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无愧

　　被风吹得蓬乱的头发盖住了煋日的半张脸，看不出脸上的表情神态，只能听到淡漠无情的语气回荡在空气中。

　　见软的不成，素星又心生一计，佯装骂道：“自古以来入魔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但能让师妹我由心敬佩的，只有大师兄你一人。”
　　煋日对素星此举不解，目光打量着素星。

　　素星：“而如今大师兄竟行恩将仇报、忘恩负义、欺师灭祖这些卑鄙无耻之举，成了寡廉鲜耻之人。”
　　煋日听到素星的奚落之言，手中的动作一顿。

　　素星疼得脸色一变，继续讥讽：“站在你面前的人是你的师尊，是你百年前八拜九叩、誓誓旦旦愿遵其如父、永不违逆的人。”

　　“师者如父，你与师尊只见，凭一柄破剑就想摆脱，你妄想！我来告诉你，今日你若敢与师尊动手，便是大逆不道、是弑父！”
　　“我素星，是与你一同跪在祖师爷像前，拜入宗门的弟子，是你的三师妹。你今天敢动我，便是弑亲！”
　　素星句句掷地有声，煋日听得越发喘着粗气，她继续道：“我怀中的孩子，按辈需叫你一声舅舅。这般弱小的婴儿，你伤他一丝一毫毛，你便是弑子！”

　　“我的好师兄，你莫不是怕魔界见你出身清白不肯接受你，特意屠尽父亲幼子用来做投名状的么？”
　　“好，我素星第一个成全你，来啊！”说着将头一扬，露出脖颈，催促煋日快点下手。

　　素星这一串话下来，连嗝都没打就麻溜说完了，让煋日气得发抖。他知道师妹素星嘴巴厉害，却没想到她今日这般口灿莲花、句句杀人。

　　煋日只觉得头很痛，且越来越痛。痛到他不得不用手按住头部喷张欲裂的经脉。
　　他在识海中怒吼道：“你给我快点！”
　　刚吼完，脑中便有回应道：“马上便好！我要那孩子，带上那女人的孩子！”

　　此时，元敬眼见煋日依旧毫无悔改之意，只能下定决心，用口诀驱动着灵气编制的铺天巨网向煋日所站的方向冲去。

　　铺天灵力顿时如泰山压顶般倾泄而来。眼见煋日已无力反抗。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一声低喃：“移山覆海…… ”

　　下一刻，世界仿佛停滞在一瞬间。天与地，人与物，仿佛都不存于此空间。

　　元敬和镜辰心下一惊，凝聚将神识延伸到最大，打算细细观察究竟是何变故。但他们却发现，本该目及百里的神识探到的竟然是一片虚空，连整个庞大的九泽宗都消失不见。
　　原来，煋日将他二人逼入了所创的领域之中。

　　不等二人细思，瞬间只觉前方异动传来，定身一看，竟然是一脸惊色的素星，怀抱着婴孩出现在面前。
　　三人相见，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元敬便感不妙，四周空气仿佛一缩，几人所站的地面便毫无预兆地崩塌开来，几人顿时掉往一个深不见底的深幽巨洞。

　　元敬弹指唤出鈭盾，瞬间将三人护在一个灵力球中，却被空中一股古怪邪力带住，翻滚着往洞中落去。
　　几番猛烈撞击后，护住几人的灵力球终于停了下来。元敬一看，那鈭盾已破裂成了两瓣。随着鈭盾本体破裂，防护的光球也倏然消失，三人方才看清所在之处，竟是九泽宗宗门之处。

　　来不及再做多想，一阵轰鸣崩塌声从宗门内传来，几人再一看，只见素星之前栖身的苍云顶已被整座峰拔起，被粗暴地砸在了九泽宗禁地之上。
　　煋日这是要将曾经拘禁过他的尽元窟夷为平地吗？
　　素星不由得望向元敬。

　　元敬远远目视着一片疮痍的尽元窟，知道已是无力回天。他不知煋日何时学了这诡谲的法术，将他们移走，还不忘将往日拘押之地捣毁泄恨。
　　想到方才煋日的狂躁之举，此番逃脱，将来会引发多少动乱也未可知。

　　元敬气到发抖，半晌，才从牙缝中慢慢挤出一句话：“那…那个逆徒…唔…”
　　元敬说着，竟捂住胸口，猛吐出一口鲜血来。素星、镜辰二人赶忙忙上前将元敬扶住。
　　被搀扶的元敬闭眼调息，镜辰忙找出丹药递给他，却被他摇头推开。以他现在的修为及伤势，再好的丹药也只是投石填海。
　　他朝着损毁严重的尽元窟方向望过去，目光深邃，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周围吵吵嚷嚷，大半个宗门的弟子都被禁地闹出的动静吸引了过来，按宗门律例，宗门弟子不得擅入禁地，故而没有人敢贸然闯入，只能在周围严阵以待，听候指挥。

　　镜辰：“九泽宗规矩森严，若无长老诏令，就算发生天大的事，任何人都不能越界踏入禁地一步。方才与师兄一战之时已撑开结界。我这就回去处理，师尊你不必担心....不必担心消息会就此走漏。”

　　元敬却摆了摆手道：“该来的都会来。这些，早在数百年前，我看到你师兄魂灯暗淡之时，就已经注定了。”

　　想起那日的情景，元敬闭眼平静了一下思绪，道：“你师兄自幼天赋过人，更是早早便开悟游历，所遇凶险不知凡几。”

　　“后来，你师兄接下了主宗任务，前往万心岭。不久之后，他的魂玉渐渐暗淡。一开始我并未在意，只道是他修行遇到了瓶颈，导致他内息不稳，但几月之后，魂灯不仅无恢复之势，反而愈加微弱，随后便熄灭了…”

　　“魂灯咋然熄灭，我自是放心不下，前往主宗查探消息后得知，参加此次任务的十余弟子，魂玉皆相应破碎。主宗派出几队人手先后进入万心岭搜寻，也只搜到同行几位弟子的尸首，不曾寻到你师兄的尸首。”

　　“宗门多次寻找皆是无果，但魂玉碎裂，也只能认定你师兄已陨命。我不能接受你大师兄就此陨落的现实，便只身前往万心岭探寻。”

　　“那万心岭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座枯岭，本是一个荒野魂冢，却不知为何被后人吹嘘成了一个试炼之地。为师年轻时也曾探过万心岭，那延绵不绝的枯岭之上，失去肉身的人魔妖兽的破败残魂飘荡其间。强弱参差的魂魄常年聚集一地，弱小的残魂不久便会自行消散于世。能量强大的魂魄则会不断吞噬同类不断徊游于世。”

　　“魂魄源源不绝，引来了大批修士前去探秘试炼。当年我眼见这满山残魂凄厉哀嚎，只觉烦闷，以为那是魂修才会感兴趣之地，胡乱逛了几日，便草草出了岭。”

　　“为了找你师兄，我再次来到万心岭，岭中的每一寸土地、一草一木我都没轻易放过。终于，数月之后，让我发现了岭中端倪。”说到这，元敬睁开了眼，满眼杀意地看向九泽宗。

　　“我在万心岭的岭崖之处，找到几条大小不一的通道，出口皆有几大真门绘制的拒门印，其中最大通道的门边上，朱砂鲜艳，像是新绘的，想来有人到此重新加固过封印。不管这通道到底封印的是什么，为师都要闯一闯。”

　　“果然，我在通道中寻找了几日后，便见到了你师兄。他只身立于通道中间，胸口插着一柄剑，剑身刺过他的身体，将他直直钉入墙壁。而在煋儿身后，是一个封印完好的冥门阵印…”

　　冥门阵！听到这三个字，素星惊骇，这等邪门阵法，她自然是知道的。
　　“这柄剑将煋儿插在了阵心之上，被作为阵源为整个冥门阵提供能量。”

　　素星镜辰二人听到这，只感觉一股寒意从头凉到了脚，心中升起滔天的愤怒。

　　冥门阵威力巨大，需要消耗大量灵力才可供持，显然不是一般小门小派的手笔。如果用高阶修士的身体赋养阵法，就不一样了，能供应阵法百年的能量。但谁人会用这等阴私恶毒之术？

　　素星不禁收紧了抱着孩子的手，冷声问：“到底是何人，竟这等丧心病狂？”

　　元敬摇头，继续说下去：“当时我见煋儿遭此劫难，满腔悲愤，正欲毁阵将煋儿救下。哪知，有数道黑影朝我冲过来。那些黑影都是魂体，其嗜血狂躁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地方。”

　　两个徒弟异口同声问：“什么地方？”这般心有灵犀的同声发问，让两人不禁四目相对。
　　元敬冷冷道：“瞑灵之域。”

　　两个徒弟再次对视，眼中同时都充满了疑惑，道：“没听说过。”

　　元敬没打算再做解释，他望着不远处的九泽宗，缓缓说道：“我猜测，所在的通道便是通往瞑灵之域的，再走下去，或许便能看到传送阵法之类的东西，可我都不关心那些。我将煋儿的尸体连同那柄剑从阵法上取了下来。见煋儿落得如此悲惨境地，心中愈加不甘。出了通道之后，我私动了秘法，用万心岭数万魂魄之力为祭，将煋儿的神魂招回，我要让他起死回生……”
　　元敬说到这便停下了。

　　接下来的事，素星也猜到了。元敬的秘法定是起效了，让大师兄起死回生了。只是，这救回来的大师兄却已经不是之前的大师兄了。

　　素星：“师尊，那剑呢？”能定住大师兄的灵剑定然不普通，只要找到剑，说不定就能循迹找到残害师兄之人。

　　元敬摇头：“那是一柄有主的灵剑，在我拔下之后，趁我不备，便寻主而去了。”
　　素星：“那背后之人的心思果真是诡异、缜密。”

　　这时，元敬转身回头，望着素星怀中的襁褓，语气平静道：“万心岭的魂魄，有邪有善，有魔有妖。你师兄魂魄与肉身在那污杂之地已久，被浸染入魔是预料之中。我将他悄悄带回九泽宗，日日以灵药熏染治疗。他恢复意识后，我便将他囚入了九泽宗的禁地。九泽之渊，避尘断世。为师本想靠九泽之地的灵气，将他体内所存之魔气慢慢消耗殆尽后，再为他重塑根骨。三百年了，煋儿在尽元窟三百年，眼见成功在即，只可惜…”

　　素星听得心惊，只可惜什么？
　　只见师尊正盯着怀中婴儿看，她随着师尊的目光望向怀中的孩子。
　　只见魔气从婴孩身上四泄开来，她藏于襁褓中压制魔气的手镯，此时已碎裂成几块，一缕缕魔气正肆虐地往外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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