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

　　“他是塔林尔孤儿院的主人，右脸有伤，他很美，喜欢跳舞，塔林尔孤儿院是十几年前成立的，坐落在c市山区里，没有什么名头，知道的人不多，当然这个孤儿院没有正式注册过——也就是说它是非法的。
　　“当时活下来的孤儿有哪些？”张成业从不用凶恶的语气和她讲话，不是因为她所知道的秘密，而是因为梁长水悲惨的经历实在令他无法过分对待。
　　“我不知道，主人对我是特别的，所以我没有和他们接触过。”
　　“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死了，我不知道原因，但我总算逃出来了。”
　　……
　　问话很顺利，从她被捕到现在一直都很顺利。
　　张成业整理好资料，望了眼梁长水，这应该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正当他要走出去时，梁长水叫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梁长水的语气有了一丝变化，像郁积已久的阴霾终于散去了一样。
　　“张成业，你不一样，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爱这个世界，去c市南街那家琴行吧，那里有个右脸有刀疤的跛脚男人，他是你要找的人。”
　　张成业回头望向她，轻声道：“谢谢。”
　　“不客气。”她扬起明媚的笑容，“可以在我执行死刑那天前帮我带一张糖纸吗？我的妈妈说，那是象征幸福的存在。”
　　张成业应下，他出去时，阳光正好，黑暗下滋生的罪恶将要被连根拔起。
　　4月7日早上八点，沉寂多月的媒体再次将聚光灯打到了这位女神棍身上。距离行刑时间还有四个小时。尽管他们看不到具体过程，但是哪怕闻到点尾气，也足够了。
　　人群挤在路旁，高耸于人群中的是刺眼的灯，那仿佛是用于审判的利剑。这该是舆论狂欢的和平日子，殊不知有人悄悄揭下孤儿通缉令，扛着摄影机混入了人群。
　　他们一直站在门口，心里刚涌上一丝倦意，四处响起的爆炸声让他们瞬间精神紧绷，这些人四散而逃，警察出来稳住局面，而在拘留所深处，梁长水的房门被打开，开门的有两人——白生和与小哑巴。
　　然而，门后不是他们渴望的新生，是一切错误的句号。
　　梁长水死了，那股香气盖住了花朵凋谢的气味，她走得很安详，双手交叠在腹前，脸上有温柔的笑容，身旁是一张摊开的糖纸。
　　白生和怔在原地，一眼就认出那是主人的药，主人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药物——梁长水逃离时带走了很多。
　　这药物是慢性毒，无法被代谢，积累到一定程度后，会逐渐走向死亡。梁长水是算准了时间的。
　　“真有能耐，几颗药藏了几个月！”这是白生和唯一能说的话，他并不伤心，只是感觉到了无端的愤怒。
　　小哑巴跪在床前，眼泪滴落在她的床单上，嗬嗬的哭声里偶然漏出几声姐姐来。
　　白生和有些看不下去，骂道：“女疯子！”
　　小哑巴立马回头，喊道：“你……不……不……不可以说……说姐姐！”
　　白生和有些恼，脸色不太好地骂道：“你也是疯子！我都说了，这女人心里比谁都疯，你还非要来，她就是惦记谁都不会惦记我们的！”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白生和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领，试图把他扯走：“快走！你想死吗？见到一面还不够吗！？”
　　小哑巴摇摇头，断断续续地说：“不……不……不……走，姐……”
　　“你个疯子！”白生和差点被气笑了，“你他妈就从来没信任过我！”
　　“白……哥……总是骂……我，我，我很笨……你……讨厌我……”
　　白生和冷笑一声，松开手，听着那急促的脚步声，抓了团纸就冲出去了，他看向那些警察，就冲他们扬起他最擅长的乖张的笑容，举起那握着纸团的手，说：“警察叔叔，遥控烟花好看吗？你们想要抢遥控吗？”
　　说完，他就转身跑掉，一步跨三个台阶地冲上天台，大概是他跑得太快了，大脑有些缺氧，他一下子竟感觉有些难受。
　　阳光晃得人眼疼，他一揉，便摸到了一片湿润，哦，原来是眼泪啊……都怪那群没心没肺的东西，谢金风自杀，梁长水自杀，小哑巴不信任他……
　　白生和手忙脚乱地擦去眼泪，无论他怎么擦，眼前的画面依旧是模模糊糊地蒙了一层水汽
　　恍惚间，他看到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对着他，18年过去，他依旧孤身一人。
　　他低声骂了一句：“操，别哭了！”但并没有用，最后他自暴自弃地不管了。
　　天台的风很大，一刀一刀地刮在他的脸上。
　　白生和挪到天台边缘，瞄了眼高度后，深吸一口气，尽力对那些枪口做出一个骄傲自信的笑容——虽然他知道他现在在哭，眼眶是红的，脸上有眼泪，这个表情一定很丑。
　　张成业站在最前面，他试图安抚白生和：“白生和是吧？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白生和扔掉手里的伪遥控，“张警官，我很抱歉杀了你的同事，但我真的很恨他。1113案和1020案都不是他干的，让她清白点走吧，谢谢。”
　　说完他就跨上边缘的台子。
　　“我！白生和可是主角！”他冲他们挥手道别，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开朗的笑容，“我，不会被任何人决定生死！”
　　他张开双臂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将白鸟，像很多年前他的亲生母亲一样。
　　后来小哑巴被捕，但她不说话，不吃饭，像完全丧失了求生欲，她反复拔掉自己的输液针，以各种方式反抗治疗，最后，她死在了医院里，尸体轻得吓人。
　　张成业根据线索找去了他们藏身的地方，南方森林里的一间小屋子，屋前埋了谢金风的尸体，他是割腕自杀的。
　　塔林尔孤儿院下的亡魂终于重现光日，罪恶被拔除了，但没有生者，逃出去的孤儿无一例外全死于痛苦的回忆中，没有人得到挽救，困住他们的不是塔林尔的高墙，是无数的伤疤，是被遗忘后的孤独，是被愤怒燃烧后只余灰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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