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温柔

　　在超市工作的最后一天，负责人找到了冯岚，说老板让他去一趟。
　　冯岚有点迷惑。他这份工作是汪老板发善心给的，他决定不干了自然跟汪老板交代了一声，说自己高三假少，汪老板当时表示理解，还让他好好学习什么的。
　　那现在汪老板有什么话要和他说？
　　冯岚一时想不到，出于感谢也只能同意见面。他给邱遇发消息说了这件事，告诉他自己今天可能要晚点过去，要真去晚了就帮自己说一声。
　　邱遇问冯岚是不是工作交接不顺利。
　　冯岚觉得有点好笑，他只是超市收银，而且本身就是老板好心给他挪了个空，哪有什么需要交接的东西。他如实回复邱遇，说没什么需要交接的，是老板找他谈话。
　　邱遇道：“汪老板即将发动技能：优秀员工挽留大法。希望冯同学恪守底线，记得你还有个搭档在咖啡厅苦苦等待。”
　　冯岚道：“不可能的。”
　　说的不是很清楚，不知道是“汪老板不可能留我”还是“不可能忘记我的搭档”，甚至没准是说“你不可能苦苦等我”。
　　邱遇不好意思问，自己想了一会儿没有答案，截图发到群里问兄弟，被兄弟们连着骂了三个“滚”。
　　而冯岚继续等汪老板，等了十几分钟，汪老板才赶到办公室。
　　冯岚站起来和汪老板问好，微微鞠了一躬。
　　“让你久等了。”汪老板笑着说，“今天找你是我临时起意，不耽误你下一份工吧？”
　　冯岚自然是说不耽误。
　　汪老板示意冯岚坐下，从小冰箱里拿了两瓶饮料，将其中一瓶递给冯岚。
　　“我这只有这种老汽水，不知道你爱不爱喝。尝尝吧，一会儿要是来不及，我开车送你。”
　　冯岚两手接了饮料，客气道：“我打个车就行，您别麻烦。”
　　汪老板道：“这有什么麻烦的？”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感慨着：“现在很少有卖这种汽水的了，我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特别爱喝这个，幸好现在当老板，知道从哪儿进货，不然都不知道去哪里喝了。”
　　冯岚不明所以，但也只能配合老板忆往昔，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老汽水味道清甜，气泡在舌头上蹦跳，不合冯岚的口味，但也没有不好喝。
　　冯岚客观道：“还行。”
　　汪老板看起来很高兴。
　　“你今年十八是吧？”他说，“开学高三，要好好努力啊。”
　　冯岚点点头：“会的。”
　　“自己一个人生活，辛苦不辛苦？”
　　“还好。”
　　“有没有想好考什么大学？”
　　“还没，我成绩不是很好。”
　　“哦……以后就不打工了，我是说你高三这一年？”汪老板问，“生活上钱够用？”
　　“打工的事还在考虑。”冯岚说，“毕竟只有周日放假，很多工作都没法做的。”
　　“能不做就不做，高三的学生，多金贵，多累，像那不挑人的体力活，一干哪儿还有精力学习，万一伤了手又怎么写卷子？也别说自己成绩不好，有多少人是这一年后起劲拼出一个好结果的。”
　　汪老板的目光落在冯岚脸上，语气温和关切。
　　“工作的事呢，不要删我的手机号，我会帮你留意一下，要是有合适的第一时间告诉你。你……”
　　汪老板上下看了冯岚一遍。
　　“我之前就想说，你这孩子是不是太瘦了？”
　　冯岚觉得很怪异。这是他跟汪老板的第二次见面，从任何角度来说，汪老板表现得都太亲近，好像冯岚是他亲戚家的小孩。
　　郑先生好像也是这样……是不是现在的长辈都是这样？
　　真是让人吃不消。
　　冯岚只能含糊道：“还好吧。”
　　汪老板又看了冯岚一会儿，起身道：“行了，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你下一份工在哪里打，我送你。”
　　冯岚跟着站起来：“不用麻烦，真的。”
　　冯岚看了眼时间。
　　“我走过去都来得及。”就是得跑两步。
　　汪老板没同意。
　　“天那么热，怎么能让你自己走过去？我耽误了你的时间，当然是我送你。走吧。”
　　汪老板轻轻按住冯岚的肩膀，揽着他往外走。这个动作冯岚很熟悉，郑先生每次送他离开的时候都要揽他一下，有时电梯太久，还会就这么揽着他说两句话，松手之前，还要在他肩膀或者胳膊上捏一下。
　　冯岚实在不适应，很快地皱了下眉毛，但汪老板一出门就松了手，也没有捏他。
　　冯岚在心里松了口气，还想客气两句，汪老板就道：“我也是要走的，你就当顺路。”
　　冯岚不知道还能怎么拒绝，只能听话地上了汪老板的车。汪老板问清地址，开了导航，放了一首老歌，跟着哼了两句。
　　已经到了这步，冯岚也没再扭捏，只道：“麻烦您了。”
　　“客气什么。”汪老板心情愉快，“小事。”
　　他把冯岚送到地方，路上没再说别的话。两个人伴着不断循环的老歌结束这段路程的相处，冯岚再次道谢然后下车，要关车门的时候汪老板突然喊了他一声。
　　“冯岚。”汪老板说，“高三加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冯岚应了一声。他目送汪老板离开，心里还是觉得莫名其妙。但工作更要紧，冯岚看了眼时间，判断自己来不及吃饭，便急忙从后门钻进店里，直奔更衣室。
　　“这么着急？”邱遇料想冯岚要先换衣服，就在门口等他，“给你拿了面包牛奶，你换完来休息室先对付一口。”
　　冯岚点点头，换了衣服去休息室找邱遇啃面包。他着急，吃得就快，邱遇怕他噎着，不住道：“慢点慢点，不行一会儿我先去就是了，你别那么急。”
　　冯岚艰难地咽下一口面包，接过邱遇帮忙撕开的牛奶喝了一口。
　　“汪老板和你谈什么啊？”邱遇蹲在旁边说，“不用回答我啊，你先吃，你把我问题记着一会儿再跟我说，我就念叨两句。他不知道你还有一份工作吗？有什么要紧事必须立刻马上和你说，弄得你吃饭都不赶趟。”
　　冯岚摆摆手，凭着从前在超市仓库工作的经验迅速解决了面包牛奶，一边敲着胸口顺气一边看了眼时间。
　　“喝水，敲什么。”邱遇从旁边又递过来一个杯子，“吃这么急，我猜你就得噎着。”说完特自然地拍掉冯岚衣襟上沾的面包屑。
　　冯岚举着水杯，忍不住一笑：“照顾小孩？”
　　邱遇没听明白：“什么？”
　　冯岚也没解释，把刚开吃时邱遇问的问题答了。
　　“汪老板知道我还有工作，刚送我过来的，他就问了我一点生活上的问题，说以后有合适的工作介绍给我。”他顿了下，还是把自己的疑惑抛出来，“一个郑先生，一个汪老板，他俩对我是不是都有点……太照顾了？现在的长辈都这样？”
　　邱遇“啧啧”两声，突然勾住冯岚的下巴让他抬头。冯岚猝不及防，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干什么？”
　　“我好好看看你啊。”邱遇说，“冯小岚同学，这么讨长辈喜欢，特意跟我炫耀一下？”
　　冯岚不怎么好意思地把邱遇的手拍开。
　　“没有。”
　　邱遇揉揉手背，又转转手腕，笑道：“你摊上好人了呗。不过要说这样的长辈，我奶算一个，有空带你去见她，让你体验一下奶奶的温暖。”
　　话到这里邱遇猛地想起冯岚不怎么喜欢他爸，跟爷爷奶奶的关系更不知道怎么样，声音顿时弱下去道：“那什么，时间差不多了，预约客人估计也要到了，咱俩是不是……”
　　“我爷爷奶奶以前对我不差，就是有点……我说不上来。我现在是跟我妈姓，他们那边之前还闹过，不同意，说我爸都死了，我怎么能改姓，老江家后继无人。”
　　冯岚站起身，拍了下邱遇的肩膀。
　　“走吧，开工，什么时候去见奶奶和我说。”
　　冯岚推门出去了。
　　邱遇在原地站了会儿，突然小跳了一下，耳朵都红了。
　　冯岚刚说话的时候，说的不是“见你奶奶”，而是“见奶奶”。这是什么意思？是亲近的意思！是“你奶奶就是我奶奶”的意思！
　　邱遇又蹦了一下，也出了更衣室，同时愉悦地拿出手机想跟兄弟们分享自己的快乐。只是他还没打开聊天框，李绣的消息先蹦了出来，打着三个问号分享给他一条微博。
　　邱遇点开看了，发布时间“刚刚”，发布内容：“饭搭子前线速报！从观测之窗看到：小冯同学拍拍小邱肩膀，小邱同学高兴极了，原地兔子跳！问：小冯同学对小邱同学说了什么？”
　　李绣也紧跟着问：“冯岚跟你说啥了，能给你高兴得直跳？”
　　邱遇也不知道怎么讲，他自从确认了自己超级喜欢冯岚，连冯岚多看他一眼都要想冯岚会不会对他有一点喜欢。“你奶奶咱奶奶”这种抠字眼的爱到了，丢进超话至少得有十个人嘲糖硬——大爷的说到这里，谁能想到他出来打个工，还跟心上人有了cp超话！
　　邱遇又高兴起来，高兴的时候就容易脑子发热，他做了一个让兄弟不解的决定，把李绣拉进了兄弟小群。
　　-3：？
　　-你的朋友李花：？
　　-你的朋友李花：什么玩意儿，邱遇，这是你的后宫小群？
　　-Z：？
　　-L：？
　　-Z：造谣！污蔑！我要告你班主任你上课玩手机！
　　-你的朋友李花：下课时间！是他拖堂！
　　-Z：操，我们这儿也拖堂呢，一会儿食堂都没座了
　　-3 修改群名为精神姑娘和小伙
　　-Q：都闭嘴听我说！
　　冯岚已经到了大厅，发现邱遇不在身后，转头来找。邱遇应了一声，也不管那仨问为什么李绣进群，钱成锦炫耀他仍然手机自由，只顾着把自己的澎湃心情一股脑丢进群里，然后收起手机，快步迎向冯岚。
　　“来了来了！”
　　“有什么事吗？”冯岚观察邱遇的神色，“你爸？表情不像啊。”
　　“没怎么，钱成锦往群里丢了个笑话，我看了眼。”邱遇随口说，“客人差不多到了吧？走着。”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着，反馈来自兄弟姐妹的震惊。
　　-Q：我决定追冯岚了。
　　-Q：你们帮我参谋一下吧。
　　-Q：就……
　　-Q：春夏秋冬，四个季节
　　-Q：一年到头，十二个月
　　-Q：从早到晚，二十四小时
　　-Q：一个小时，六十分钟
　　-Q：我应该具体在什么时候告白？我要是告白……
　　-Q：他能接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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