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小日子

　　蜂蜡是蜂巢的主要组成，一般是提取蜂蜜的副产物。

　　姜碗听阿爷讲过，用蜂巢提取蜂蜡，首先要把蜂蜜取出，再对蜂巢进行蒸煮。

　　她前些天带回来的蜂巢里，蜂蜜剩的不多，便准备一步到位。

　　姜碗起锅放水，找几块平整的石头垫在锅底，再找一个浅口陶铫放在石头上，铫口架几根木筷。

　　搭好后，把蜂巢从木桶里拿出来，挑出肉眼可见的石块、蜂尸、花粉块等等，然后用纱布包好，收口扎紧。再把纱布包搁在筷子上悬空放置，这样加热后融化的蜂蜜蜂蜡会直接落到陶铫里。

　　如此，准备事宜完成。

　　姜碗揩汗休息片刻，些许蜂蜜残液留在手上，她忍不住舔了一口，甜！

　　接下来，就要进行文火蒸融。

　　姜碗找出一个大木盆清洗干净。半封炉灶，投入木疙瘩点火，再把木盆斜扣在锅上，留出一条缝隙。

　　随着火力起来，水渐渐变热。姜碗隔着缝隙往里瞅，不一会儿就有酱黄色的蜜顺着纱布眼滴进碗里。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有时候姜碗觉得，等待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什么都不去做，就什么都不会变。每当只能等的时候，她都会如坠黑夜。

　　上次滑下山坡倾倒的木桶里还剩下一点蜂蜜，趁这个时间，姜碗准备用那些做糖。

　　她从厨房舀出一碗糯米粉，把桶里剩余的蜂蜜全部刮进去，再把凉水一点一点加入，搅拌成粘稠的糊糊。

　　然后在小院地上用石头简单架起一个火堆，放上甑锅倒入水，把糯米粉蒸上一刻。

　　接下来她需要一个揉团子的地方——中堂的桌子。

　　把厨房的案板搬到桌子上，撒好粉，等糯米团蒸好倒到其上，姜碗用擀杖一寸一寸压薄。再取出芝麻，哗啦啦洒在糯米摊饼上，每一寸缝隙都不放过，这样做出来的糖味道倍儿香。四角对折，按压封口，揉成均匀的细条，最后剪成小块。软香甜糯的软糖就做好了。

　　放一个到嘴里，蜂蜜的甘甜和糯米的清甜，随着绵密的糕体流转在舌尖齿缝，一股满足感自喉咙蔓延到肚子。这样的幸福，是粮丰物庶的年代里才能感受的。

　　姜碗一连吃了十来个，打了个急食嗝才停下。

　　这时灶台上也蒸好了，姜碗把陶铫取出来，黄澄澄的蜜液冒着热气，一闻鼻里口里满是甜香，还有隐隐的草木味。等自然放冷后，表面凝结成的一层就是蜂蜡了。

　　姜碗看着揉出的几个大黄团子，心想，阿娘的耳环可以拿回来了。

　　-

　　可是一连等了几天，货郎都没有来收货。

　　“我上次去县城问了，集市只有一家香烛铺。”姜碗跟金珂唠嗑，“我准备明天去城里自己把蜂蜡卖了。”

　　“自己去？你怎么去？”

　　“走去啊。上次进城我都记着路呢。”姜碗理所当然。

　　金珂敲一下对面这小女娃的脑袋。“几十里路你走着去，也不怕遇上个歹人把你拐了。”

　　姜碗觉着应该不会，但不能直接这样跟金珂说。“我着急啊，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要是货郎不来我说不定赶不上这茬了。”

　　金珂觉得不妥：“要不我找阿娘要些钱借给你周转？下次卖了货再还我。”

　　姜碗咬着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拒绝：“能自己解决的时候，我还是希望自己去做。”

　　金珂抿嘴点头：“那——也行。但是你娘会同意你一个人去吗？”

　　姜碗皱眉：“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

　　“是怎么骗她吧。”金珂一副你这心思都是我玩剩下的样子。

　　姜碗嘿嘿直笑。

　　“我阿娘明天蹭村长的马车带我阿奶去城里看病，我求她把你也带上吧。”

　　姜碗连忙给金珂锤锤腿：“谢谢珂珂。”

　　金珂看到这幅殷勤样子，恍然大悟，“你这小妮子是不是就为了蹭车来的。套路我。”

　　“那——不止呢。”姜碗递上糯米糖：“我还给你带了这个。”

　　金珂吃了一颗，“嗯——自己做的吗？还不错呢。比你上次城里买的好吃。”

　　姜碗看她吃得高兴，“那你能不能在我阿娘面前帮我圆一下？”

　　“你想怎么圆？”

　　“你腿不是因为我伤的嘛，就跟上次一样，说我是替你去给你娘搭把手。”

　　“你干嘛不跟你娘实话实说？”

　　“我怕她……嗯，她就我一个，要是老想往外跑，她会多想的。”

　　是夜，姜碗跟阿娘说了明天要进城的事。

　　昏暗烛火下，姜碗的娘欲言又止，最后汇成一句：“囡囡，你……注意安全。”

　　姜碗低头扒饭：“阿娘放心，我能照顾自己。”

　　-

　　东市香烛铺。

　　张掌柜盯着进货单子，直犯愁。那个李货郎真是不靠谱，接了黄先生的请托，好几天了也没带回来多少蜂蜡。下次黄先生来真是一支都拿不出了。

　　“掌柜的，你这货台上怎么有一格空着的啊？”一个客人问道：“生意这么好啊。”

　　掌柜佯装开心，“还行，还行。”平时因价高，檀香黄蜡放货台上都没人买，现在他连充门面的都拿不出来。

　　这时，一个女孩走到柜台前。

　　掌柜以为她是哪个客人的闺女，问：“小姑娘，你需要什么呀？”

　　这个女孩当然就是姜碗。

　　姜碗在铺子斜对角站了两刻，这个时节正是春祭之时，香烛店里客人不断。她趁机跟在一个客人后面进来，四处转看。

　　香烛店不大，一进门头顶挂了两个盘香，就像两座山。店里东西两边各放了一个大木架，有各种祭祀用品。西边的木架被隔成一排排，最上面是各路神佛塑像神主牌位，伸手可及的地方摆着一沓一沓黄纸和摞起的香，最底下放了几个扁长的筐篓，堆着金银纸元宝和巨型立香。东边的木架则是一格一格倾斜着，垫脚去看，有蜡烛倒放在格子里，各种颜色的都有，还有一些看起来就不便宜的香盒。

　　姜碗凑近，每个格儿下面都有一块写了字的木牌。她指着其中一块，揪了揪身边客人的衣袖。

　　“请问，这里写的是什么？”

　　客人看见姜碗瘦瘦小小的，没什么戒心，回答：“这写的是价格，二百文。”

　　姜碗暗暗吃惊，一根蜡烛居然这么贵，难怪地主都喜欢开店。这店生意这般好，说不定自己的蜂蜡能再抬抬价。

　　把着腰上的布兜，她走到柜台。

　　“老板，您认识李货郎吗？他给您供货的。”

　　张掌柜：“小姑娘你有什么事？”

　　姜碗装出纯真的样子：“他让我来送东西。”

　　张掌柜一听，觉得有些奇怪，问：“送货他自己不来，怎么让你个小姑娘来？”

　　姜碗拿出事先编好的说辞：“他还在外面收着，说您这边急要就让我先送过来。”说着把蜂蜡从兜里取出来，手心微微冒汗。

　　张掌柜一见蜂蜡，瞬间眉开目笑，“没想到他真弄来了。”

　　姜碗见张掌柜拿出一杆秤，给几团蜂蜡一一称重，然后轻拨算盘。

　　清脆的算珠声像在拨动她的心弦。

　　“这几块比上两次的大得多，品质也不错，很好，哈哈。”

　　姜碗心下微定。

　　急火被灭，张掌柜心里熨帖。他捋了捋胡须，说：“按照之前谈好的价格，这些一共是九百八十二文，给凑个整，一贯。”

　　姜碗听到这个钱数心跳如雷，可掌柜下一句话让她乐极生悲。

　　“这么多钱，你个小女娃拿着又重又不安全，要不下次李货郎来交货我再一起给他。”

　　“别！”姜碗急忙道：“我叔还让我给他买东西呢。”

　　张掌柜看她一眼，轻笑。

　　姜碗低头略显心虚。

　　略一斟酌，张掌柜点头：“那也行，就给你半两银子，五百铜钱。如何？”

　　姜碗喜上眉梢：“谢谢老板！”

　　-

　　从香烛铺出来，姜碗鼻尖萦绕的都是钱的芬芳。走在街上，看路边的糖货杂玩再也不是可望而不可即，她颠一颠鼓囊的钱袋，分出三百一十五文，其余的装进一个小布兜，塞进内襟。布兜上有一株小小的稻穗。

　　突然，身后有人用力扒过她的肩膀。

　　“姜丫头，你在这就好，帮表婶儿一个忙。”来人脸上笑得谄媚，正是朱婶。

　　姜碗按住腰间钱袋的位置。

　　朱婶是跟村长的马车和她一起进城的。早上上车时看到她，还数落上次不帮她儿子的事，这会子反而笑脸迎人也不知心里有什么计较。

　　不等姜碗回话，朱婶便把满满一篮子鸡蛋塞到姜碗手里，说：“这是我家的鸡蛋，一文一个，你帮我蹲在这里卖掉，回村婶子给糖你吃。”

　　姜碗被塞一手鸡蛋，没反应过来，朱婶便转身走了。她追了两步，跑到街角看到朱婶跟一个年轻小哥交头接耳，进去一座宅子。

　　“不会吧，她难道？”姜碗心里有些猜测，但想得龌龊，不敢深思。

　　她拿着篮子，埋头叹气。“算了，帮她卖掉吧。”

　　可是，该怎么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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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碗随便找了块空地，把鸡蛋放在地上，观察旁边的摊位。

　　左边卖面脂，右边卖膏药。一个打开香粉盒用扇子轻扇，好多路过的小娘子闻到味道，自然围上去。另一个赤膊上阵现身说法，旁边不乏捧哏的叫好，好不热闹。而她，就一个小瘦身板和一篮泥点子鸡蛋。拼不起拼不起。

　　坐了一个时辰冷板凳，姜碗决定还是去做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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