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之

　　带货一路高歌猛进，但是因为税收严查，我们公司也停滞了一会儿，行政部制定新的提成方案，工资可能会降低。
　　之前的方案，打磨了好几个月，只执行过一次线下活动，没多久就被弃掉。我顿时失去了新的奋斗方向。
　　推着我行动的力量又消失了大半，我对一切正面的词丧失兴趣，又强逼着自己看起来正常，做着积极的事，像个“活死人”。
　　焦虑和颓丧已经反复折磨着我，有时，连烦躁也没有，只是一股子平静，如死水般的平静，看综艺也跟不上节奏，电视剧也看不进去，更别提书本什么的，翻着手机的热点、热榜，找各类短小的文字，消解着这一切，更多时候，是发呆，时间一溜烟就过去了。
　　我长久地陷落到了情绪之中，只想找个地方自己呆着，藏起来。
　　谁不想清静，但是周围的一切都在推动着你，久了，你就没有动弹的力气，倒不如随波逐流来得省力些。
　　我突然想到家那边的奶茶店，舒适的沙发，合适的饮品，不多的人，微黄的灯光，放松得令人可以蜷缩起来。没有责怪，没有压力，没有质疑。
　　这时，杏子学姐给我打电话，“枝枝，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聚聚？”
　　“啊，”她这一提醒，我才想起，已经快两年没回去了，“还不确定。”
　　“那你今年还回来吗？”
　　或许，该换一个环境，从这种忙碌中逃离出去，寻找一种莫须有的归属感。
　　“回吧。”我淡淡语气中带着不确定感。
　　“那你定了跟我说，我这边好订吃饭的地方。”
　　我其实不喜欢人多的场面，不过是杏子学姐的邀请，距离高考后的最后一次见面，我确实也很久没见过她了。
　　“好。”我应答。
　　趁着春节假期——电商的淡季，我提前做好了两周的排表，并协调同组的同事代班，往后请了调休、年假，准备回家呆半个月。
　　本想让周子扬和我一起，但这个念头还没落实在行动上就消灭在我脑子里。
　　年前，我跟父母隐约提过周子扬的事情，说是加入了一个兴趣小组，大家都很聊得来，还约着跨年什么的，也不知道他们听懂没有。
　　我曾幻想过，将他带回家的无数场景，父母是惊讶，或者兴奋，对他进行初步观察。大家庭的年夜饭在劫难逃，圆桌上，长辈们一一询问，像调查户口般询问家境、工作、未来的打算，白酒过几巡，他也很难招架得了。而这次虽然躲过了大面积亲戚聚会，还是难免闲言碎语。
　　他们是否能接受他的工作呢？又能否理解他来自北方的成长经历？他们之间能不能有话题，见面时，场面会不会尴尬？
　　一想到这些，压力剧升。面对亲戚们的追问，我该如何回答？若是父母想要进一步考虑我们的关系，我该如何解释？会不会又提及买房无望，赶紧回乡之事？而周子扬铁定是没有这番考虑的。他要如何应对？南方于他而言，是陌生的存在，编剧在这座小城也毫无用武之地，实在不利于个人的事业发展。
　　真希望自己是个“富豪”，或是有三五十万的年薪就好了。这样，我好像就可以保护“我们”，可以抵挡住那些友善或是不友善的目光。但现在的我，远远不够。他或许也远远不及我父母的期望。
　　周子扬是我心中的宝，我怎舍得让他受伤？我还是决定将“我们”藏起来，只要不曝光，所有的问题都不会被暴露出来，我们也不会被弄得支离破碎。为爱人而做的铠甲，它没有足够坚硬，坚硬到面对无数质疑与考验。
　　我只跟他说，今年回家看看，休息一段时间。
　　他回：过几天，剧组就开工，这几天熬夜赶工，还在修改几个重头戏，项目派他跟组，要两三个月见不了面了。
　　没有追问，我松了一口气，回：好，知道啦。注意休息。

　　我睡了一个难得悠长的午觉，然后动身前往杏子请客的饭馆。
　　许久没有回来的故乡，如今已经通了高铁。
　　新城区已经从黄泥土变成一大片的高楼大厦，宽阔的六八车道，两三个成群的写字楼宇，容纳几万人的大型楼盘，准备扩建的机场，大学也被聚集到了一块，这座城市越来越有大都市的味道了。
　　听说，开发区也聚集了不少工厂，做酒的，做农产品加工的，做包材的，一个又一个的园区，解决了不少就业，有点像那些北方的工业城市。
　　老城区因为年轻人的离开，少了很多娱乐项目。再次约见面，已不再是老城的奶茶店，变成了新城的餐馆、酒吧和烧烤店，属于市民的娱乐业也一直没有离开这里。
　　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包厢的尽头，学姐杏子穿着黄色小香风的短外套，在一众深色、灰色、红色里，最为显眼，一眼望去就可以辨认出来。
　　“你来啦。”她看到我进门，便走过来，和我打招呼。
　　“好久不见。”我缓缓开口，“恭喜啊，听说你‘考编’上岸了？”来之前，我特意多翻了几遍她的朋友圈。
　　“是啊。特意邀请你呢，这多少年没见了。”
　　“那是你男朋友吗？“我下巴指了指那个梳妆整齐、身板笔直的男人，问道。
　　她望了望，点点头，又将头微微低下，“现在算未婚夫了。”
　　“双喜临门。”
　　她笑得像朵花，眼睛弯得像月牙，“帅不帅？”
　　我猛点头，“帅帅帅。”和她一起笑得前仰后翻。
　　我和杏子是高中认识的，她比我大一级。
　　高中的社团少得可怜，在我面试舞蹈社、音乐社都失败后，她来到我们班，宣讲她新成立的社团：“我们的社团，宗旨就是玩，大家一起玩，去做各种有意思的事情，不需要面试，填报名表就可以，没有什么门槛，就是要积极参加活动。”
　　杏子学姐一个人，站在讲台上，校服是她的战衣，一说话，气场就撑满了全班，斗志昂扬，闪着光。
　　我喜欢跟在她的身边，帮她完成各种策划书、社团章程，以应付学校的考查。渐渐地，我成了社团的核心人员。
　　她像个将军，带着我们到处打仗。我们一起玩桌游、去山上露营、感恩节互送礼物、微笑节到处拍照送徽章、排演短剧参加艺术节……
　　我们的成员从四十多人到五个人，为了不让社团断代，我们那一届总是请学弟学妹们吃零食，还倾囊教授应试心得、分享课堂笔记。
　　不过情谊和“风光伟绩”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上大学以后，我们就只联系过几次，如今见面，我努力寻找她身上关于过去的影子，事实证明，熟悉中陌生感更多。
　　核心人员一共五个人，三女两男，只有一个男生来了。我喜欢另一个，杏子也是。
　　那个男生有个很独特的姓氏——蓝，他是广播站的站长，因为长得帅、声音好听、和团委老师关系好，被杏子拉来充门面，向团委老师要资源也是他主要负责的。
　　“你哪儿捡到的这个宝？”我八卦道。
　　“考公培训班遇到的，性格还合得来，约一起复习，觉得不错就交往了。挺合适的，也到了差不多要结婚的年龄。也挺满足的了。”
　　“那就很好呀。”我意会，没有问起蓝时，不知他们交往过的传闻是否真实。
　　“你呢？你和男朋友怎么样？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有啊。”
　　“在北京吗？”
　　“是呀。交往一年多了。还不错吧，是个有才华的人。”
　　“那怎么不带来见见，春节还不给放假？”
　　“他是编剧，年后有部戏要开机，马上得进组。”
　　“哦，编剧，真好。诶，我想起之前我们排短剧，自编自导自演，还挺有意思的。”
　　“是啊，那段时间，大家天天见面，有说有笑。”我很喜欢那段时间，我们做的喜剧，每周有四天都能看到他们，每次都能捧腹大笑，尽管我只是做幕后，给他们改一下从网上下载的剧本，没有上台演出，最后短剧演出，被全校师生看到，我却非常开心。那也是我为数不多，参与了，并且最后获得成就感的事情。
　　“以前我还以为你会做这行呢。”我倒是想，我还没说话，她又接着说，“对了，现在社团都还在呢，今年邀请我们历届学长学姐回去参加周年纪念。”所幸，社团保留了下来，还搞成了五大社团之一，“对了，‘次郎’也来了。”这是我们取的昵称，我叫“知子”。
　　“你还记得她吗？”杏子把“次郎”拉过来，“就是那个学妹。”
　　“哦——”次郎反应过来，“知子？”
　　“诶。次郎。”我们三个不约而同笑了。
　　“你女朋友呢？没带来看看？”
　　“别提了。暂时不想谈恋爱。”
　　“为什么？”我问。
　　“男生压力大。存款太少了，又没车又没房的。知子呀，我现在知道，恋爱也是需要资本的，要给女生安全感。”“次郎”说。
　　安全感不全然来自于物质吧，即使是租房，我和周子扬也依然会从生活中找到乐趣。
　　“你父母不是有套房子嘛？”杏子问。
　　“不是自己的。现在谁还和父母住一起。结了婚，对方也会提出单独住，所以需要有自己的房子。”
　　我和杏子同步叹气，用心疼的目光望着次郎。
　　接着，我们加了微信号，重新建立了联系。
　　我也有幸到她的新家参观过。
　　杏子和她老公在订婚之后，就搬进自己的新居，欧式的现代简洁风格，超大屏的激光电视，双开门的冰箱，放上摇摇椅的阳台，每月两千五的房贷。在同样的年纪，我还居无定所，但他们已经完成人生的几个重要步骤：结婚、买房、安居乐业。他们的生活，在我看来，虽然是赤裸裸地完成人生任务，但幸福和安稳就触手可及。
　　若在北京，虽然疫情和房地产税让部分二手房降价，但也是普通打工族无法企及的价格，想要过上同等的生活，我仍然需要努力奋斗好几个年头，还有极大可能陷于儿童教育的焦虑陷阱，我或许就会变成一位焦虑的妈妈、忧虑的妻子，我也提议过不要孩子，就过二人世界，压力会减小，但需要的努力却一分不少。
　　我很羡慕她的状态，结了婚以后，人仿佛是安定下来了，而我还在折腾。
　　席间，我听着她们的生活，仿若隔世，我还是很在意她们眼神里有没有光，但这件事对于她们而言，已经不重要。再反观我自己——几年前去北京的坚定似乎变得一文不值，我衡量我得到的、失去的，某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不断撞击着我，脑袋里那根绷着的弦松动了。
　　我竟然也想，她们现在所拥有的这些，只要我想，任意一种可能，我都可以拥有，但我都没有做。我是否失去了另一种可能？我为什么不能够选择稳定？像杏子学姐一样，选择普通的生活不好吗？
　　那我惋惜吗？我不知道。我明明是按照自己的计划在走，为什么仍旧有疑问？
　　这些问题，我纠结了很久，最终，我觉得，我是我，我们处于不同阶段，她可以很幸福，我也可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