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

　　随着日子的流逝，秋高气爽已君临天下。瑟瑟的秋风次次翻起推推的梧桐叶，给原本就虚无的皇宫更描一层寂寥。
　　卞之眉的病也日益转好。如今，她已不是他的新宠，而和他是真正的夫妇。间谍情深，共效凤凰于飞。
　　他真的开始认真地做一个好丈夫。他爱她，宠她，也留意到她喜欢吃看上去很漂亮的点心。弹琵琶喜欢唱晏几道的词。还喜欢在头上别绢花。当然，她还是最喜欢珠宝。
　　于是他每天会认真地听她弹琵琶，兴致来了，还会吹笛和她同凑一曲。他命御膳房，他每餐都要有一盒点心，而且要日日不同。他每日下了早朝都会去御花园，摘下一朵最灿烂的花亲自别在她头上。

　　中秋节那天，他给她一个莫大的惊喜。
　　他为她修造了一座九重宝塔。他领着她走上第九层，所有的地板，梁柱，全是汉白玉雕做的。多宝阁上，放着他为她收集到的天下瑰宝。和田玉，岫山玉，南阳玉，蓝田玉，京白玉，昆仑玉，绿松石，九龙璧玉等等等等。有做成耳珰，耳坠，额饰，步摇，宝钗，金钏，玉佩，落珠……。林林总总，让她每天都有不同的玉饰品佩戴，简直成了玉璧人！墙上还有一副她的画像，无疑是出自萧方智的手笔。
　　她很感激萧方智为她做的一切。她也无尽地享受他给她的欢乐。她和萧方智在一起时，会毫无顾忌地说话，提要求，而她陪在白炎身边时，总是小心翼翼。
　　她知道，这些，白炎都不能给她。白炎不知道怎么去爱她，疼她，宠她。他不知道什么是风情万种，只知道千军万马。即使她和白炎是青梅竹马，是结发夫妻。但在白炎和萧方智之间，她毅然选择萧方智。
　　说爱折花，不爱青梅竹马！
　　她依旧传军情给白炎。
　　她之所以一如既往替大周继续传消息，是因为萧方智在梁国生不如死。所以，她要白炎来了结他。死，对萧方智是最好的彼岸。
　　可她不知道她错了。在她来梁国之后，白炎每天都会抽一点时间来想她，思念她。他甚至还规划好了自己和阿眉的未来。白炎想等北定中原后，就每晚去听她弹琵琶，每天早晨摘花给她戴。等天下太平，就带她去游山玩水，走遍江南，小住西湖。等国富民强后，他要为阿眉搜罗天下珍宝，只为博她一笑。白炎并不是不知道怎么去爱她，疼她，宠她，也不是不了解她。而是在江山霸业完成之前，不能表露出他的柔情似水。而卞之眉同样也没有表露出对他的丝毫不满，而是一如往日般微笑。白炎便误以为是卞之眉对他的了解。
　　而这一误，也就注定误了他俩的一生。

　　晚风凛冽，夜凉于水。
　　冬夜，萧方智挽着卞之眉的细腰，两人同赏瑰玮的夜色。
　　“眉儿。”萧方智惆怅道：“明日，大周便会兵临城下，到时候生灵涂炭，你不走吗？”
　　卞之眉谈谈说道：“我不走，陪你。”
　　萧方智的嘴角爬上一丝欣喜，道：“其他人都逃了，你不怕吗？”
　　卞之眉宛然成独笑：“大千世界，原本就分分合合，醉生梦死。再说，阿智在这里，我无处可逃。有阿智陪我，害怕什么？”
　　萧方智脸上的笑意更浓，紧紧地搂住卞之眉。

　　次日午时，大雪纷纷。军号响彻晴空。
　　二十万大军声势浩荡破入城门。刀光剑影，呼天抢地，惨象重重。北风肆虐地席卷整个长安城，终究血流成河，死一般沉静。
　　胜者，自是白炎。城楼立即改旗易帜。大周的旗帜迎风飘扬。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当军队搜到朝堂时，发现梁国末帝君临天下坐在宝座上。下属们立即把这个消息告诉白炎。白炎不动声色饮茶，想都没想便说：“用弓箭射死他。”然后放下茶杯，问身边的将士：“找到卞夫人没有？”
　　“回大王，还没有。”
　　白炎叹了口气，起身决定去看那个已死的皇帝。
　　走到朝堂，他举目一看，便见到被十余枝乱箭射死的萧方智。那皇帝面目也倒清俊，被箭射死也神情祥和，看来也算是有自知之明。白炎想了想，决定亲自去找卞之眉。

　　这时卞之眉又在哪里呢？她待在她的九重宝塔上，穿上一件七层白纱的直裾，又套上一件真红的大袖衫。出了宝塔，放了一把火，决定要把这一切化为灰烬，带到地狱。

　　就在白炎欲转身去找卞之眉时，身边的一名将士突然道：“大王，您看，卞夫人回来了。”
　　白炎转身，看见卞之眉一袭红衣向他飞奔而来。他原本深恐她的安危，深怕她走之后他为她卜的那次恶卦灵验。如今看来，不过误算，只是多虑。他真的欣喜若狂，比平定天下的那种自傲更加欣慰。
　　北风吹起她的红衣飘若飞舞，她踏着白雪红血孤身跑在这寂寥华美的空城里，好美，好艳。宛若一枝三界之外的曼珠沙华在悬崖边摇曳。
　　他伸开双臂准备拥抱她，可她在入他怀抱的一刹那，与他擦肩而过！
　　他几乎失了神。
　　怎生会如此？她不是来迎接他的凯旋吗？所以，还特地一身红衣。
　　是，卞之眉确实用红衣来迎接白炎，但她也用白衣来陪葬萧方智。
　　白炎缓缓转身时，见卞之眉褪去了在外的红衣。她一袭白衣白裙，一脸的苍白，跪着偎依在萧方智身旁。
　　“阿智，你曾经说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吗？”她声音颤抖地说道，“你已经兑现了你真挚的承诺，现在，换我来实现，这个誓言。”
　　卞之眉嘴角里吐出了鲜红的血，好似红珊瑚珠子，溅到白衣上，幻成朵朵桃花。一开始，她就服了毒酒，一心想要陪他！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阿智，眉儿……眉儿会一直……一直陪你。”说完这句，卞之眉大吐一口血，无力倒下。
　　殿外一朵梅花受不住冷风吹彻，恍然凋落。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这，这怎么可能。白炎难以置信。刚刚还好好的阿眉，现在却永远倒下了。白炎迈开脚步去找卞之眉。
　　阿眉，你还有大好前程与我共享，你还要陪我一起艰难与共。同看盛世繁华。你怎么会，怎么会……
　　白炎抱起已死的卞之眉，全身颤抖，似乎要被窒息。他不能自已，对天大吼道：“阿眉，阿眉……”
　　可阿眉再也不能回来。
　　他和卞之眉原本恩爱夫妻，到最后……
　　终成陌路，生死无话！！

　　十年间。北周国泰民安。白炎成了众望所归的明君。
　　卞之眉的死固然给白炎一个很沉重的打击。但这来之不易的江山，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卞之眉的功劳，这是白炎好好打理它的唯一原因。
　　那座被烧毁的九重宝塔竟奇迹般没有倾倒。也许是为了见证萧卞两人坚贞的爱情吧。
　　可那里面的东西已全部被烧毁，除了第九层上挂的一幅画。那是萧方智画的卞之眉。
　　这十年间，白炎每天都会抽出一炷香的时间，登上这九重宝塔，出神地望着这幅画。
　　画上的卞之眉一身白衣青裙，手抱琵琶，抬头拜月。头上戴着一枝白莲倚荷叶玉簪。一对夜明珠耳珰如星光般点缀其次。脖子上是一串璎珞圈。手上戴着他送给她的芙蓉冰片玉镯，腰间配着一块比目玫瑰玉佩。
　　真美！像冰雪里雕琢出来的玉人，带着梅花的清香。宛若天山的雪水一般透亮。
　　那一笑，真是一笑倾城！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用珠宝会打扮的很漂亮。

　　无数个夜晚，他梦到她。
　　有时候梦见她小时候经常泪如雨下，也经常笑靥胜花。有时候会梦见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有时候会梦见她死的时候，血染白衣。而更多的时候，是梦见她没有陪萧方智一起死。于是阿眉便在那个夜晚，和他一起站在楼上月下，替他拂去衣上雪花，和他并肩看这天地浩大！
　　可当每每醒来，人去楼空。围绕白炎的都是比北风来得更凶猛的凄凉寂寞。那无数个无声的夜晚，让他这个铮铮男儿莫名害怕。

　　昨夜，白炎又梦到卞之眉。梦见她清澈的笑容。梦见他和她站于月下，并肩看这场盛世繁华。
　　十年的光阴，终于让白炎明白卞之眉为什么当初会陪萧方智。但终归没有磨平白炎对卞之眉的爱。

　　月下，白炎迎雪凌空舞剑。
　　一招一式，都明显表明白炎有情，且念念不忘。
　　既然不忘，不如追寻。
　　白炎终究随她而去。

　　清晨，太阳一如既往升起，照亮这场盛世。
　　举国同哀。新帝即位。
　　纵然倾尽天下，也抵不过爱。

　　——全篇完

　　2010-9-4 于凌晨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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