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工赶稿日常

　　欧阳宣宏安排一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进工部做主事的消息，很快在下面人之间传遍。
　　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江主事”，其中有不屑，也有打定了主意要讨好的，但无论态度如何，他们出奇一致地认为“江主事”不过是个靠关系的草包。

　　江黎儿从马车上下来，深邃淡漠的眉眼抬起，望向不远处工部的牌匾。
　　竖起的白领遮住了她一半的脖颈，在衣领边缘，浸染了点点黄色污渍，一袭亮红色圆领官袍，胸前刺绣猛兽张牙舞爪，服帖地围在身上，脚下纯黑色的长靴，露出一截鞋底。

　　江黎儿站在梁北仓身边，看起来身高只比他矮了一点。
　　梁北仓悄悄朝她脚下瞄了一眼，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增高鞋垫，你要吗？我让我娘再缝一对送你。”江黎儿轻启薄唇，说话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梁北仓连连摇头：“小的冒犯大人，还请江大人恕罪。”

　　“江大人”这陌生的称呼不知怎么的戳中了江黎儿的笑点，她偏过头偷笑了一下，又迅速转回头，冷着脸点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一本正经地抬脚往工部走去。

　　接应她的是她的顶头上司余征，欧阳朔同她说过，这位曾经是他爹的同窗，两人私交甚好，若有事可先找他。

　　“下官江立，见过余大人。”江黎儿恭敬行礼。
　　余征扶起她：“江大人客气。”

　　两人不冷不热地寒暄，江黎儿期待地问：“大人，我负责做什么？”

　　“大人能力斐然，自是有重要事务相委。”余征慈善一笑，欠身让出了身后堆满书册的桌案，“整理和核对档案记册之事，就交给大人您了。”

　　为了挖矿专门锻炼数天的江黎儿脸上笑意一僵，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余大人真是……太抬举下官了……”
　　江黎儿抽了抽嘴角，面上奉承地谢过上司，背地里却急得直跳脚：她的铁锹呢？她的矿呢？

　　余征尴尬地摸摸鼻子，安抚道：
　　“工部掌管各类营造工程事项，其中不乏皇家宫苑建造，核对之职不可谓不重要，若是大人做得好，我必会替您禀明欧阳大人，日后高升，大人想做什么都可以。”
　　江黎儿琢磨出其中含义：余征给她安排的工作内容，是欧阳朔他爹欧阳宣宏允了的。
　　“客气客气，多谢多谢。”

　　余征离开后，被派来协助她的小吏从门外进来，抱着新的卷册放在她手边：“大人，小的谢桦，您有什么事尽可以吩咐我去办。”
　　说着，谢桦好奇地看向江黎儿。

　　江黎儿正坐在成堆的书卷后小声吐槽着。
　　虽接受“整理和核对档案记册”的工作，但面对和现代文员一样枯燥无味的工作，她还是不住地头大。

　　“谢桦是吗？我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你去忙自己的吧。”江黎儿摆手挥退他，认命地拿起一卷案册。

　　工部虽所管事务繁多，却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权力，而江黎儿作为整个工作的收尾工作的负责人，更是一点点权力都摸不到。
　　这也是欧阳朔能顺利将她安排进来的原因之一。

　　谢桦坐在江黎儿下首的小桌案后，桌上同样堆满了记册，两人都没说话，屋内只有纸张翻动的“哗哗”声。

　　江黎儿看得昏昏欲睡，又不敢揉眼睛，怕弄花了脸上的“职业妆”，只得坐直身子在心里和系统聊天提神醒脑。

　　系统之前检测到，距离京城最近的黄石矿在邻县，原本江黎儿准备找个出外勤的机会，以巡视为名，拐去邻县的黄石矿场，正大光明地挖上一挖，可现在……

　　“文员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出外勤啊……”江黎儿欲哭无泪。
　　【宿主别急，等到有机会的时候就有机会了。】
　　“……”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江黎儿翻了个白眼，把不靠谱的系统丢在一边，从成堆的记册中找出与矿场有关的。

　　她可不能干坐着“等机会”，没有机会，那就创造机会。

　　但对江黎儿一个文科生来说，看满页的数字已是困难，更遑论这满页的数字还是用文字写下的。

　　江黎儿看得头晕眼花，但江黎儿不放弃。

　　然而这并非一朝一夕能成的事，任凭江黎儿坐了一整天累得腰酸背痛，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等到散值的时间点，她立马扶着桌案起身，捶着腰和谢桦告别，路过余征的“办公室”时，也跟他打了个招呼。

　　全工部，江黎儿是第一个“下班”离开的。
　　她一出衙门，就看到不远处等着的梁北仓，

　　“大人，您辛苦了。”梁北仓为江黎儿撩开轿帘，但顾忌着她是女子，没有伸手扶。

　　马车很快停在住处门口，江黎儿下车看到大门门头上刻着“双丰园”的牌匾，甚是喜爱。

　　现代的书画大家，都会给自己的画室起一个别致又有内涵的名字，比如她奶奶的画室叫做“清云室”，正如她奶奶一生平淡清雅。

　　叫“双丰园”，是因为她希望自己在挖矿和画画两方面，都能有个美满的成就。

　　“也算是有幸附庸风雅了一回。”

　　江黎儿快步回了房间，进门就把堪称高跟鞋的黑靴甩掉了，她把官帽扔在一边，取下束发的葛巾，被拽了一天的头皮终于得以解放。

　　“扎这么紧是要所有官员变秃子吗？”江黎儿坐在床边按摩头顶，“这么下去，就算我不像以前那样日夜赶稿，发际线也难保啊……”

　　她正无比哀伤地自言自语着，小丫鬟闻风走了进来，行礼问安后将她扔了一地的衣物收捡起来。
　　江黎儿见状不好意思道：“放着吧，我等会儿自己收拾。”

　　闻风摇头：“这种事怎么能劳烦少爷亲自动手呢？”

　　欧阳朔送来的两个小丫鬟，闻风和听雨，比江黎儿年龄稍小一两岁。
　　只不过江黎儿身体十六岁，心理年龄却是二十多岁，所以看她们就像是在看小妹妹，让她们照顾总有一种欺凌幼/童的负罪感，所以大多时候都自己做事。
　　耐不住两个小丫头比她眼里有活儿，小部分时候还是不免被她们抢先照顾一番。

　　闻风和听雨知道江黎儿其实是女子，但经欧阳朔嘱咐调/教，都称她为少爷，以免隔墙有耳或是旁人蓄意打探。

　　江黎儿争不过闻风，只好由她去了，待她将衣裳拿走，江黎儿洗了把脸，换上之前的平民装扮，抱着一卷画纸，拿起墙角的拐杖从后门偷溜出去。

　　她去往茶摊，一眼就看到了梁长歌，他在两人经常坐的位置，面前的桌上摆着三盘未动的糕点，手边碗内只余半碗茶水。

　　“小江。”梁长歌起身引着江黎儿过去。
　　江黎儿强迫自己不低头去看桌上的糕点，沿着口水将画纸拿出来递给他：“这是我最近画的，长歌你看看可还行？”

　　梁长歌眼前一亮，接过画卷展开，一张一张挨个看去，淡然温和的脸上浮现出如痴如醉的表情。

　　而他对面的江黎儿却坐立难安。

　　往常一落座，梁长歌便会请她品尝糕点，她再像刚知道似的半推半就着去“摸索”盘碟，现下梁长歌全神贯注地看画，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好香啊，长歌，这家店是不是出了新糕点？”江黎儿别有用意地问。

　　“嗯？”梁长歌闻言头不自觉地抬起，眼睛却还盯着画。
　　他又听到江黎儿轻咳一声，这才后知后觉笑道：“是，我买了新出的鲜花饼，还有你之前爱吃的凉糕和酥糖。”

　　“劳你破费，下次我一定早到请客。”江黎儿如愿“摸索”到糕点，兴致勃勃地咀嚼品鉴。

　　梁长歌会心一笑，轻轻摇头，复又低头去看画。
　　“这画所用的颜料……”他喃喃道，“似乎与平常所用的墨不同。”

　　江黎儿一顿，咽下糕点道：“长歌真是好眼力，这是我家特制的矿彩颜料。”
　　“矿彩颜料？那是何物？”梁长歌眉梢轻挑，疑惑抬眸。

　　“用铁矿石研磨沉淀制成，颜色比寻常墨厚重一些，神兽‘现世’，重色更显其磅礴气势。”
　　“所言有理。”梁长歌赞同地点头。

　　江黎儿吃着糕点，又分出了些心思观察梁长歌的神情，见他似是非常满意，惶惶的心才安定下来。

　　因着开画坊所需画作甚多，江黎儿诸事繁多，一时想不到更多的神鬼形象，便以自己的毕设为基础，绘出了四神兽的各种形态。
　　若是梁长歌按照她之前动画的编排顺序翻阅，说不定还能看出大概剧情呢。

　　“小江，世间一切夸赞之语，都不足以表达我心中所感。”
　　说着，梁长歌将自己的茶碗推远，用袖子擦去上面的茶渍，这才将一叠画纸放下，而后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掌侧边把褶皱处抚平。

　　之前江黎儿在网上连载漫画时，听多了粉丝们吹出花的各种彩虹屁，心中虽喜悦，但隔着网络，总归没有多少实感。
　　而今梁长歌一句质朴的感叹，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他人对自己才华的欣赏。

　　“我画技平常，只是内容新奇了些才引人注意，担不起长歌如此称赞，若是以你的画技来绘，必定比我好看许多。”江黎儿真心实意道。
　　梁长歌摇头笑道：“我没有你那样天马行空的想法，只会蠢笨地将眼前所见绘制出来。”

　　“一虚一实……”江黎儿敛眸喃喃道。
　　忽然灵光一闪，她放下手中糕点，将残渣在衣摆上抹干净，兴高采烈道：“长歌，我有个想法……”

　　之前他们曾约定好一起绘几幅画挂在铺面中，却因两人风格差异过大，而一直未能想好该如何合作。
　　经刚才梁长歌所言一点播，她茅塞顿开。

　　江黎儿说了自己的想法，梁长歌眸底闪过惊喜，两人一拍而合。

　　“画坊铺面已修缮出个大体，如此，我们得尽快约个时间，一同作画。”梁长歌见江黎儿又吃起糕点，失笑道：“此处虽有美味，却不适合作画，不如……约在你家或是我家？”

　　“啊？”江黎儿咀嚼的动作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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