许明杰，北京无疑是见证她命运最重要的两次转折点的城市。

　　终于，在一片轰鸣声中，飞机降落在了跑道上。

　　历经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酸软的双腿终于又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来自大地沉稳踏实的引力。

　　周围的乘客纷纷从一脸疲倦中清醒过来，再接着，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微信短信提示音，还有收发语音、打电话的嗡嗡声。

　　对这架飞机上的大部分人来说，落地便代表着回家。

　　出了机场，不远处家中，亲朋好友也许都已经早早备好了暖意融融的酒菜，期待着着团聚的喜悦。

　　林西茴就这样沉默地坐在一群脸上洋溢着喜气的乘客中间。

　　她拔下手机的充电线，换上国内的sim卡，犹豫再三，按下了开机键。

　　片刻后，屏幕亮起。

　　10086的欢迎短信即时弹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短信提示的弹框。

　　意料之中的事情。

　　唯一知道她航班信息的许明杰在洛杉矶机场送她入关的时候便已经黑着脸对她说得很清楚了，从此以后，他二人的人生就以此为界限，泾渭分明，再不相缠。

　　林西茴打开微信，点开许明杰的微信朋友圈。

　　空空如也。

　　看来他已经把自己给删了。

　　他二人的结合，本就是一场交易。

　　她十岁失去双亲，亲戚们觊觎她父母的财产，却没有人愿意抚养她，是陆家念在与她父母故交的情分上将她带了回来。

　　当年陆爸爸将她嫁给许明杰的时候便说过，陆家将她养到这么大，该是她为陆家报恩的时候了。

　　如今，陆家依靠着许家的扶持，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那么这场婚姻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合该画上句号。

　　因此，即便许明杰才是过错的一方，她也依旧坦然地接受了他各种毫无来由的指控。净身出户，离开美国，重新回到北京工作。

　　林西茴面无表情地退出了许明杰的朋友圈，接着点开右上角的省略号，毫不犹豫地将他从自己的列表中删除出去。

　　若说人生的前两次转折都是身不由己，那么这一次，她一定要自己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飞机终于在指定的停机口停了下来。

　　林西茴将手机胡乱扔在座位上，站起身，挤进走道的人群中，抬手去够脑袋上的行李架开关。

　　她回国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20寸的登机箱。或许是这架飞机上带的东西最少的乘客。

　　她从许家出发去机场时，除了卡包证件，还有必须要穿的衣服鞋子、工作要用的电脑手机之外，什么都没有带走。

　　至于余下的那些，按照许明杰的话说，都是许家赐给她的东西。林西茴相信，自己一离开，许明杰便会将它们统统清理出自己的生活。

　　就在她踮着脚，成功够到滑到行李架里侧的箱子把手的时候，余光却似乎看到隐藏在座位间的手机屏亮了起来。

　　估计又是什么app的广告推送。林西茴心里嘀咕道。

　　她没有在意，奋力踮着脚尖，终于将箱子成功取下，拎到了面前的过道上。

　　她吐了一口气，有些松快地撩了撩头发，接着将手伸向座位，拿起了手机。

　　出乎她意料的是，方才的提示并不是什么推送广告，而是一条手机短信。

　　发件方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短信的内容很简短。

　　【出关后到2号门，我在那等你，不要乱跑。】

　　随之一起附上的，还有一张机场到达出口2号门的照片。

　　林西茴愣了愣，一头雾水地看着手机屏。

　　她是悄悄回国的。既没有通知林家的亲戚，也没有通知陆家。

　　昔日在国内上学时一起玩的好友们多年未曾联系，此番回国，她也没有特意告诉谁，因此这条信息也不可能是他们中的人发的。

　　林西茴皱眉研究着这条短信的最后四个字。

　　【不要乱跑。】

　　如果说这是公司为欢迎新员工而特意派人来机场迎接（当然可能性几乎为0），那最后这四个字未免也显得太过亲昵和不正式。

　　林西茴兀自摇了摇头。

　　她实在猜不出来。也懒得去猜。

　　反正一会儿不用等行李，出了海关，一切便都清楚了。

　　她站在过道排队等了半晌，终于舱门打开，前端的队伍开始挪动。旅客们拖着行李箱，井然有序地步出舱门，空乘组立在舱门两侧，微笑着向每一位面带喜悦的乘客礼貌告别。

　　机舱外的风吹乱了林西茴额前的头发，她冲着空乘组礼貌地笑了笑，说了声谢谢，拖着行李，走向廊桥。

　　自助过关通道快捷方便。很快，林西茴便拖着行李箱走出海关。

　　还没走到到达出口，林西茴便远远看见，门外的等候区早就站满了人。

　　等候的人们，有的靠在围栏上，伸着脖子翘首张望着；有的踮脚挥舞着手大声喊着名字，企图让要等的人能第一时间发现自己；更有甚者甚至阖家举着欢迎的条幅，企图用这样夸张的方式，来庆祝久违的重逢。

　　随林西茴一起出来的旅客一个个纷纷加快了脚底的步伐，从她身边快速经过。

　　林西茴走在了人群的最后。

　　她的内心升起一丝忐忑。

　　从洛杉矶到北京，她就像一个完全被世界丢弃的人。

　　跨越整整半个世界，她想不出来这世上究竟是谁，还会愿意特意抽出宝贵的时间来机场，接她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走出出口的那一瞬间，喧嚣的热气带着记忆中北京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偌大的首都机场似乎没怎么变样，仍旧与她七年前离开中国时有着一样永不停歇的人流。

　　林西茴总觉得，北京这座城市，拥有着她独特的气味。

　　那是一种干燥而分明的热烈，鲜艳而磅礴的悸动。

　　林西茴抬腕看了看表，指针指向下午五点。这座城市的晚高峰刚刚开始。

　　高大的落地玻璃窗外人来车往。金色的夕阳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旧色。

　　她忽然想起，七年前，她随许明杰一同从这里出发飞赴美国，也是这样一个有着金色夕阳的傍晚。

　　那一天，除了许家在北京的少数几个亲戚之外，陆家和林家都没有人露面。

　　她那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背着双肩包，安静地立在值机台的隔离线外等候许明杰托运行李。

　　只是不经意间地回头一望，却恍惚看见有一个穿着灰蓝西装的身影正隔着夕阳下的玻璃窗往她这边看来。

　　林西茴下意识地往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所站的方向挪动了两步，汹涌的人潮却立刻将她的视线阻隔开去。

　　等到人潮再一次从眼前消褪，落地窗外只剩下了一片空荡荡的暮色。

　　许明杰拖运完了二人的行李，拿着护照和机票走到她面前。

　　“你在看什么？”他皱眉看了眼盯着玻璃幕墙发愣的新婚妻子，问道。

　　“没什么。”林西茴摇摇头，心下告诉自己方才那个一定是错觉。

　　“没什么事就快走吧，还得过海关呢。”许明杰有些不耐烦。

　　他这次回国是奉父母之命，专门回来娶这位陆家养女的。自幼生长在美国的他逍遥惯了，因此只在北京待了两个多月，便已经厌倦了中国式的人情往来，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拥抱属于自己的生活。

　　林西茴没有再多言其他，乖乖跟在许明杰身后，走进海关的入口。

　　事实上，这场不对等的婚姻，也根本没有给她留下什么为自己发声的余地。

　　她于转角处最后一次回望了一眼北京傍晚的夕阳。

　　大片浓艳的金色洒落进来，停留在她不远处的视线里。

　　这种分明而炽烈的色调莫名让她想起了每年秋天，北京郊外漫山遍野、如霞似雾的黄栌和红枫。

　　那个时候，林西茴猜测，自己余下的人生，很有可能便要依靠这片藏在记忆中的色彩来支撑度过。

　　只是她自己也没有想到，七年之后，她能再次回到北京。而迎接她的，依旧是这样的一片温暖的暮色。

　　到达出口离2号门不远。

　　林西茴背着双肩包，慢悠悠地拖着她那只小号的行李箱，不疾不徐地走到门口。

　　门前的道路一侧上停满了出租、私家车还有酒店巴士。

　　旅客们或是坐在路边等车，或是忙着将大堆的行李扛上车厢，又或是操着一口熟悉的京片儿同司机讨价还价。

　　林西茴站在门口四面望了望，并没有看到什么熟悉的面孔。

　　期待在渐渐落空。

　　果然，不知道又是谁，闲来无事同她开了一个无聊的玩笑。

　　林西茴若无其事地撇了撇嘴，转身拖着行李箱，准备往箭头标识所指的地铁站方向走去。

　　路旁的一辆不太起眼的奥迪车门忽然打开，林西茴下意识地挺住了脚步，偏过头。

　　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从驾驶位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灰蓝色西装，皮鞋踩在沥青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西茴呆呆立在远处，看着那个身影慢慢往自己站着的方向走来。

　　周围人声鼎沸，车流不息。

　　男人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指了指林西茴手上的行李箱。

　　林西茴有些发懵，可是仍然下意识地没有推拒，默契地将行李箱的拉杆手柄递到了他手中。

　　时间明明在不断向前，可林西茴觉得，记忆好像陷入了一个流动的闭环，她生命绕了一圈，却又好似回到了最初的那个起点。

　　“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乱跑。”男人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雅。

　　他很自然地扛起箱子，塞进了汽车打开的后备箱。接着走到副驾驶，伸手替她打开了门。

　　“上车。” 他转过身。

　　一缕斜阳薄薄地倾泻下来，恰好穿过二人之间。

　　林西茴端详着他的脸。

　　七年过去，他的脸已经褪去了少年时代棱角分明的清涩感，原本掩在年龄之下的那份成熟稳重便更显露了出来。

　　她透过光影，低头笑了笑。

　　“陆大哥，我没想到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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