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从哪里来

　　田建杰离婚的事情瞬间在村子里传了个遍，成了全村妇女八卦的对象，也成了同学们嘲笑她的理由。

　　同学们好像一夜间变得面目可憎，“我不和没爸的小孩玩”“你爸不要你妈和你了”“你就是个扫把星”……

　　田翠花刚开始听到时还会非常愤怒，会和那些同学打上一架，虽然仗着长得胖打赢了，但她慢慢发现所有同学都疏远了她。

　　好像小学生特别喜欢针对一个人，就因为她家以前养猪，“老母猪”的绰号伴随着她从二年级到六年级，虽然现在她家早已不再养猪了。

　　她真正意识到自己被孤立是在六年级的一天放学路上，那天她在语文课上不小心睡着了，放学后被老师批评，导致回家晚了二十分多钟。

　　在回家的小土路上，她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田小红被一个高年级男生围着，扬言要打她，旁边很多看热闹的同学。

　　田翠花鬼使神差的跑了过去，鬼使神差般挡在小红前面，“你凭什么打她，大人不能打小孩”。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

　　她被打的愣愣坐在地上，甚至连哭都没反应过来。

　　田翠花猛地挣开了眼，看了一眼闹钟，凌晨五点，这个梦做的太长了。

　　那个打她的男生是谁呢，她拼命地想了想，总也记不起来，她只记得小红看自己被打后飞快地跑回了家，留她一个人坐在长满杂草的地上，周围的同学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对她指指点点，骂她活该，多管闲事。

　　小孩子好像都爱跟风，从此很多人骂她的绰号，会在她没防备时迅速拽下她的裤子，会一群人把她推搡到男厕所门口，会大声地喊“老母猪的布鞋怎么露着大脚指头”，大笑地看着她出丑。

　　田翠花闭上眼，她不是没有反抗过，但反抗后面对的是变本加厉地嘲笑，她长大了，学会迎合别人，不再像以前那般横冲直撞。而同学们见她无趣，对她的嘲讽也就兴致缺缺，继而转向下一个目标。

　　叮叮叮……闹钟响了起来。

　　六点了，田翠花从床上爬了起来，叫醒弟弟，背着自己的红书包，拿着手电筒向学校走去。在路上她走的飞快，生怕遇到传闻中咬了很多人的疯狗，大人说被疯狗咬了会得狂犬病死掉。

　　她听说班里一个男同学被疯狗狂追，但他一直跑S弯，且跑的飞快，最后甩下了疯狗。那个男生这几天一直在以此吹牛，惹得同学一阵夸赞，当然事实无处取证。

　　田翠花牵着弟弟慌忙地走着，想着如果疯狗来了，她就抱住疯狗让弟弟先跑，毕竟自己长得胖，被咬一口应该没事，但弟弟就不一样了。

　　她总是爱想这些有的没的，所幸一路顺遂，到了学校。

　　“哎哎，你们听说没，这期末抽考人数出来了”前排两个女人叽叽喳喳讨论着。

　　抽考是十几所农村学校中的好成绩学生参加集中考试，以此判断学校的教学质量。

　　“不知道这次有几个，希望名额多一点。”

　　“那么多干嘛，也轮不到咱，我倒是希望有七个名额。”一个女生声音稍微大了些。

　　田翠花写字的笔顿了顿，抿了抿嘴唇继续做题。

　　“为啥啊，这还有啥讲究吗？”其中一个女生不解地问道。

　　“你傻啊，老母猪是第八名。”说完她们不约而同地看向田翠花，并相互对视了一下。

　　田翠花忽略几道充满不善的视线，继续若无其事地做题，但她知道，慌乱的思绪出卖了她。

　　叮铃叮铃叮铃……头发稀疏的校长又在拽着铃绳打上课铃了。

　　王老师拿着试卷进了教室，“同学们好，马上期末抽考了”她环顾了下四周。

　　“我们班是七个名额。”

　　啪嗒，田翠花的铅笔断了一节，她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

　　“所以今天考试，成绩前七名参加抽考。”说完王老师不顾全班同学的议论，把卷子分发下去。

　　田翠花接过试卷，窝着笔的手心满是汗，她要参加抽考的，她必须参加。

　　因为参加了老师就会发五块钱的考试费，那自己就有钱买小背心了。

　　她已经六年级了，身边的女生都有了性别意识，穿起了小背心，唯独她没有。她穿两件短袖也挡不住胸前的两点，所以她每次都会佝偻下背，不想让两点太过明显。

　　她静了静心，一题一题地往下做，不求快只求准，终于到了最后一道方程题。往常她都是直接放弃的，这次她耐心地读题、设x和y，根据问题列方程，求解，写答。

　　“时间到了，收卷。”

　　她刚好写下最后一个“5”。

　　“恁最后一道题答案咋写嘞啊”班里炸开了锅。

　　“啊，你还写出来了，俺题看都没看懂。”

　　“第一名你写的啥”，有人问班里的第一名田逸。

　　“15。”田逸淡淡的回了句。

　　“呀，俺们也是15！”成绩排名靠前的几个同学附和着。

　　田翠花趁着放学赶紧收拾了书包走出教室，一脸难过。

　　25，她的答案是25，她拿不到考试费了，也买不了小背心了。

　　她收拾着缝缝补补很多次的书包，放学回家了。

　　“妈，那个，俺能不能买个小背心，俺班很多同学都买了...”，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胸前的两点，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

　　妈妈继续忙着烧锅，“俺像你这年纪啥都没穿过，别浪费钱了，多裹两层就行了”。

　　田翠花背着书包去了堂屋，强忍眼中的泪水，盯着眼前的电视机发呆。

　　自己家的电视是全村第一个彩电，倒不是因为多富裕，相反，她们家现在成了全村倒数第二穷了，倒数第一穷的那家是因为妇女得了癌症。

　　这个彩电是父亲过年买的，那年翠花七岁，她还记得那个傍晚，他和牌友搬过来了一个大箱子，她还围在旁边，听说大箱子里面有人走来走去，还有很多“频道”，虽然自己也听不懂。

　　大箱子搬来的半夜她就听到那个男人殴打妈妈的场面，他拉着妈妈的脚，从堂屋拖到了院子里。

　　田翠花缩在角落，听着妈妈哭嚎的声音，还有间间续续的“家里的钱都被你偷去买电视了，俺们娘仨可怎么活啊”。

　　回应她的只有一次次落下的拳头。

　　可田翠花不敢去拉架，她讨厌过年，每次过年父亲都会殴打母亲，每次过年都没钱。

　　田翠花怔愣地看着眼前的电视，她甚至会邪恶的认为，为什么可以花几百块买电视，却没有五块钱给她买背心。

　　第二天

　　叮铃叮铃叮铃~

　　王老师抱着批改后的试卷进了班级，“我们班这次大家成绩普遍下降了，等一会讲题大家一定啊要注意听讲”。

　　“特别是最后一道，答案是25，有部分同学写的15，还有很大部分同学错的乱七八糟，现在念到名字的上来拿一下试卷”。

　　“张小珍74，段慧慧68……”

　　田翠花握了握手中的笔，“25，俺的就是25，那俺是不是就能是前七名了”她这样想着。

　　“田翠花89”

　　她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连忙去讲台拿试卷，又回到了座位上。

　　89，虽然最后一道大题对了，但是前面错了几道选择和填空题，“前面小题真的错太多了，那俺这次还能进前七吗”，她的心七上八下。

　　“好，现在试卷都发下去了，我念一下这次前七名的同学，念到的同学去集上参加抽考”，王老师宣布道。

　　“第一名，田逸”，虽然他最后结果是错的，但还是得了很多步骤分，再加上他前面全对了，所以考了96分。

　　“……”

　　“第七名，田翠花，你们七个放学后来办公室。”

　　田翠花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紧张的脸瞬间红了，原本就土气红的脸蛋更红了。

　　她魂不守舍的上完了剩下的课，放学后收拾着书包跟着其他六位同学去了办公室。

　　王老师停下了写教案的手，“我们这个周六去集上小学考试，周围各个村的小学都去集上，我来带队，考试科目是语文、数学、英语、政治、自然、科学，你们七个这周好好复习，以前我们村都是中等，不倒数就好，但你们也知道，我要求向来就高，这次我们要排在前三。”

　　王老师扫视了在队尾的田翠花“特别是你，别拖大家的后腿”。

　　田翠花紧张的抿了抿嘴，一时吓得没敢说话。

　　“好了你们回家吧，要说的都是这些了”。

　　田翠花因为是在最后，离门口比较近，所以第一个走出了门。

　　她这一周课上认真听课，课下也看起了书，也没有拼命学，但也不敢太过放松。

　　终于到了周末。

　　在大家集合后王老师领着去了集上的小学，因为科目较多，所以上午和下午都要考试。

　　到了中午，来不及让大家走回家吃完饭再来考试，所以王老师给了每个同学五块钱，当做这学期选上抽考的奖励，也算是参加抽考的午饭钱。

　　田翠花领了钱后说自己去趟厕所，便脱离了队伍。

　　来到厕所，她小心翼翼的把五块钱折起来，放到胸前的口袋里，她不忍心把自己那么辛苦得来的考试费买包子，宁愿饿着也要攒下来。

　　考试总是过的很快，同学们顺利考完试随老师回了村子。

　　田翠花和老师道别后就跑去了村口的小卖部，给了老板五块钱，让老板把挂在上面的背心拿了下来。

　　“咦~老是见恁往俺这店里瞅来瞅去，看来是瞅背心嘞呀，今天咋有钱了，这个四块钱，我再找你一块”。

　　田翠花脸红着接下了钢镚，接过背心就跑回了家。

　　她终于可以挺直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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