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折堕

　　“连您也不知道吗？”若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看他这幅模样，玉锵觉得有趣，“怎么？你觉得本尊应该知道？”
　　“嗯，我感觉主人您什么都懂。”若华认真地说，“因为您能在隐鬼之渊里开辟结界，很厉害。”
　　“这可不是本尊的结界，”玉锵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淡淡地说，“本尊也不过是鸠占鹊巢而已。”
　　若华歪了歪头，“什么意思？”
　　“你听说过安流子真仙吗？”玉锵问。
　　“听说过！”若华点头，“他是最后一位飞升的人，在他之后，世间再无人升仙。”
　　玉锵的眼眸中浮现几分嘲讽，果然如他所想。
　　“此地是安流子真仙的悟道之地，他正是在此处闭关三十九年，而后飞升成仙。”
　　若华惊讶地睁大了眼，“这个结界，是安流子真仙留下的？怪不得这里有这么多的灵植...”
　　玉锵抬手拧亮了那个塔灯，光芒驱散了不知不觉降临的黑暗，他没开口，静静地听着。
　　若华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但滚烫的目光还是暴露了他的心中波动，“这里是安流子真仙飞升之地，但飞升是无法带任何东西进入仙界的...所以这里还有很多安流子真仙留下的珍宝，对吗？”
　　真仙遗物，每一件都能在修仙界掀起一场惊世骇俗的风暴，光想到这四个字，若华就已经浑身发烫了。
　　“对，”玉锵说，他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水，这套茶具也是若华从储物袋里找到的，白瓷的茶具上绘着振翅欲飞的白鹤，几朵兰花明秀，“所以你要不要考虑接即墨越的班回去当个魔君？”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吃什么。
　　若华的脑回路有点跟不上，他迷茫地“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玉锵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要是想，安流子真仙留下的东西足够帮你大杀四方了，去当个魔君玩玩轻而易举。”
　　“可我为什么要当魔君啊？”若华问得非常诚恳，诚恳得让玉锵感觉他是个傻子。
　　“怎么？你不想报复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吗？”玉锵皱着眉问，“当上魔君可就没人敢欺负你了，而且想杀谁就杀谁，多有意思。”
　　若华摇摇头，“我不喜欢杀人。”
　　玉锵直视着那双澄澈的眼睛，忽然问了一句，“你恨过谁吗？”
　　“恨？”若华有点迷茫，他想了想，然后摇头，“我不知道。”
　　玉锵无端地笑了下，几乎是瞬间，银光骤闪，迸射而出，将毫无防备的若华钉死在身后的石壁上，十几根银线贯穿了他的身躯，殷红的血流出来，又滴落在地上。
　　“咳！”若华咳出一口血，他有点懵，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动手，“主人？”
　　玉锵走到若华面前，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俯身逼近那双眼睛。
　　“如果本尊现在杀了你，”玉锵低声说，声音里还带着些许笑意，他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深紫色眼瞳，“你恨不恨？”
　　他们的呼吸交缠，若华怔怔地回视着那双永夜般的眼睛，无端想这个人的眼睛好漂亮，像是他看到过的黑翡翠。
　　真奇怪，他的心脏也被贯穿了吗？
　　“我不知道，”若华说，他舔了舔唇，“...我不知道。”
　　玉锵的指尖微微放松，“刚刚本尊袭击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这次若华答得倒是很快，“我在想是不是哪句话惹主人您生气了。”
　　“除此之外呢？”
　　“没了。”
　　玉锵眸光微动，他松开手，银线也在空气里消失，失去了锚点的若华从石壁上滑下来，玉锵拎着他的后领，像拎着一只小狗一样把他拎回了木桌边。
　　“吃了。”
　　玉锵扔给他一颗丹药。
　　若华鼻翼微动，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这就是上次他喂给自己的药。
　　若华张嘴吞了，没有尝出什么味道。
　　“其他人袭击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想的吗？”玉锵问。
　　“不是，”若华摇摇头，“我那时想的是，杀了他们。”
　　“如果他们没死呢？”
　　“没死就没死...”
　　“你没有想过总有一天要复...回去把那些人杀了吗？”
　　“没有，争斗结束就结束了，打架的时候我很生气，但是打完就打完了。”
　　“原来会生气啊...那他们说你不详的时候呢？”
　　“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会带来麻烦，心里有点不开心。”
　　“孟理结婚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开心。”
　　“吃不上饭的时候呢？”
　　“不开心。”
　　“挨打的时候呢？”
　　“不开心。”
　　“杀了那个李家少爷的时候呢？”
　　“开心。”
　　“...本尊现在开始怀疑你是不是人类了，”玉锵难得有些真实的情绪表露，他目光复杂打量着若华，像是第一次见他，“你不仅是不懂爱，你还不懂恨...”
　　“你只懂情绪，不懂情感。”
　　“就像头野兽。”
　　若华舔了舔自己手心的血，他没太明白玉锵的意思，只说：“可能我真的是野兽吧，所以那些灵兽才会在我快死的时候一次次来救我。”
　　玉锵心头一动，“什么是灵兽会去救你？”
　　“啊，就是我流浪……”若华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流浪？你离开魔宫了？”
　　“嗯，我六岁的时候，”若华说，“桃月狼——就是我跟您说过的，那个把我养大的灵兽，每年过年，它都带我去山顶看烟花，我六岁那年的春节，也照常上山，那次我们看完烟花，我一个人下山，刚到山下，就看到一帮埋伏的黑衣人，那些人看见我就动手了，他们想杀了我。桃月狼听到声音赶忙带着灵兽帮我挡下那些人，我从那个时候就跑了，离开了魔宫。”
　　若华记得离开的那一天，正是新年伊始，魔域里灯火通明，歌舞放肆，花酒醉人，喧嚣吵闹。
　　他浑身是伤，血星星点点地流了一路，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灰老鼠，孤零零地在人群里浮沉。
　　他就这么走了，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看一眼那个魔域的圣地，那个他诞生的地方。
　　“谁会想杀你？”玉锵问。
　　“我不知道，但可能是即墨锋，他是即墨越大儿子，内定的即墨家下任家主。他反正一直都不太喜欢我，从小到大没少打我。”若华忿忿地说。
　　“怎么，你没还手？”玉锵又眯着眼笑起来。
　　“……还了，”若华目光游移，小声说，“还弄瞎了他的一只眼。”
　　“不过！”但很快他就急着给自己辩解，“那是他先动手的！他先剥了我脸上的皮！”
　　玉锵笑意清浅，“这么着急解释干嘛呢？本尊又没说你做得不对。”
　　若华抿了抿唇，声音闷闷的，“我怕您认为我是坏人……我怕您讨厌我……”
　　“本尊的确讨厌你。”玉锵毫不客气地说。
　　若华一副受伤的表情。
　　“但不是因为你的好坏，”玉锵继续说，“而且因为你毁了本尊的天冬花。”
　　若华闻言又心虚又有点莫名的开心，桌下的双脚轻轻晃了晃。
　　“离开魔宫，你就开始流浪了？”玉锵把话题拉回去。
　　“嗯！”若华用力地点点头，“我去了很多地方，看到了很多风景，虽然也遇到很多不开心的事情，但我还是觉得这个世界蛮好的。”
　　“……为什么？”
　　“有一次，我走到了一个小村庄，那个村子人不多，我本想赶紧过去，结果被发现了，几个男人拿着棍棒堵在我面前，他们的声音都在抖，但还是一遍遍说不让我过去，不然就动手了，我就和他们打起来了。”
　　“你打得过？”
　　“打不过，”若华说，“但这种事情遇到多了，我就有办法了，我把匕首抵在一个男孩脖子上，他年纪不算大，也好对付，然后威胁村民让开，我就这么穿过了村庄。”
　　“离开村子的时候，我放开了那个男孩，刚离开几步，就看到一个小女孩，和我差不多大，跑到那个男孩旁边哭着喊着说哥哥，那个被我放了的男孩一边瞪着我，一边挡在女孩面前说自己会好好保护她的。”
　　玉锵托着腮，不知什么时候又摸出了一坛酒，“所以？”
　　“所以我觉得他其实是个好人，”若华说，“他们只是相信我是不好的东西，才会对我那样，但在其他人面前，他可能也是一个值得依赖的哥哥、儿子，他有自己的人生。”
　　“你倒是想得通透，”玉锵灌了口酒，“但你不觉得委屈吗？既然他们都是好人，那你为什么就得当那个不好的东西呢？你又没做错什么。”
　　“……我不知道。”若华小声说，“但我有时候确实很不开心。”
　　“你就没试过闭眼装瞎子？”玉锵好奇地问。
　　“骗人是不好的。”若华说得非常自然。
　　“本尊现在发现你简直就是一个又蠢又笨而且无可救药的傻子。”玉锵抬手给了若华一个脑瓜崩，若华已经发现了，只要这个人对自己不太满意，就会来这么一手。
　　他捂着额头，有点委屈，“难道不对吗？”
　　玉锵“啧”了一声，“原来你还真是个滥好人。”
　　“没有吧...我杀过很多人的。”若华放下手，“也打过很多架，所以有时候也会被打得快死了，这个时候就会有一些灵兽带着一些灵植来救我。”
　　怪不得他能直接生吞天冬花。玉锵这就明白了，原来是因为之前就这么干过。
　　“那你是为何落入这里？”玉锵问，“这次没有灵兽救你了吗？”
　　若华抬头望向头顶的石壁，“上面有片很大的森林，听说很危险，还有禁制，旁边城镇的人都对这片森林避之不及，但我很喜欢这种地方，因为没人，而且食物充足。所以离开那个城镇之后，我在森林里住了三天，第三天中午，我捉了只兔子当午饭，结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两个小孩，看见我手里的兔子就急了，非要跟我动手，要我还他们的兔子，简直是可笑，那兔子只是低级灵兽，而且又不是只有这一只。”
　　玉锵右手搭在酒坛子上，支着下巴问，“你没打赢？”
　　“我本来能赢的！但是....”若华神情有点不服气，不满地说，“如果不是那一根破绳子....我只是打不过那个绳子...而已....”
　　绳子？应该是缚仙绳吧。玉锵心想。
　　“所以，你就跳下来了？”玉锵的指尖轻叩酒坛，“你应该知道这里是隐鬼之渊。”
　　“我无路可退，”若华说，“反正被他们带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倒是果决。”玉锵赞赏了一句。
　　“不过这附近竟然也有城镇了啊，”玉锵摩挲着酒坛的坛口，“之前还是活人禁入的地方。”
　　“为什么？”若华困惑问，歪了歪头，“这片森林除了有隐鬼之渊之外也没什么危险了啊？而且隐鬼之渊又不会攻击别人…这片森林明明很美，食物也很多。”
　　“怪不得你能和孟理做朋友，”玉锵轻笑一声，“原来你也是个呆子。”
　　若华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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