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河

　　寒熙重新蹲下来，望着我没出息的抽抽泣泣，神色复杂。忽然他向我伸出手，我惊吓的如同被猎人逮到的小兔子，浑身颤动，再没必要伪装坚强，我就是恐惧，我恐惧的事有许多。
　　没想到他是轻柔的将我搂进怀中，抱住了我。
　　这样的温度让我记起头一次遇见他的情形。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深深寒夜牵住我手的温柔少年，哄着我，让我相信，他能带我回家。
　　“小王爷……当心……”侍卫惊慌随来，叹着他那一身白色玉带袍衫，还是被我的血染了一角，那样漂亮的衣服，连我都觉得可惜。
　　“赶紧去找些治伤的药材！”寒熙挥手吩咐，侍卫自然吃了惊，懵了片刻。直到他又低吼了一声，才慌慌忙忙的摸出了门。
　　匆忙做了些准备，两碗熬好的汤，一件干净的布衣裳，摆在了地面。他屏退了所有人，并吩咐若是谁闯进便是要了脑袋，也不准泄露半点风声，侍卫们唯唯诺诺的出了去，也没再锁门。当今武侯的侄儿，怕是没人敢惹得起。
　　他依然跪在稻草堆里，将我身体托着，手伸了过来。我心里头一慌，忙忙抓紧了衣襟。虽不太明白男女之间的事，但授受不清的道理还是懂些……女孩儿的身体不能随便给人看。
　　他仿佛是明白了，眉间凛了凛，挑了嘴角道，“不过是个奶娃娃，还以为我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不成？”他说着，便速速扒去了那件背后染透血的衣衫，连同粉色的小肚兜在内，我是有些羞恼，但无奈已是气若游丝，只能任了他去，他抱着我□□的身躯，亲自用手掌沾了药膏，抚在我受伤的后背，我虽然觉得痛，心里却流进些暖意，我知道他是在救我，不让我去那个只剩孤单和黑暗的地方。他的掌心很暖，但因为练了兵器，也粗糙。摩擦在细腻的肌肤上，柔柔痒痒的感觉也盖住了些许痛疼，让我不那么难受。我忍不住抬眼去看他，才发现他的脸，竟微微泛起了红。
　　那碗药我根本喝不下去。太苦。往日里生病了，每每喂药时母后和子晴姐姐便头疼不已，想了许多法子哄我，也为我备了不少甜食。子晓哥哥也是，他便不再那么严肃对我，甚至会陪我玩些孩子才喜欢的游戏，有一次也是病了，却嚷着要看月亮，是他抱着我，让我坐在他的肩上，推开木窗，一阵暖风扑面，再抬首，墨蓝的夜空，姣好的一轮明月……
　　“我不喝……”我细细的说，瞪着灰黄的头顶，眼睛一酸，泪便从那空洞睁大的眼睛里落了下。
　　他的眉头又拧了。其实他长得也挺好看，只要不凶的话，等到再长大一些，眉宇间那股温柔秀美的清风，能吹动多少姑娘的芳心……不知，我还能不能等到那一日。又觉脑袋泛起浑来，如何想了这些不着边际的事……
　　他端着碗，喂到我的嘴边。药汁不好入口，苦中带着一丝暗沉的香，就像是他的模样。或是连吞咽的力气都失去，或是被那苦给呛了喉咙，还是未能入胃，沿着嘴角全数返了回来。他还蹙着眉，我却越来越难以集中视线在他的面庞，瞳仁一片涣散。只依稀见他自己喝了一口，我在心里笑他不信苦，谁知，他却俯了身，直到我眼中，被他的容颜填满了去。
　　我只顾着思量那唇上的温度，模模糊糊与记忆中那一幕叠合，仿佛无法相融，依然难辨，那时子晓哥哥的唇，究竟是亲还是爱，便也品不出，那柔情下的苦冽。
　　一碗药服下，困意也绵绵起来。倒在他的怀里，这么被他抱着，就像时间转了回，我什么都没失去……也许，一觉醒来，他们都还在吧。
　　这可怕的一切，只是我的梦。那么，他也是。
　　我本不该识得他……
　　————
　　亮了。
　　晨曦的光从巴掌的大的天窗流进我的眼睛。奇怪那光线太过刺眼，又或许，源头是我，我在烈火中不断被焚烧，躺在寒熙的怀中，等待化为灰被风带走的那一刻，静静的盼着。眼缝是越来越重了，却又舍不得合上，总怕合上了，就再也没有睁开的时候，心里头，就是这么朦朦胧胧的矛盾着。
　　寒熙的眉头一直锁着，伸手又摸了摸我依旧滚烫的额头，这下，眉结骤然松了，其间只剩下两个字……认命。
　　我想也不错，至少最后还被人疼了一场，又换了一身干净漂亮的衣裳，是这么安慰自己的，泪却不甘心的涌落了出来，被他发现，我的小手一直紧紧攥着他的袖子，他叹了口气，漆眸中，滑过一丝清冷的怜悯。
　　“我已尽力。看来……是老天爷不肯留你。”他的意思，我明白。于是，我在他褪去温度的眼神中，缓缓的收回了手。他放下了我，站起身来。
　　“等等……”我喊住了他，用这样软弱的悲鸣。寒熙转回了头，比起夕阳更耀眼的光芒打在他的轮廓之上，这一幕，格外的美，我知道，那些光芒再不属于我了。我将进入另一片黑暗里，永远孤独。
　　“还有什么心愿吗？”
　　“陪我……”当温热划过面颊进了唇角，那咸湿忽然让我怀念起昨夜他喂的那碗苦药。
　　他抿唇，随即轻轻摆头，“我不是你的亲人，不该你流连。”
　　“……”我默默的转过脸。
　　“不过，我会帮你……”最后，听见他的声音，萦绕消失在狱门前。
　　我看见了子晓哥哥。
　　很远的地方我就听见了他的脚步，果真不是幻觉。我很开心，他终于来看我了。可是……他的模样。
　　他跪在我的面前，怔怔望着我的脸，许久，仿佛是不认识了。我好心疼他的憔悴不堪，很想为他将额前垂下的几缕凌乱发丝拂到耳际后，很想为他抹掉下巴上冒出的青渣，我哥哥……他一向是个爱整洁的人啊。只是手没办法抬起，如今连根稻草，也握不紧。
　　他就这么看着，眼神里，沉寂中残余了飘忽的痕迹，有些恐惧，有些错愕。他好像，真不记得我了，我难过，努着嘴，微笑唤了他一声……子晓哥哥。
　　他哭了。眼泪都落到了我的面颊上，滴滴答答的，暖暖凉凉。他朝着我伸出手，掌心缓缓贴上我脸，我又笑了……别哭啊，哥哥，你在我和子晴姐姐的心里头，一向是个顶顶坚强的男儿。
　　“去吧，好生安葬了，真遭罪那……”门前的侍卫唏嘘的瞟过一眼，拉开铁链，开了门。
　　他将我抱起来，看着我，说。
　　“月儿，我带你走……”
　　即便他的胸口不再有能足够给我的温暖，即便他看我的时候仍旧带着那消不去的冷酷，我依然选择依偎。
　　他还是恨在恨我么……恨我弄丢了子晴姐姐。
　　等我。子晓哥哥。
　　我定会把姐姐寻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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