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相忆

　　我听到这一句，身上不由地一颤——什么？申媛不是已经被废黜了么？为什么还会在府中？那么以后，我要如何自处呢？
　　睿亲王似是察觉到了我的心思，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沉声道：“爷知道，申媛曾经身为嫡妃，你们日日相见，多少是有些不自在。可是申家到底还是长公主的亲家，况且她还有爷的骨血在。纵然是犯了什么错，也得给她三分面子。自然了，如今府里是你当家，嫡妃的名分亦是落在你身上，申媛亦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如今，爷不求旁的，只求王府里头安生些，也就罢了。”
　　我被他这一席话说得有些气结，什么叫做“申媛亦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难道是说我年纪小，不知进退么？况且今日是我新婚之喜，纵然他对申媛有情分在，又何必在今日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来听？然而我的手被他紧紧地握着，那种无可奈何的压迫感让我无法将心中的不满表现出来，末了我亦只好尽力笑道：“这个自然，妾身一定尽力打理王府内院，不让王爷失望。”
　　睿亲王似是很满意我的回答，微微笑了笑道：“结发为夫妻，便是执子之手，两不相离。好了，叫喜娘进来给你卸妆吧，累了一日，总该歇歇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褪去的朱钗环佩，亦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坐进了热水氤氲的浴桶。总之，大婚的这一日，于我而言，更像是一种半似无奈的羞辱——我既搞不明白睿亲王究竟对我有几分真心，又搞不明白我应该以何种态度去面对申媛。
　　说穿了，我终是不明白，我的姻缘究竟是谁手中的一枚棋子。
　　我越想这些，脑子里便越是嗡嗡地令人厌烦。末了，我也不耐烦在这浴桶中没完没了地泡着，便唤了素卿进来与我收拾。只想着赶紧回房去好好睡一觉，以暂时逃开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是非。
　　然而一转进卧房，瞧见睿亲王已经换了寝衣，正坐在床沿上看书，我方清醒过来——是了，今日是新婚之夜，怎地忘了婚仪还剩下最后的洞房花烛呢！
　　想到这里，我刚刚平复的心情又一次紧张了起来，想起之前嬷嬷讲的止步扬声的规矩，我还是故意加重了脚步，提醒睿亲王道：“王爷，这会子天晚了，若是看书，倒是多点几盏灯才是。”
　　睿亲王听到我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来。只见他一面将手里的书丢开，一面对我招手道：“这么快就收拾妥当了？爷当你还要有一会子。既然这样，便过来罢。”
　　我见他已经丢开了书躺在床上，便也不敢发愣，忙尽快走到床边。不一刻，睿亲王便道：“闭上眼。”
　　我无法，只得点头道：“是。”
　　我合上双眼，仿佛周围亦是陷入了一种摸不透的黑暗中。我只得紧紧地抓住了床帏，尽力克制着自己的不适。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我一夜都没有合眼。
　　所谓洞房花烛，并没有让我有甚么多余的欣喜。出阁之前，婶婶亦曾经与我细细讲过夫妻相处之道。然而欢愉总是别人家的，对我而言，那画中女子千娇百媚的神态似乎并没有出现在我的脸上。
　　这一夜，王爷似是在尽力完成白帕落红的任务。很快，他便翻身躲到一旁，含糊地对我道：“睡罢。”
　　是的，躲到一旁，他是背对着我的。
　　我咬了咬牙，总觉得有些难过。于是轻轻地将锦被为他盖上。那一刻，我以为他要推开我，然而几乎不及我多想些什么，他便伸手抓住了我的手，安抚似的摩挲了一下道：“睡罢。”
　　我有些眷恋他方才的温情，便忍不住贴近了他一些。他亦是不反感，只是没有更多的反应。不多时，我听到他那一边的气息愈发沉稳——他睡着了。
　　我叹了口气，却难以入睡。其实，早在嫁给他之前，我便猜到我的婚姻不可能有多么顺遂。诚然，宇文皇室三代帝王都是情种，亦对发妻情根深种。可我明白一点——我，许静岚，并不是宇文佑鸿的发妻。
　　因为，他的结发之位早在十三年前给了那个叫申媛的女人。纵然现在申媛已被废黜，可是她仍在府中。而且，我能感觉到，佑鸿对她的用情之深，怕是早已超出了我的估量。
　　既如此，申媛为什么会被废黜名分呢？
　　虽说之前已听过各种各样的说法——有的说申媛面貌不过中人之姿，不堪为亲王良配；有的说申媛子嗣艰难，成婚十三年也只有一子；甚而还有人说，申媛本人生性奇妒，不容王府后院其他女人有子。
　　然而，凭着我和申媛的一面之缘，我便已经笃定，以她的恬然温和，必不是因为那些原因才被废黜的。
　　难道，是因为朝廷拉拢海西，她才不得已让出了嫡妃的位子么？
　　想到这里，我突然心下一惊——是呵，朝廷亦是为拉拢海西，制衡中原，这才有了海西新后入宫，甚至连我本人的姻缘亦是因为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申媛被废黜的罪名只怕是莫须有的！
　　如果是这样，我又要如何与她相处？王爷看样子对她亦是情分不浅，若是他日申媛母以子贵，是不是被废黜的就变成了我呢？
　　我正在心惊中，突然睿王爷一个翻身，突然转脸面对着我。我被吓了一跳，立时想抽回被他握住的小臂，孰料他并没有松手，反而甚是熟练地将我的手握在了他的胸前，口中喃喃道：“媛儿，莫怕，我在这里。莫怕……”
　　媛儿，好亲切的叫法。
　　我有些怔怔地看着睿亲王的面庞，眼前这个大我十岁的男人，无论从外貌上还是气质上，早已有了成熟男子的刚毅和深沉。即便是在睡梦中，他与身俱来的那一分王者之气仍就让我有种情不自禁的依恋感。
　　然而再说依恋，我似是也无法取代申媛在他心中的位置。毕竟那一声如同寻常夫妻的自称，他尚未在我面前提起。
　　于是，就在这样的辗转思量之间，我的新婚之夜便结束了。

　　翌日，便是进宫叩拜诸位长辈的日子。刚过寅时不久，我便听到外面有嬷嬷在叫起了。几乎是同时，王爷也睁开了眼睛，我亦是要随着规矩起来伺候他，便连忙起身道：“王爷，嬷嬷叫起了，今儿还得进宫。”
　　他淡淡地答应了我一声，便自顾自地抬高了声音叫外头预备伺候的人进来。我正犹豫要从何处服侍他洗漱更衣，却见他已经接过了侍女手上的茶杯。我知道他这是要漱口，便忙站在一旁等他递过来用罢了的杯盏。他一抬头，见到我在做这些，倒突然生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只道：“你不必忙这些，丫头都在呢。倒是让她们赶紧伺候你梳头，这个更费些时间。”
　　我点点头，便转身坐在妆台前。素卿亦是手快，不多时，五凤朝仪的发髻便收拾利落了。因着是头一天进宫，衣服亦没什么好挑选的，不过循例穿了吉服便可以出门。王爷亦是看我收拾好了，便起身向外走去，我想大约是要先用写早饭，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谁知，到了寝殿的正堂，里面已经整整齐齐站着不少人了。我没想到府中人要在我们进宫前先跟我们磕头，便忙用眼神示意素卿，要她转回房中取初次见面的赏仪。王爷竟然也有些意外，只道：“唔，你们这么早便过来了？”
　　站在最中间的一个身着橘色衣衫的女子浅笑道：“不敢耽搁了爷和王妃进宫的时辰，但等您们都回来再磕头也是乱了礼数。妾身等就提前在这里候着了，等下还能伺候爷和王妃的早膳。”
　　王爷点点头，用眼神示意我坐在正堂的主位的椅子上，一干人便开始给我们行礼。礼毕，王爷指着方才那个开口说话的橘衫女子道：“这是赵孺子，她做事儿干练，之前后院一些事儿，她也能分担些。”
　　我点点头，示意素卿将备好的赏仪发给了她，这女子倒也勤谨，一直笑着说承让。王爷的态度却淡淡的，见我下了赏仪，便又指着后面几个人道：“那是魏氏、薛氏、林氏。都是前些年进府的，都封了孺子。之前赵氏年纪大些，所以她带着几个小的也算安稳。如今你来了，看着打理便是。”
　　我亦点点头，心里觉得这些没子嗣的妾室倒也不足为惧。正待开口传饭的时候，却见王爷轻轻叹了一口气，问着下人们道：“申媛呢？怎么今日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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