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公主俘虏了她少时最恨的老师。
*
太空歌剧。
混合向,有一些审核不给我通过以及作者不愿意剧透的雷人内容,有雷点的读者我们就此别过。
如果喜欢,请给我留言。
内容标签: 科幻 西方罗曼 机甲 星际 正剧 对照组

搜索关键字:主角:艾琳娜,雷丁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公主俘虏了她少时最恨的老师。

立意: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总点击数: 4   总书评数:2 当前被收藏数:2 文章积分:438,218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幻想未来-科幻
  • 作品视角: 不明
  • 所属系列: 星辰远歌
    之 Scar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9826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本文作者建议21岁以上读者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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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死于心碎

作者: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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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死于心碎


      人人都杀死他们所爱,
      来听听他们用的办法,
      有人用嫌恶的表情,
      有人用讨好的语言,
      怯懦的人啊,用一个亲吻,
      勇敢的人啊,用一柄长剑!
      有人在年少时毁灭他们所爱,
      有人却在年老时做下这勾当;
      有人用欲望扼死所爱,
      有人却凭着金钱绞杀,
      心肠好的人会用上刀,
      因刀使死者尽快凉透。
      有人的爱太少,有的却太久,
      有的能拿来卖,别人过来买;
      有人干这事时要流许多眼泪,
      有人却连叹息都没有过一声:
      纵人人都杀死他们所爱,
      可人人都不曾为此死去。
      ——王尔德,《雷丁监狱之歌》
      ***
      艾琳娜公主撬开舱门时,雷丁·拜尔雷德尚还意识清醒。当年还在长个的小公主此刻已经成年,投出来的高大影子能够完全把雷丁笼罩。这架机甲能源核心已经报废,舱室里没有任何光源,舱口是最明亮的地方,因此,逆光让艾琳娜的面容不甚清楚。不过当她开口时,声音里的兴奋和笑意是十分清楚的。
      “好久不见啊,老师。”公主对雷丁说。
      听到那声老师,雷丁失笑。他微张开因失血而显得干枯而惨白的嘴唇,似乎是想对小公主说点什么,可他的伤势不容他闲谈。他昏过去了。
      再次醒来,雷丁鼻息间满是修复仓填充剂的那股独特味道。很久以前,雷丁的一个战友形容说,那是被太阳晒过的麦子的香气。当时他们那个作战单位除了那人外,没有一个真的去过农场,闻过被太阳晒过的麦子是什么味道。但他们纷纷同意,觉得这比喻真好,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他们提起修复仓,不说修复仓这个词,而是说被太阳晒过的麦子。
      如今他们已经全都死了,只剩雷丁一个人记得这个比喻。他躺着,想着这个比喻,想到——他想吃刚出烤箱的淋了蜂蜜的面包。
      修复仓能把人的身体完全修复,也就是说,把人恢复到身体健康、精力充沛、腹中空空的状态。可能是饥饿感太强烈,他居然尝试起活动身体。分明他没有因为重伤后的修复仓综合征而失忆,他知道自己现在并不在德里西,而是哈莫茨——他在帝国,是俘虏。
      果然,他是被束缚着。手腕和脚踝上都紧紧箍着什么。他轻轻一哂。他看不到那个是什么,但不用看他也能知道——那是重力锁。
      曾经也有一个人很喜欢往他身上拷这玩意。血缘啊!他在心里这么感叹着。恰在此时,房门开了。雷丁打量着走进这房间的艾琳娜公主——她穿着帝国机甲驾驶员的深蓝色制服【】。他的视线慢慢【】移到她脸上,对上公主深蓝色的眼睛。艾琳娜一眨不眨地注视他,明艳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雷丁想,小公主那笑容的含义是这样:她想要折磨的人已经苏醒,她不用再费心去唤醒他,她对这种状况感到满意。
      *
      “您真的把雷丁·拜尔雷德给艾琳娜殿下了?”皇帝的好友皱着眉头问。
      “说好了的,她打下来的猎物都是她的。”皇帝无奈地说。
      “但那是雷丁呀!”
      “但那是艾琳娜呀!”
      “所以才更不能把雷丁·拜尔雷德交给殿下了呀!”
      皇帝知道密友的意思。全帝国的上流社会都知道,艾琳娜公主和叛出帝国的天才机甲驾驶员雷丁·拜尔雷德有仇。当年,雷丁·拜尔雷德接受了皇帝的任命担任教官,给包括小公主在内的几个天赋异禀的孩子上机甲驾驶的训练课程,从小公主十三岁开始,直到雷丁叛出帝国。因为即使是面对皇帝的女儿也从不放松要求的严厉的态度,艾琳娜公主深深地恨上了这个严厉的老师。当失踪的雷丁·拜尔雷德被确认是叛至敌国的消息传到艾琳娜公主耳朵里时,小公主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太好了!
      “她从那时候起就盼望着此刻了,”皇帝说,“在星海上,驾驶舱里,堂堂正正和老师对决,把老师击落,俘虏他——我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忍心剥夺她实现愿望的机会呢?再说,本来就是靠她把他打下来的……”
      “但您不只是一个哥哥,还是一个皇帝啊。”皇帝的密友,一位侯爵,不赞同地摇摇头,“更别提她对他的怨恨,说穿了只是一个从小以来被溺爱惯了的小女孩头一次遇到对她公正处事,绝不徇私的态度端正的好老师的怨恨——雷丁·拜尔雷德是个好老师,只有艾琳娜殿下会否认这一点。”
      当时,大部分人都震惊于艾琳娜的表现的,一直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居然在学习开机甲这件事上表现出了这样强的毅力和决心,在十五岁的年纪就取得了联赛的第一名,综合成绩比雷丁当年还要高。
      虽然令小公主本人非常不满,但人们普遍观点都是这样:她的成绩要归功于雷丁。
      “我不否认她是对雷丁·拜尔雷德颇有微词,但我想,也没到‘怨恨’的程度吧?可能也就是打几顿,骂几顿。嗯……也可能让他做她的宠物?雷丁·拜尔雷德毕竟挺英俊的……哈哈,反正不会是最终弄死他。”
      “也可能把雷丁·拜尔雷德弄残,”侯爵提醒皇帝,“让他再也开不了他引以为豪的机甲。”
      皇帝叹了口气。
      “确实,也有可能这样……唉,艾琳娜虽然岁数长了,脾气却总还是像个小孩子,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也不考虑后果。机甲驾驶那么困难,有天赋的驾驶员那么稀有,厉害的驾驶员屈指可数,每少一个都是莫大的损失。别说贵族,询问帝国任何一位公民,应该怎么处置雷丁·拜尔雷德,他们都说不出应该弄死他或者弄残他,但艾琳娜,我真是担心啊……”皇帝抱怨着。虽然是抱怨,可他语气里某种微妙的口吻却显示,他对公主的态度并不只有这番言辞所显示的那般不满,甚至还有一点宠溺在里头。而他眼睛里的笑意则有这种意思:唉呀,真拿她没有办法!这就是一个哥哥对他最宠爱的妹妹的态度:真是拿她没有办法,虽然她总是闯祸,现在看起来也还是要闯祸——但都是可以接受的,不是什么值得她的哥哥板起脸来教训她的大错。
      皇帝的密友望着皇帝,知道自己这番游说是毫无成效了。他叹了口气,在心里只盼望艾琳娜公主真如她的哥哥所说,没有她表面看起来那样,那么那么地恨雷丁吧!
      *
      “啊,对不起,老师!”艾琳娜公主故作惊讶地说,“是不是我太用力了?”
      这么说着,她却更用力地用鞋底去踩雷丁的脸。她的老师被重力锁困在地上,无法挣脱,却挺不住他徒劳地挣扎。【】
      “我真是太过分了,老师。”艾琳娜公主说,“明明您那时候都没这么体罚过我,我现在却要这么体罚您——哈哈!”
      【】艾琳娜垂着头睥睨着他,用一种森然的口吻对他说:
      “来求我啊。”
      【】他【】没有求她。
      扫地机器人检测到任务,慢慢地移动过来。【】
      “你怎么不求我啊,老师?”艾琳娜的靴底仍然放在雷丁的脸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踩他。接着,她听见了苏醒之后,雷丁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你不会。”
      圆形的机器挨上了男人的侧腰,电子音发出提醒,请他挪动位置,让它清理这里。
      【】
      她【】快乐地笑了。
      “你真聪明,老师。”
      *
      通讯接通,全息影像投放出来。
      “嗨,艾琳娜……我想我没有打扰你吧?”
      艾琳娜把毛巾搭在头发上。
      “没有,我刚结束,你来得正好!”她告诉她。这是小公主的好朋友,从学龄前的年纪就在呆在一块玩了。像这样子陪小公主一起玩的同龄人有好几个,但她要特殊一点——她是唯一一个和小公主一起走上训练场,在雷丁·拜尔雷德那里接受训练,成为了一名货真价实的机甲驾驶员的人。
      所以,从通讯的一开始,她们就顺理成章地聊起了雷丁——或者说,艾琳娜和她骂起了雷丁。
      “他还是那个欠揍的模样!”公主说,“活该让他直接死在驾驶舱里!”全息投影里的人显出了些许不自在。不过,即使是平常的公主也不是个会体贴别人感受的人,何况现在她正情绪激动呢?她辱骂起雷丁,用各种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脏话,如果让宫廷礼仪官听见了准会对她大呼小叫起来。
      “但……但是……他教的东西都很有用的……”她的朋友说。
      “所以他才是全世界最烂的老师——明明很厉害,却一定要像那些水平一般的教官一样,从打压学生上找存在感——你还记不得那一次……”
      于是,话题变成了回忆往事。虽然不像小公主这样憎恨这个老师,但提起他过去怎么对他们吹毛求疵,用他那些严苛的标准设置奖惩规则,把他们这些学生折磨得天天怀疑人生时,艾琳娜的朋友不免也真情实感地抱怨起雷丁了。这么过了一会,艾琳娜公主又从回忆中联想起了雷丁现在的处境,得意非常。
      “哈哈,他现在可是落到我手里了——今天下午我可是好好在他身上报了我的大仇的万分之一!”
      “啊,艾琳娜……”说到这个话题,全息影像里的人好像被提醒了什么似的,犹犹豫豫地说起来,“不管怎么说,也不要玩的太过火了吧……说起来,也正是雷丁的打压,让你有了今天这样杰出的成绩,不是吗?”
      艾琳娜扯下头上的毛巾,恼火地看着全息影像里的挚友,对方瑟缩了一下。
      “是你表哥或者我哥叫你来敲打我的吧?”她说,“听好了——我能有今天的成绩,是因为我自己厉害,不是他的功劳——他跑了!”
      对方立刻顺着她的话说起来:“当然,肯定是你自己的努力啦,艾琳娜,我没有说完全是他的功劳。他跑了的时候我就没遗憾过……但是,从事实来说,不正是因为想向他证明自己,你才……”
      她望着艾琳娜,明智地吞下了剩余的话,转头说起别的:“而且,想想他的价值,他的战绩……皇帝多半会赦免他,让他能继续为帝国效劳……”
      “他现在是我的俘虏。”艾琳娜矜傲地抬起下巴,“应该来问我会不会赦免他。”
      “呃……但是俘虏的处置从法理上来说,皇帝……”
      “哥哥已经把他送给我了。他承诺,雷丁·拜尔雷德随便我处置。”
      “随、随便……真的吗?”全息影像里的声音紧张起来。
      “真的,我可以随我心意对待他——我可以永远囚禁他,让他再也见不到天光,每天用浸了盐水的鞭子打他,把他的四肢剁下来做成人棍,最后杀了,尸体烧了,灰烬洒在星海——不会有人来管我,因为这是皇帝给我的权力。”
      “你……你真会这么做吗,艾琳娜?”
      像是恶作剧得逞,艾琳娜的脸上重新露出愉快的笑容,先前的怒火已经不见踪影。
      “谁知道呢?先挂了,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等明天到来,在他身上体验新的玩法了!”
      她结束了通讯。
      *
      艾琳娜【】哼着歌【】
      “我父亲和你这么玩过吗?”她突然这么问他。他没有回答,就像苏醒后的大部分时候一样,好像她是在审讯他,他必须要保持沉默。
      “那我就当没有啦,老师。”她于是说【】
      她听到了笑声,是她十几岁时经常听见的他的那种笑声,轻轻的,短促的,含着不可忽视的刺痛着她的轻蔑。因为那时候他是个成年人,而她是个孩子。成年人总是看不起孩子,因为他们天然比他们优越——比他们活得久,比他们能力强,比他们见得多,比他们……更容易被旁人信任。
      【】
      她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重新摆正,让他看着她。
      “你后悔吗?”她说,“要是你那时候没有拒绝过我,兴许我现在会对你好很多呢。反正你终究会被我【】到。”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对记忆中总是冷冰冰的灰眼睛——它们现在看起来湿润,明亮,显得有些可怜。
      可那神情还是没什么变化。他稍微缓过来些,就变回了那样。对她不耐烦,轻蔑,挑剔她的不足,不管她已经做到了什么。
      “那时候你还不到十六岁。”他对她说。
      是啊,多么愚蠢啊,问他这种问题。他无论如何都会拒绝的,因为,呵呵,正人君子的雷丁·拜尔雷德勋爵,不会【】没有【】同意权的小姑娘。
      艾琳娜冷笑一声。
      “所以要是我十六岁的时候去找你,你就会接受了吗?”
      再一次,她被否定。
      “我不会,”雷丁说,“忘了吗——你十六岁生日之前,我已经走了。”
      *
      艾琳娜公主是帝国当下最好的机甲驾驶员,此次又在战场上击落雷丁·拜尔雷德,她可以说是这片星域最好的机甲驾驶员了。因此,公主殿下的凯旋式非常隆重。
      但小公主不管长了多少岁,取得了什么成绩,还是那个骄纵的公主殿下。电视转播里,人们看见她面无表情,心不在焉。后来在皇宫里举行的不允许任何媒体留影只有受邀参加的人才获准进入的庆祝晚宴上——她只在开始的时候露了一面,之后直接找不见人影了。
      *
      “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放我回去吧。”艾琳娜对她的哥哥说。
      “我们谈完就结束了——”皇帝说。
      “有什么可谈的,是报告写的不够详细,还是全息通讯的时候有信号干扰你什么话没听清楚?”
      “也可以是好几个月不见,想念你了嘛,妹妹。”
      艾琳娜摆摆手。
      “噫——我早就过了吃这套的年纪了,哥!”
      皇帝叹了口气,在他舒适的扶手椅上坐下来。
      “真想念你小时候啊……好吧,我长话短说。我想和你谈谈雷丁·拜尔雷德……”
      公主闻言立刻戒备起来。
      “你想收走他?”
      “不是,不是……只是提出我的一个希望,不要在他身上留下终身残疾,好吗?以后有需要的时候,让他还能出来在公众面前走一圈,让大家知道,我们是一个珍惜人才的国家。”
      除了这些,还有一大堆腹稿在皇帝的脑子里。他准备好了进行一场论战,主题是别把过去的事再放心上了,随便玩玩,差不多就行了。
      令他意外的是,接下来他的小妹妹却没有生气地大呼小叫,埋怨他收回成命,坚持维护自己随意处置雷丁·拜尔雷德的权力。
      “我从来没有打算过对他造成过什么让他再也开不了机甲的终身残疾,”艾琳娜冷冷地说,“要是你只是担心的是这个,那你可以抛掉你那无用的忧心了。”
      皇帝没有把小公主言辞中不礼貌的地方放在心上,唯一令他有点讶然的是——居然就答应了?——啊,所以说嘛!小女孩终究还是长大了,他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她已经走出来了,知道雷丁·拜尔雷德当年对她算不上有多……
      “但我是不会放过他的。”艾琳娜又恶狠狠地这样说道,“休想从我手里把他拿走!”
      “嗯,当然……他当初对你那么不好……其实最开始我听父亲说要派他去教你的时候,我可真是吓了一跳呢!我还记得上学的时候,每天都能看见他被他的父亲在操场罚负重跑,当时看着他一边哭,一边跑,我就庆幸,幸好我不是那个伯爵的儿子,而是父亲的儿子;幸好我连那个严厉的人的学生都不是,只远远地看他训练他的儿子……”
      “你说这些是想让我同情他吗?!他和我一样大的时候过得比我惨多了,所以我应该原谅他让我也过得和他一样惨?!”
      “你肯定没他那时候惨……咳,我是说,情有可原,他是被那么训练出来的,他觉得那就是最好的训练方式——严格,把学生逼到极限,超越极限——而且,他从来没体罚过你——”
      “他只是没体罚过而已!”艾琳娜愤怒地说,“他是想把我练废!”
      皇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艾琳娜知道她的哥哥——他永远不会真的因为体贴别人的心理感受,就把想说的话吞回去。
      “你没有被练废啊,艾琳娜,”他说,“你成为了一个出众的驾驶员,而且青出于蓝胜于蓝,比他更优秀。说真的,妹妹,你十几岁的时候坚持觉得他是想毁掉你,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你也长大了——这两天,你也应该和他聊过些什么吧?——你对当年的事就没有一点改观吗?”
      “没有。”艾琳娜断然回答,“说来说去,你们永远一直都那样,觉得我当年指控他是因为我骄纵任性,我的指控全是子虚乌有,他的借口却是真实情况——他是为了我好,他只是在正常训练,他是一个正常的——‘优秀的!’——老师!”
      皇帝凝望着她,好一会没说话。并不是因为他理解了她,她知道他的表情里有这种意思:我觉得雷丁·拜尔雷德就是一个优秀的好老师,所以你才会这样优秀。
      皇帝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因为——没必要。
      “好吧,不管怎么说……你知道保留他的价值,让他日后能派上用场就成……祝你玩得愉快,妹妹。”
      *
      雷丁披着一件外套,在他的新牢笼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他在行走,这比他想象中要好,他还以为小公主会把重力锁设置成只允许他在地上爬。这是一个很大的别墅,或者应该说是宫室?哈莫茨的皇室有这种癖好,把他们占有的每一个普普通通的别墅命名为“宫殿”,来彰显他们作为皇族的特殊身份。
      他突然看到了自己,于是他向自己走去。
      这是一面巨大的穿衣镜,边框有自清洁装置,让镜面看起来纤尘不染,澄净明透。多亏了科学进步,此刻的人类已经不像遥远传说里那样会衰老,会有皱纹爬上皮肤。看看这张脸,从他二十岁之后几乎就没有任何变化了。但是,真奇怪啊,他每次照镜子都能看到变化,好大的变化。
      即便科学让□□永葆青春,它却还是阻止不了时间在人类的心灵里留下刻痕。
      从他身后传来了一扇门开启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接着,小公主出现在镜影里。她的变化也很大。她的变化总是很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不过他的膝盖,后来,不到他的腰,后来,不到他的胸口。
      但后来就越来越高了。他简直是看着她长高的,从超过他的胸口到超过他的下巴。那个阶段她长个长得异常迅猛。最后,她到了踮起脚尖就能吻他的高度。
      艾琳娜站在他背后,抱起手臂,通过镜面的反射和他对视。
      “那时候你为什么要叛国出逃?”她问。
      “你知道为什么。”他回答。
      “只是因为那个原因吗?”
      “只是因为那个原因。”
      小公主果然不是会问出更多愚蠢问题的人。得到这个回答,她就满意了,点一点下巴。
      “跪下来。”她说。
      *
      那一年是十四岁还是十五岁?她记不太清了。在学校这个四季如春,每天的生活安排基本和气候一样没什么变化的地方,人会分不清现在是几月,现在是哪一年。每一个今天都过得好像和每一个昨天一样,而每一个明天也会和每一个今天一样。
      那一天很不一样,皇帝来视察。
      皇帝来视察,因为他的女儿在这里——最初他的女儿是这么以为的。皇帝来视察,在这里住了两天一夜——这短短的两天一夜里他的女儿发现了,原来他来视察不是为了来看她。
      或者更准确点说,不只是为了来看她。
      这是一个作战行动,她当时这样定义自己的行为。在她父亲,皇帝,抵达学校的早上,皇帝的随行人员最后一次检查过学校之后,她偷偷溜进雷丁的办公室,在书桌下黏了一个窃听器。之所以要制定这项作战计划,是因为她觉得雷丁肯定要和她父亲说不少她的坏话。要取得胜利,信息是关键。她要听清楚他对皇帝说的所有话,然后再做出应对方案。
      实在是一种可悲的被害妄想。都是雷丁把她逼成这样的。
      他们是在中午,午饭之后走进他的办公室的。她谢绝了同伴中午去打球的邀请,躲进寝室,不想错过雷丁的任何一句话。于是她就听见——雷丁和皇帝只在谈话的一开始提了几句的她——“她是很有天赋的,对吧?”“嗯。”——然后,话题就转向了雷丁。她好一会没听明白他们在谈什么,皇帝一会说天气,一会说花园里的花,一会又说:“梦想在自己的学生身上实现,不是也很好吗,雷丁?”
      而雷丁大部分时候,只是又轻又缓地,“嗯。”
      后来,在好一阵的沉默后,她猝不及防听见了那个真相:“我舍不得你上战场,是因为我爱你。而艾琳娜……我之所以要让这样一个她降生,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坐进驾驶舱,帮助她的兄长征服星海。”
      “我知道,陛下。”雷丁说,“我已经释怀了。”
      她瞪着寝室的天花板。她从来没想过。
      第一次听说教她开机甲的老师是雷丁·拜尔雷德时,她很兴奋。虽然雷丁·拜尔雷德没怎么上过战场,但谁都知道他在模拟战场上打出的成绩始终没人能超越。做她的老师需要的不就是这样无可挑剔的技术吗?教学场所,不需要检验一个老师的战时应变能力和心境稳定程度,只需要他展示技术,毫无保留地展示技术,让他的学生能吸收他的一切。
      所以,为什么有这样高超的技术的他,除了最开始让他崭露头角的战役外,再没上过战场呢?为什么模拟赛打遍全国无敌手,因为不想蝉联太久的冠军不再参赛的雷丁·拜尔雷德,每一次出征名单里都没有他的名字呢?
      她没有想过,因为——真正接触了雷丁,发现他是个多么烂的老师,她就把心里对他的尊敬抛没了。她不会深思一个她厌恶且不尊敬的人是否陷入了什么不可说的困境。
      而现在,这困境突然向她揭开了。
      揭开得过多了。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耳机里已经传出了非常清晰的接吻的声音【】。有一些是她父亲的,但更多的——她听得清楚,是那个总是挑剔她,阴阳怪气地讥讽她,浇灭她每一次成功的喜悦,永远让她感到自己不够好感到自己很失败感到自己做得很差感到自己仿佛是毫无天赋的,“老师”的【】。
      他们要【】,在那间办公室里,那张办公桌上。轻轻的窸窣声【】,她黏着的窃听器清楚地把一切收录进来,传进她耳畔。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应该把它关掉的。或者,起码把耳机摘下来,不要再听下去了。
      她红着脸听到了他的【】
      听见他们道别。皇帝说,期待新年假期的时候在皇宫和他再会。
      第二天,她简直不敢抬眼去看雷丁和父亲。她父亲没有留意,大概只觉得她又在表达对他仍然不给她换老师的不满。临走前,他还特意夸奖了她,并对她说,她的成绩突飞猛进,都是因为雷丁,如果她真想有朝一日能超越雷丁,那就坚持下去,把他的技术都学到手——不要再提换老师了,整个帝国不会再有比雷丁更优秀的机甲驾驶员了。
      她说:“嗯。”然后意识到,原来那时候雷丁对她父亲的答应是这样的心态啊——心里挂念的是别的事,只希望面前这个人——皇帝——别再拿这些无聊的话题来给自己多添烦闷了。
      父亲走后,她没多耽搁,立刻找到机会偷偷溜进雷丁的办公室,把窃听器拿走,把所有证据消灭。
      雷丁没有发现这件事情。没有发现窃听器,也没有发现她那天之后的异样。他对她的态度还是和以前一样——挑剔她,打击她,不许她有机会在开机甲这件事上感觉到任何高兴,要毁掉她的所有正面的感情,只留下负面的。
      他真是个超烂的老师,不是吗?不管他背后有什么隐情,默默承受着什么不幸——他都是个超烂的老师,不是吗!
      可是她对他没法再像以前一样了。
      *
      新年假期,回到家里,她询问哥哥,询问朋友。他们对此语言不详,又好像似有察觉。她的一个朋友劝她别深究了——这是皇帝和拜尔雷德勋爵的私事,不是吗?特别是——这是皇帝的私事啊!
      而且,这也不值得多关注——皇帝和很多人都关系密切,他们都享受着这种密切的关系。
      关系密切,她那一刻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原来她早就听说过了啊!皇帝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和许多下臣近侍关系密切——她听过这样的流言。雷丁·拜尔雷德长得太漂亮了,所以皇帝总让他站在自己近旁——她也听过这样的流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原来雷丁是她父亲情人中的一个。
      原来雷丁可以被形容成一个漂亮的东西,被享用,被占有。
      她要求她的哥哥告诉她更多她原以为自己知道而实际上却不知道的事。而她的哥哥,虽然宠溺她,却也不愿意多谈皇帝的私事。他倒是愿意稍微谈一谈雷丁——他从来没上过战场,是因为皇帝。
      这是她已经知道的事情了!小公主不高兴地撇撇嘴,但当时她没有打断她的哥哥,她想听更多细节的东西。她当时也不理解,为什么她这么想知道更多细节。
      可是,她哥哥没说更多细节——他和她一样,除了流言蜚语就没再知道更多了!不,他比她知道的还少——他没听过父亲和雷丁上床的声音。
      哥哥最终只是和她说了他的猜想:“战场是个很可能有来无回的地方,所以父亲不希望他上战场,因为他喜欢他……或者,可以这样说?他爱他,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妹妹……”
      她当时说她当然理解。不过她心里的实际想法是:她当然不理解。她觉得哥哥说的不是真的,觉得父亲那时说的不是真的——皇帝不爱雷丁,因为雷丁不快乐。
      她从第一次正式见到他就有这种感觉了,他不快乐。他很英俊,嘴角总噙着淡淡的微笑,可那笑容只是一种礼貌的表示,他灰色的眼睛里时时刻刻都流露着他真正的心情:忧郁。他让她觉得很可怜……但那是雷丁!雷丁永远不值得她的可怜。忘了第一堂课他怎么对你的吗?她愤愤地对自己说。他点到你的名字,叫你站着,接着故意用一个超纲的问题为难你,让你答不出来,然后告诉所有人,你答不出来是因为你太自以为厉害了,你学得不够好——就在那一刻之前,你还在心里尊敬着他,认为他将会是你所能遇见的最好的老师。
      但是,他多么可怜啊。他永远开不了真正的机甲,永远只能进模拟驾驶舱,永远只能回味记忆里那短暂的第一次——因为,皇帝“爱”他。
      那多痛苦啊。她理解他。她可怜他。
      而且如果不从一个低位者的姿态去仰望的话,雷丁·拜尔雷德是让人一点也反感不起来的——他有那样一张俊秀的脸庞啊!
      *
      假期里的每一天,她在宫廷里游荡。她心里有种令她感到焦灼的渴望,她说不清那焦灼的渴望到底指向着什么,只是无法停止她的游荡。
      她小时候也经历过这种感觉,睡不着,偷偷爬起来到处闲逛,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她的父亲,皇帝得知了这件事,告诉她,要确保自己的安全,再告诉宫廷主管,别让她跑到皇宫外面,然后就随她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不再夜游了。因为她收到了一个礼物,一个机甲驾驶模拟仓。她整日痴迷于它,玩累了就去睡觉,晚上做梦都是屏幕里的星海。她的心灵平静了。
      为什么又一次,她焦躁起来了呢?那崭新的可以平复她渴望的东西在哪里?
      那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她看见了。
      任何别人撞见皇帝的隐私,都会立刻离开,免得自己打搅到皇帝。可她不是别人,她是娇纵任性,被溺爱着长大的艾琳娜。
      她目不转睛地站在那里,看柔和的灯光下,音乐喷泉前,雷丁披着浸透了水,贴着他的皮肤的白衬衫,跪在台阶上【】。她饱览他每次仰头时,那对落进了月光的明亮灰眼睛,还有那始终没有闭合过的红润唇瓣。他那头微卷的黑发半干不干,垂在额前鬓角。他对她的父亲微笑,那种笑,她从来没在他脸上见过。
      接着【】……
      他看见了她。
      她转身跑了。
      她在静夜里的走廊上奔跑,周围只有自己鞋底踩中地板的哒哒声。她一边跑,一边感到心中的渴望像被拨开了一层云翳似的明晰起来——她知道她在渴望什么了。那是和她对驾驶机甲的感觉有点类似,又很不一样的感觉。那像是一种食欲,一种饥饿,一种想要满足的冲动,一个愿望。
      那愿望是:我也想【】他。
      *
      艾琳娜把耳机塞进雷丁的耳朵里,接着退开一些,欣赏他的反应。他的反应并不大,【】他只是【】突然笑了一声,接着说:
      “我还以为……新年……是第一次呢……”
      “是第一次看见,不是第一次听见。”她说【】,“我只把你的声音留下来了,时不时就要重新听一听——你那时候的声音真好听。”
      【】她突然说:“你活该被我这样报复。”
      他轻轻地,“嗯”。
      “你自己清楚,你当时对我都做了什么。”
      “是的,清楚。”
      “只有你清楚,只有理解……除了你本人,别人都不理解,不明白……”
      他淡淡地,“嗯”,然后,几乎可以说是漠然地,告诉她:“这种事都是这样,只有当事的双方才心知肚明。”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滴落在那伤痕上。盐分咬着伤口,让他倒吸了一口气。
      除此之外,没有更多表示了。
      “我是哈莫茨的艾琳娜公主!”她愤怒地高声说,“我是我的父亲宠爱的女儿,我的哥哥宠爱的妹妹!从小到大,所有人都爱我,都对我好。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
      “对。”他说,“只有我折磨过你。”
      *
      给我换掉这个老师。
      为什么?
      他讨厌我,他欺负我。
      哈哈……谁能欺负得了你呢,小公主?
      我没有开玩笑!他霸凌我!
      好吧……他怎么霸凌你的?他打你了?
      没有……
      他辱骂过你?
      也没有……但是,他从不夸我,只打击我……
      哈哈哈!我听说他也不夸别人啊?你们这批学生里,没有一个人得到过他的什么优待……
      我不是想要优待!而且他对别人和对我不一样……他有意针对我,总是不错过每个机会嘲弄我,说我根本没有天赋。
      天赋是一个很虚无缥缈的东西,许多人因为自认有天赋,疏于后天的磨练,最终成就不过寻常。他是不希望你们变成那样……
      他不是!……他可能的确不希望别人变成那样,但对我——他真的不是!
      那你觉得他对你是在做什么?
      他是……他是想毁掉我……他让我时时刻刻都感觉,学习机甲驾驶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他想让我不再喜欢……
      可是任何辛苦的训练对任何人来说都很痛苦啊?你的哥哥学习如何当皇帝也时不时会痛苦呢……我当初,也会痛苦。
      那不一样!……我本来不痛苦的……
      因为你还太小,以前只经历过这件事好的一面,没经历过这件事坏的一面。相信我,只要能忍住这种痛苦,一直走下去,你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和我说的不是一回事……
      *
      “既有天赋,又有热爱,如果遇上一个很好的老师,这样全心全意地投入进去,大概会非常幸福吧?”他盯着眼前的黑暗,喃喃地说,“我不希望你那么顺利地得到你的幸福。是的,我故意的。是的,我希望让你痛苦起来。”
      这一鞭打在了他的面颊上。好痛啊,一定破皮了。
      “你好烂!”他听见她愤怒的尖叫声,恍惚听见了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小公主。你好烂!你是世界上最差的老师——你以为你现在这么做你就道德了吗?呸!你永远都是个恶心的烂人!所以……所以……
      他那时候看着眼泪怎么盈满她的眼眶,从她的面颊上滑落。接着她踮起脚尖,试图强吻他。
      他拒绝了这个吻。仗着成年人的力气,仗着成年人的优势,他推开她,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
      他拉开抽屉,看到这里放着一个棋盘。他把它拿出来,展开,全息投影的三维棋盘便占据了这张本就不大的桌子。
      他移动了一颗棋子。棋盘没有检测到第二个人,于是程序自动成为他的对手,紧跟着他挪动了棋子。是皇帝教他怎么下棋的。
      不,现在那个人已经不是皇帝了。
      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二十二岁,他记得清楚,因为那一年,他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驾驶真正的机甲飞进太空。他已被训练到无可挑剔的才能第一次展露在帝国面前。大胜。
      凯旋宴会上,他见到了皇帝,面对面,不是影像,是真人。当天晚上,他和皇帝上床了。
      后来想想,如果当时他拒绝了就好了。
      他和皇帝上床后没多久,他成了近卫队的成员。皇帝邀请他一起去骑马,一起去度假。接着,他成了侍从官,获得了经常出入皇宫的权限。这确实是他当时需要的,他很愿意见到皇帝,很愿意那么频繁地见到皇帝。那一段时间他很快乐。他【】在皇帝结束每日的办公后和皇帝一起玩乐。皇帝在他面前不像一个皇帝,也不像一个年级那么大的老人。皇帝的心灵好像和他的外表一样年轻,好像他真的是在和一个年纪相仿的同龄人恋爱。因为年轻,所以热情,所以真挚,所以爱得充盈。
      后来,又一次出征,名单里没有他。后来,每一次出征,名单里都没有他。
      *
      他把棋盘折叠起来,转过身,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
      “雷丁,好久不见。”那人打了个招呼,“也替父亲和母亲转达一声他们对你的挂念。我来是想亲自告诉你一个消息:虽然你仍然被剥夺了一切继承权,但我把你的名字重新加回了家族树。如果有一天——我非常希望不会有这么一天,但必须承认这种可能性——艾琳娜殿下要取走你的性命,你的家族会尽最大可能阻止这件事发生。这是我对你的承诺——父亲也同意了。”
      雷丁望着他的哥哥,想问的只有一句:“他还没死吗?”
      他的哥哥轻轻抿起嘴唇。和他们的父亲一模一样的动作。伯爵总是这样对小儿子预告着他的不满,接着,数落他今天在训练时犯的所有错误,然后【】打他。
      “雷丁,”他的哥哥说,“你已经用你的投敌叛国报复过他了。”
      “那不是在报复他。”
      “反正结果确实是让他大受打击,一病不起。”
      “他快死了吗?”
      “……是的。”
      “我知道了。再见。”
      “雷丁……没必要这么怨恨,何况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父亲,是我。”
      “怎么,踩着我走到如今的位置,你想让我对你说:‘我最亲爱的哥哥,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谢谢你排除万难亲自过来,只为亲口告诉我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我没有要求过皇帝给我那个职位,而且,我和皇储建立起友谊是因为我在他……”
      “为什么被【】的不是你?”
      他的哥哥沉默了片刻。
      “你当年可能不是这样说的,雷丁——你当年说,在陛下身边你很快乐,你觉得你很幸运,你被他爱上了;你当年说,如果真的因为陛下对你的喜爱,你再也上不了战场——那是你乐于看到的!这样你就能摆脱你那该死的天赋带给你的诅咒了——在父亲劝你终止和陛下的关系时,你就是这么和父亲说的!你从小就一直对我倾诉说,你恨你的天赋。你知道了你是怎么来的后,你还对我说过,你恨这对夫妻像兑换一个奖励那样兑换了你——把那些基因片段注入到他们的胚胎,让你降生——”
      “我是这个家族的政治投机的筹码,我是伯爵夫妇交易得来的机会!让我出生,只是为了让拜尔雷德中出现一个天才,一个帝国有史以来最好的机甲驾驶员——这个家里有谁把我当成真正的血亲——”
      “我!我把你当真正的血亲!我从来都只当你是我的兄弟!可你呢?你叛国了——是,你报复了父亲,虽然你已经报复过了,在你让自己和战场绝缘之后——是,他值得又一次报复,他从小到大那么对你——很好,我为你高兴——可是,我有什么错?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你带给我的麻烦——”
      “你怎么只是经历了一些麻烦事呢?你怎么没因为我的缘故被处死呢?我太遗憾了!”
      “雷丁——”他的哥哥攥紧了拳头,愤怒地瞪着他。但是,过度的愤怒似乎反而提醒了他的哥哥自制。他看见他胸膛起伏,这样深呼吸了几次后,他的哥哥松开了拳头,恢复了冷静。
      “看来去德里西没能解决你的心理问题。好吧,想想也是——他们把你挪来调去,全年无休地让你给他们打仗,你哪有时间好好审视一下自己扭曲的心态呢?算了,反正你接下来有大把的时间。你不妨在艾琳娜殿下不在的时候多思考自己过往做的所有决策,然后再在这之余,思考一下现在——思考家族的支持对你实实在在的好处,思考你的家人愿意和你冰释前嫌是因为什么,思考你应该摆出什么态度对待这些和你有同一个姓氏的——”
      “真可笑。”雷丁冷冷地说,“你们想让我尊重你们,可你们从来不尊重我。你们从来都没思考过我——我想要什么,我爱什么——”
      “上一次你提到爱,是说你爱皇帝。这一次你又想说你爱谁?小公主殿下?雷丁,别再——”
      一阵喧闹打断了他们的争吵,艾琳娜公主和几个侍卫出现了,她嚷嚷着:“谁允许他们见面的?快把他撵出去——”
      侍卫不敢过来直接撵侯爵,何况侯爵本人正在对公主行礼。
      “晨安,公主殿下,很抱歉惹您不快。是我挂念舍弟,请求了皇帝给我权限……”
      “这是我的宫殿!我的财产!不管我的哥哥给了谁出入的权限,这个人都得先来问问我的意思才可以进来——在我亲自揍你前,快滚。”
      “我适才已经和舍弟谈完了,这就离开,公主殿下。”
      侍卫跟在侯爵身后一起出去了。
      他看着艾琳娜,从她的一言不发,她的表情,从她态度里流露出的某种隐秘的情绪里辨认出这个事实:艾琳娜听见了。【】
      她在椅子上坐下来,端详着他。
      “你想去看看他吗?”
      “……谁?”
      “我父亲。”
      *
      皇帝退位,对外说是隐居,享受退休生活去了。实际上,所有人心知肚明,他没什么能享受的。
      这是一个生命科学上始终无法突破的难题,明明细胞没有衰老,机体各项功能都正常,但这个人开始渐渐死亡。他对周围的一切失去反应,任何环境刺激都无法检测出大脑皮层的明显活动。他不再说话,不再行动,不再做出表情,不再产生想法。
      有一种浪漫化的解释是这样:心灵累了,想要休息,永远休息。
      他站在这个“房间”,这里除了生命检测装置,没有更多陈设了。皇帝——前皇帝,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全息投影。那是一片蓝天,一片又一片云飘过去,从白天飘到黑夜,从黑夜飘到白天。
      “我带雷丁来看你了,父亲。”艾琳娜说。
      这具还活着的死尸眨了一下眼睛,但眼珠没有移动过。他走近他,入侵他的视野,望着他。这对眼睛里的瞳孔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本以为自己见到他时,会像这个人一样,没有太多反应。可事实上,他落泪了。
      *
      是皇帝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不是一个自然人,而是一个人造人——是十二岁的时候,他知道了这件事。因为,他的父亲在教训他时说漏了嘴,而说漏了嘴后,那个男人也不是特别在乎自己犯的错误,觉得让他知道也没什么。
      他是一个人造人,基因工程的产物。他在生物课本上读到过,历史上有段时间,人造人很流行——但后世的普遍评价是负面的。
      没有十全十美的基因,在这方面是优点,在那方面就是缺点。即可以说是天才,也可以说是疯子;既可以说是果敢,也可以说是冷血;既可以说是领袖气质,也可以说是自恋人格;既可以说是某方面才能超群,也可以说是整体能力发展失衡;既可以说是对某种事物怀揣强烈的热爱,也可以说是对某种事物抱有偏执的痴迷;而且最重要的是——情绪障碍,人格障碍,人造人的身世背景让他们比自然人更容易质疑自己的存在,质疑自己的价值,焦虑,抑郁,自我毁灭,或者反社会。虽然,明明只是把交给自然定夺的东西交给了同胞定夺。
      课本上说,现在星际间各国普遍法律都是严格禁止人造人。显然,他们普遍禁止的只是民间行为。
      这是一项计划,现代星际战争里,机甲战太重要了;当前的机甲制造领域里,德里西太厉害了,他们的技术远远领先别的任何国家,帝国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都突破不了技术上的难关。
      那么,换个角度来思考解决之道呢?从驾驶员身上入手呢?
      一段基因,从帝国能搜集到的所有杰出的机甲驾驶员的DNA样本里,通过统计学的分析和研究,得到的编码。它只是一个完整的DNA编码里很小的一段,如果真的要让它形成一个“人”,还需要一个胚胎样本。
      那几十年的时间里,有许多这样的孩子降生了,他们来自不同的家庭,身份背景各不一样,性别、外貌、性格都不一样。他们和自己的家人有亲缘关系,彼此之间却没有。但是,他们共有相同的这小小一段编码。然而,共有的这小小的一段编码并没有让他们的命运变得相同——没有让他们全都成为他们的生产者期望的杰出的机甲驾驶员。有些人看起来毫无天赋,有些人似乎有天赋,但毫无兴趣。的确,他们中出现优秀驾驶员的几率比普通人高,但这个提高的概率带来的收益并不能补足执行该计划的消耗。最终,计划被终止了。
      他是在计划被终止的前夕,最后一个接受了基因改造的胚胎。拜尔雷德伯爵夫妇本来没有再养育一个孩子的打算——除非他确凿无疑地能够为他们的长子带来什么好处,为他们的家族带来什么好处。
      他必须要成为计划理论上所期待的那种模样,他必须要走上那条路,他必须要成为一个天才的驾驶员,驾驶着机甲驰骋星海,凭借他的战功为他的哥哥铺路。他从小就在诅咒周围的一切——诅咒训练他的父亲,诅咒认同父亲的母亲,诅咒始终旁观的哥哥,诅咒真的拥有天赋的自己,诅咒被强加给他的不容选择的命运。充满痛苦,充满仇恨,想要远离,想要有朝一日有权力说:我再也不碰这个了!
      可同时,他爱这件事本身。
      专注地操作时,他会忘记一切痛苦。它是他晦暗生活里唯一的亮色,唯一的避风港。更别提他做的很好,比同龄的所有人都好,好多比他大的学员都比不上他。十四岁的时候,他测试出的数据就已经超过了父亲。十七岁取得联赛第一名后,除了训练,他的父亲带他到处社交,告诉他能告诉的所有人他小儿子的才能。感到成就感,感到价值感。第一次被瞩目,凭借它。得到允诺,得到前途,得到未来。爱它,太容易了。
      更别提第一次出征,第一次驾驶真正的机甲,飞向真正的太空时,他所体会到的一切——如此激动,如此快乐。不是因为轻易就能击败的敌人,不是因为唾手可得的胜利,不是因为可以预见的功勋——而是驾驶本身的快乐。这就是自己毕生的归宿。不在家里,不在地上。在这漂浮在闪耀星海中的庞然巨物里。
      多可悲,他父亲还是成功了。他有才能,并且,他热爱。不用再逼迫他,他自己也会往那个他降生时期望他走到的未来前进。
      皇帝拽住了他。
      一开始,他被皇帝说服了。他重复着皇帝劝说他的话,在每一个独处的时刻劝说自己,平息心里痉挛的痛苦。皇帝爱他,他也爱皇帝,他不能这么无情,把挚爱的人抛在地面上,抛进担忧他生死的日夜。而且,放弃,这很痛快,不是吗?他真的可以远离它了——多么痛快!一直以来,他父亲对他的逼迫让他仇恨得发疯,现在,他终于有了报复的资格和手段,他对父亲说:如果因为皇帝对我的爱,我永远不能上战场——那正合我心意!他欣赏父亲狂怒的反应,欣赏这个人虽然如此狂怒,却没办法像以前一样,用痛苦强拽着他去走他们为他规定的道路。皇帝含着笑容听他讲述这件事,吻他,鼓励他,告诉他,他做的没错,他不用畏惧任何人或事,因为有他,皇帝,在他身边。他会一直像此刻这样支持他,帮助他做他想做的任何事。他的快乐就是他的快乐。
      很好听的承诺。直到他最终受不了心底的折磨,去找皇帝,对他说:我想上战场。
      他向他解释他的痛苦,他的热爱。他试图让他理解,他不能真的放弃驾驶,不能真的失去那个能够再次坐进驾驶舱,飞向太空的未来。
      皇帝问他:那你不爱我吗?那你就能接受那个让我可能接到你的噩耗的未来吗?
      他告诉他,这不一样。他试图让他理解,他爱他,但对他的爱不能让他割舍对驾驶机甲的爱。为了他,他很努力地试图做到过,但他最终还是失败了,他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他请求他,皇帝,情人,让他能够再一次地……
      皇帝听着,反驳着,最后,告诉他:不行,雷丁,我不许。
      好长一段时间,他不去皇宫,也不接皇帝的电话,不看皇帝的邮件。皇帝是一个风评甚佳,和蔼可亲的人。皇帝没有像他父亲一样,用权力制造痛苦逼迫他回去,皇帝只是停止了那些联络他的尝试,仿佛从他的生活里消失。
      但皇帝一直都在。他试图靠自己重新把自己的名字写进下一次出征名单。他失败了。他试图联络他的旧战友,他们爱莫能助。他忍着屈辱回到家里,去求他的家人——他的父亲冷冷地嘲弄他,他的母亲说这件事很难办,他的哥哥说我会想想办法。
      没有任何事改变,时间只是慢慢流过去。没有任何人想要帮他,哪怕是劝一劝皇帝,说一句话。雷丁·拜尔雷德在战场上能发挥更大的价值,让他上战场是符合帝国的利益,符合皇帝自己的利益——没有人!是啊,他很杰出。但是,真的有那么杰出吗?地上的模拟赛打得好,天上的真实战场里打得差,这很常见。虽然他那次打得也很好,但那只有一次,很多驾驶员都是这样,最好的战绩是第一次,之后输输赢赢,甚至可能越来越差。也许拜尔雷德也是这样呢?
      为什么要为了这样的他,去对抗皇帝的意志呢?皇帝说过:不许雷丁·拜尔雷德上战场。所有明眼人都把皇帝的态度看得清楚:皇帝珍爱这个漂亮的年轻人,想要把他私藏,而不是推向危险的战场。而且拜尔雷德自己明明也欣然接受过这样的安排,谁知道他是不是只是年轻人的一时反复呢?没准过一段时间,他就又能再一次欣然接受了——远离生死的险境,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幸事啊!
      总之,不值得。连他的家人都觉得不值得——因为他们已经实现目标,投机成功了。他的哥哥已经凭借他的关系成了皇储的侍从官,和皇储越走越近。
      他没用了。
      天赋,才能。都是虚妄。许诺,未来。可被摧毁。血缘,爱情……可笑。
      质疑自己的生活,质疑自己本身。他是个毫无价值的人。他是个可以被随便顶替的人。他是个被利用完就能扔掉的人。他是个没有任何人关心的人……
      还有一个人会关心他,是皇帝。最消沉的时候,他接到了皇帝的电话。
      这次他没有拒接。于是他就听见电话那边,皇帝对他说:我想你了,雷丁。我现在就在门口——你愿意打开门吗?
      他打开了门。然后,他又常到皇宫去了。
      *
      雷丁擦干了那几滴眼泪,对站在旁边的小公主说:“走吧。”
      “我还以为你会揍他呢。”公主说。这话令她的老师讶然,接着他笑了。
      “重力锁会检测暴力行为。监视这里的安保人员也会立刻赶来阻止。”
      “你身上的重力锁没有那种限制,我不需要靠那种自动检测来防范你。”她傲气十足地说,“而安保人员,他们赶到这里得有一会呢。至于他们赶来之后的事,我会摆平。”
      雷丁听着,脸上那种笑容没有变化。他对她摇摇头。
      “我不想打他,没有意义。”他说,“有些东西是不能弥补的。”
      艾琳娜盯着他。
      “你说的没错。”公主说,大步上前,拽住了他的衣领。现在她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少女了。她比少女更有力气,而且,如果他再一次推开她,她还有重力锁。
      他也没有试图再一次推开她。
      *
      他们往回走。这条路不短,出于某种安保需要,必须步行。再没有别人在这里,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长路上。
      “你爱的是什么?”小公主突然问他。
      他不回答。
      她继续说:“那时候,我告诉我哥哥,你叛逃的理由很简单——你想再一次驾驶真正的机甲,飞上真正的太空,在真正的星海里驰骋——他不相信。没人相信。没人相信一份这样强烈的,不计后果的,不讲理智的爱。”
      “除了也这样爱的人。”雷丁说。
      这次,不回答的是她。她走在他前面,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不过,就算看到了,他也会继续说下去的。
      “所以,我嫉妒你。所以……我想毁掉你。”
      *
      皇帝命人重新调出了这个已经被废止的计划,做出了艾琳娜——这件事一开始是瞒着他的。可是,怎么能瞒得住呢?一个公主出现了,总要被公布出来让所有人知道。而雷丁有相关的背景,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个公主的“用途”是什么。
      他对皇帝说,他衷心祝愿艾琳娜公主快乐地长大,不要像他一样。他那种态度似乎让皇帝相信了,他真的不计较这件事。所以那几年,皇帝会自然而然和他聊起艾琳娜,甚至有一次,【】皇帝自然而然和他说,要是他是女性,他一定会让他做艾琳娜的母亲。
      他不知道如果他真是一个女性,给出了一颗卵子,做了艾琳娜的母亲,他还会不会那么嫉妒艾琳娜。也许,还是会。
      他嫉妒她。她蹒跚学步的时候,这种情绪只是浅浅地划过心头。后来,滋长得越来越多,不可控制。他有时候会望见艾琳娜,从某扇窗口,从皇帝翻看的某段录像,从建筑物投下的阴影里,从灌木架的缝隙里。他望见她快乐地大笑,在阳光下奔跑,和朋友们嬉戏打闹,被照顾她的人温柔地抱在怀里。嫉妒她。在某个夜晚,他撞见了不睡觉在皇宫里夜游的她,把她领到皇帝面前,而皇帝却没有罚她。皇帝每一次都没有罚她,每一次都说:她只是犯了孩子都会犯的无伤大雅的小错。
      皇帝之后似乎察觉了什么,有意不让他看到她,但这没什么用。他总能轻易听见她的消息,因为她是一位公主,她的许多事都会上新闻——皇帝送给她一套机甲模型,皇帝送给她一个模拟驾驶舱,皇储带她去看真正的机甲,皇储和她在真正的驾驶舱里拍照留念……
      从嫉妒慢慢变成了恨。恨他们为什么对她这么温柔,这么好。恨她为什么是被循循引导着发现自己对机甲的热爱。恨她为什么一点也不痛苦,一点也没有犹豫,一点也不受折磨,这么欣然就拥抱了她的命运。
      在学校和她见面——她以为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深蓝色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心里所有想法都写在了脸上。才十三岁,那么年轻,那么简单。
      那么好伤害。
      皇帝为什么要让他当她的老师?他不知道他恨她吗?
      反正他不错过这个机会。每个伤害她的机会,他都不错过。
      *
      “为什么我们这么一样,遭遇却这么不一样?”他低声说,“为什么他们这么爱你,为什么你这么快乐?为什么同样被皇帝宠爱,他却要给我们不同的未来?”
      他看到艾琳娜转过头来,眼泪划过鲜花一样的面颊。他的哥哥质问他:我有什么错?小公主没有这么质问他。小公主也没有抓住他这么清晰的坦白,继续喋喋不休她对他的愤恨。也没有过来打他,□□他,让他痛苦。她只是这样在他面前流泪。
      于是他伸出手去擦拭她的眼泪。他继续对她坦白:“我想毁掉你的天赋,毁掉你对这件事的热爱。就像……我曾多次试图毁掉自己对这件事的热爱……可是,也许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吧?我失败了。你还是很热爱开机甲……我也是。”
      她挥开他的手,转回去继续往前走。
      雷丁站在原地,继续慢慢地诉说:“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你赢得了联赛的第一名。比我当年取得这个成绩的时候还要年轻,你成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冠军。你向我证明了你自己,证明了我对你的摧毁有多么失败,证明了你的那份热爱有多么的坚不可摧,不可改变。”
      她停住脚步。
      他轻轻笑出了声。
      “可是你……你还那么年轻,那么容易就……爱……你居然爱上了我?就因为……呵。”
      他向她走过去。
      “你知道你对我说,你想要的奖励就是让我和你睡觉时,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年轻的人,很容易被爱掌控,被爱哄骗,被爱摧毁,被爱拖曳,被爱拽离自己向往的未来——我,就是被你父亲——”
      “你想让我感激你吗?!”艾琳娜猛然转身,抓住他的肩膀,愤怒地高声说,“你没有趁机【】迷住我,让我怀孕,让我——”
      “不。”雷丁说,“我想说的是……其实,看到你没有被我摧毁的时候,我就决定,不再拽你了;我也决定,不再让别人继续拽住我了。你去属于你的未来,我也要去属于我的未来。
      “谢谢你,艾琳娜,那时候,你让我终于有勇气,从我痛恨已久的生活里离开了。”
      *
      “你就——同意赦免雷丁·拜尔雷德了?”皇帝说,真有点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两句话就结束了。
      “反正只是表面的赦免,不是吗?他还是我的宠物。他会永远都是我的宠物。”
      “但这样一来,操作的余地就多了……他如果自己主动点和他哥哥修复关系,说不准——”
      “他不会的。我会给他他需要的那些东西,不会让他想要去从原来的家人那里谋求。”
      她的哥哥好奇地看着她。
      “他需要的东西?”
      他的妹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告诉过你。”
      “呃,你是说……好吧。”
      这下,是公主有点不敢相信对话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你……”
      “就是开机甲,是吧?”皇帝说,“虽然我可能永远也理解不了,不过,看看他去德里西后的经历,不是在出征,就是在出征,从一月打到十二月,哪里有仗,他就去哪里——要么,他是喜欢杀人感觉的战争狂;要么,他就是像你说的,想开机甲想疯了。”
      因为自己也是个不能不碰机甲的人——艾琳娜听见皇帝这么形容雷丁,感觉有点不高兴。
      “那你怎么现在相信是后者了?”她问。
      “他从来没为自己要求过升官。”皇帝告诉了她这个简单的答案,“因为当上指挥官,冲一线的机会就少了。他是真的只是想去开机甲啊。”
      “反正父亲退位了,”艾琳娜说,“帝国也能让他开机甲了。”
      她哥哥闻言,又诧异地打量她。
      “你是还想让他……”
      她轻轻皱眉。
      “你以为我说的给他需要的东西只是让他碰碰模拟驾驶舱?——父亲当初就一直这么做的,结果他叛逃了啊!他需要真的东西……”
      “可是……艾琳娜,你不恨他了?”
      “不,我恨。”她坚决地说,“我的生活很完美,我的人生很幸福——除了和他有关的部分。他是我生命里唯一的裂痕。”
      “嗯……那是你还太年轻了,妹妹。人活着,最缺的是美满,最不缺的就是裂痕。裂痕裂着裂着裂多了你就发现,那第一条裂痕根本不算什么。何况你现在还完全掌控了他,占有了他,可以尽情地对他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这种快乐很快会弥补上那条裂痕的。然后,你就发现自己释怀了,不在意了。其实,让伤痕愈合没什么的,不要因为觉得伤痕的愈合会让你当初抱怨伤痕的话变得虚假,就不让伤痕愈合……”
      她听着哥哥的唠唠叨叨,走神想起了雷丁说的话——有些东西是不能弥补的。
      她认同她的老师,不认同她的哥哥。有些东西不能弥补,有些伤痕不会愈合。只被爱意包裹过的心已经被恶意撕开,无端领教过的伤害将会永远留在记忆里。当时的愤懑和痛苦,当时的委屈和失望,当时的无助和迷茫,当时吞下了,永远吞下了,永远留在心里,永远不会消失。失落的无忧再也找不回来,能够找回来的是——某个自己渴望过的未来。
      她对哥哥摆摆手。
      “好了好了……你说的我都懂。没别的什么事,我就走了。”
      *
      她【】告诉他:“要是你这次能【】让我满意,下次我出征就带上你。”
      他半睁着眼睛望着她,调整呼吸【】。
      “我又不能进驾驶舱。”
      “你猜我能不能让你能?”她告诉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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