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上春

　　下了马车，近距离看到来往巡查的侍卫，她愈加紧张。

　　直觉得他们腰间的弯刀散着无尽寒气。

　　硬着头皮跟上易潇的步伐。

　　就要跨过宫门时，左右两列士兵向着二人齐齐垂刀弯腰行礼，一派肃穆。

　　沈柔嘉从前从未见过这样隆重的场面，差些就要福身回礼。

　　余光瞥到易潇淡然处之，她便硬生生逼着自己受下几十号威武将士的问候。

　　内心十分煎熬。

　　可这只是开始而已。

　　从宫门一路走到皇帝所在的凝和殿，沈柔嘉已记不清有多少宫人行礼问候。

　　今日怕是将十几年来的笑全都赔出去了，她揉了揉酸涩的脸颊，庆幸没有生在皇宫。

　　“见过伯爵爷，沈姑娘，陛下正在里面等着二位呢，请。”

　　太监独有的锐嗓响起。

　　朱漆大门徐徐打开，只瞧见里面发亮的地砖以及明黄饰物。

　　沈柔嘉重重吐了口气才踏进殿内，只是一直不敢远离易潇半步，紧紧倚在他身边。

　　本就单薄的身子，望着更加娇小。

　　上座皇帝只看了一眼，沉声问道：“这丫头，身子怎的这般娇弱，这些年来沈怀清是如何将养的？”

　　沈柔嘉察觉出他语气中的责怪，不免忧恐，但更多的还是疑惑，怎么皇帝这话像是父亲在关心女儿一般。

　　好奇抬眼一瞧，不由一愣，皇帝正直勾勾盯着她，眼里除了关切，还有些不明的情绪。

　　“柔嘉可是不舒服吗？”皇帝见她闷闷不说话，又问道。

　　这下，不只是沈柔嘉，就连满殿侍候的宫人都听出皇上话语间的细腻，许多年里她们从未见皇上对谁能如此宽和，望向沈柔嘉的眼神中多了些猜测。

　　许是她们打量的视线烫醒了沈柔嘉，她猛地反应过来此刻所处环境，急忙接话：“多谢陛下关怀，小女身子无碍。”

　　感受到皇帝依旧火热的视线，她再也无法忍受，垂眸躲在易潇身侧。

　　一番动作未逃过上位之人的双眼，“你很怕朕？”

　　皇帝悠悠发问，不怒自威。

　　大殿一时陷入沉寂，无人敢发出一丝声响，连呼吸声都变得微弱。

　　沈柔嘉猜测也许是自己方才的躲闪惹恼了皇帝，登时冷汗直冒，抓着易潇袖口的手指泛起白。

　　“陛下恕罪，藐藐并非是怕，只是尊敬。”

　　易潇抬手抚着她不停瑟缩的肩头，向皇帝求情。

　　态度依旧不卑不亢，他知道，皇帝不会惩治沈柔嘉。

　　果然，皇帝微眯着眼笑道：“朕何时说要罚她，你莫要吓坏柔嘉才是，顺全，为伯爵和柔嘉赐座吧。”

　　先前引路的太监应声招呼宫人看座上茶，手里的拂尘飘散摇摆，看架势像是殿上主管。

　　等到两人落了座，皇帝才开口：“藐藐，是你的小名？”

　　沈柔嘉因着方才那事，不敢再有躲避，细声接话：“是，母亲为我起的，意为高山、自由之意。”

　　她记得易潇说过的话，为皇帝解释其中含义。

　　“自由，是啊，她是自喜自由的。”

　　皇帝轻叹一声，幽怨哀愁。

　　听他的话像是与母亲熟稔非常，沈柔嘉忍不住想要问问他与母亲的关系，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转述。

　　却听皇帝娓娓道来：“你母亲说过，宫墙高深会困住她的翅膀，我自知无法留下她，便任由她嫁去徽州，却不想...若早知如此，我定不会放她离开，不会是如今这样天人永隔。”

　　他说起从前竟是以‘我’自称，足看得出李疏对他的重要性。

　　他的眼神飘散从前又转落在沈柔嘉身上，愣怔片刻又笑起来：“你和你娘长的很像，只是她看我时，不会这样胆怯。”

　　这时沈柔嘉才知道，皇上看的并非是自己，而是穿过她的身体在看年轻时的母亲。

　　虽不知当年发生何事，单听皇帝说的只言片语，她便知道母亲与皇帝的关系定是不寻常。

　　思索着，就见皇帝挥了挥手，“好了，问了你许多，还不知道你上京后过得如何，泽园可住的习惯？若是有哪里不好，尽管告诉朕，朕命人好好修缮，再不济，换一套给你也罢。”

　　语气中饱含着溺爱，是沈柔嘉前十几年从未体验过的娇宠。

　　眉头一跳，她回道：“多谢陛下厚爱，小女微薄不敢多求，如今已是最好的了。”

　　“你如今孤身一人，朕便代你母亲好好照顾你，莫要与朕客气。”

　　皇帝始终带着笑，倒真是个慈祥的长辈，不论他是处于何种立场讲出的这些话，沈柔嘉都体会到了他的真心。

　　她渐渐放下了戒备，“小女知道陛下真心为我，可小女如今并非孤单一人。”

　　瞥一眼易潇，面上浮起温柔的笑，“伯爵爷待我极好，陛下实在不用过于担心。”

　　察觉到皇帝审视的目光，易潇适时接话：“陛下尽管放心，我既迎娶藐藐上门，必不会辜负与她，愿与她一生一世长相厮守。”

　　沈柔嘉没想到初次听他剖白之语是在皇帝面前，看到皇帝揶揄调笑的目光，她的脸偷偷变了颜色，浑身也变的滚烫起来。

　　皇帝倒觉着欣喜，易潇为人端正，品性极佳，是如今京城里少有的才俊，且他如此有担当，配的上李疏的女儿。

　　“好，朕记下你的承诺，若是日后有违，朕拿你是问。”

　　面对易潇时，他便是冷面雷霆君王，沈柔嘉瞧着也觉出些害怕来。

　　“下官明白，定不负所托。”易潇一字一句沉声应着，虽弯着腰，还是矜贵孤傲。

　　“行了，这些日子你忙于丧仪辛苦，也该歇歇了，退下吧。”

　　皇帝摆摆手像是累极，一旁顺全赶忙递上热茶：“皇上，该喝药了。”

　　两人见状不再多留，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引路的小宫女带着二人缓步走向宫门。

　　此次进宫可谓圆满顺利，皇上还那般慈祥，沈柔嘉回去的步伐都变得轻快，全无来时的胆颤。

　　连带着易潇都觉着轻松许多。

　　“易潇。”

　　身后一声轻唤。

　　两人齐齐转过身，就见不远处宫人正簇拥着一少女走来。

　　那位女子虽未乘轿撵，一走一晃间也有人专心看着脚下，生怕她摔倒，一身芙蓉锦广陵缎袍，发顶戴着云鬓花颜金步摇，移动间未有晃动，庄重优雅。

　　前首两宫人掌着摇扇，后跟着两人提着镂金香炉开道，两侧宫人捧着木案，鲜花，团扇，香囊，胭脂等一应俱全。

　　好大的阵仗。

　　还未靠近，就有一股异香扑鼻，不知是香炉还是那位女子。

　　“你就是为了她才拒绝与我成婚？”

　　女子语气冰凉，正如她充满攻击性的容颜，眼角一开一合间像是能飞出毒镖来，偏格外俊秀，诱惑着人看过去。

　　听她这般说，沈柔嘉便知道她就是当朝公主，裴念兹。

　　正要行礼，被易潇拦住，她清楚看到易潇眸子里的寒气蔓延开。

　　公主自然也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变化，状似无奈笑道：“放心，父皇已与我说明白你二人婚事，我今日来也只想道声恭喜而已，体面些对大家都好。”

　　听她这么说，沈柔嘉当即弯腰福礼：“臣女沈柔嘉见过公主殿下，公主万安，多谢公主道喜。”

　　“你娘子比起你，倒是个懂规矩的，快些起来吧。”

　　说完她仔细打量着沈柔嘉，从发顶到脚面全未放过，许久，笑出声来：“果真是个美人，眼光不错嘛。”

　　她冲着易潇调笑起来，一扫前时傲慢。

　　看着更加惹眼。

　　只是易潇紧抿着唇，看她时目光忧沉带着戒备。

　　“公主可还有事？”

　　听他不耐烦的语气，公主面上也显出不快：“怎么？”

　　“家父丧仪刚刚结束，还有许多事未交代清理，遂不能在此闲聊，还望公主见谅。”

　　说着就要离开。

　　“站住！”

　　公主身边的侍卫闪身上前，用长剑阻拦二人，易潇轻啧一声抬手就要抢剑，却看那人眨眼间靠近沈柔嘉，剑身出鞘，离她的脖颈只有半寸。

　　“易潇，她的命在你手上，可莫要冲动哦。”

　　公主姗姗走上前，看着侍卫略显颤抖的小臂抬手拍上去：“蠢货，养你这么久，连剑也拿不稳吗！”

　　这一拍力道不小，险些就将剑身蹭到脖间软肉，好在侍卫害怕伯爵爷的眼刀，收劲控制住。

　　“我数到三，放了她。”易潇死盯着剑身。

　　公主像是听到笑话，呵呵冷笑几声并不理会，“我觉得她有趣，劳烦伯爵爷借她与我打趣几日，等时间一到，我自会送到府上。”

　　说着轻扭腰身离开。

　　侍卫见她离开，顿觉压力猛增，在易潇愈加阴沉的眼神中迈着碎步后退。

　　沈柔嘉浑身僵硬，已说不出话来，只能强撑着身体不被剑尖刺伤。

　　只后退了几步，就见易潇飞身靠近，还未等侍卫做出反应，手腕迅速翻转夺过利剑刺向侍卫胸膛。

　　血珠飞溅就要落在沈柔嘉眼中，易潇不知怎么，猛地闪身挡在她身前，承接污糟。

　　沈柔嘉愣愣垂眸，瞄见裙摆处一针尖大小的血污。

　　耳边簌簌传着易潇呼吸声带出的粗气，像是紧张。

　　她的目光又转回他的脸上，只见他的下巴连接喉结前胸一片血红，像是要将他燃烧。

　　“你的脸。”，她掏出帕子试图擦拭干净，却只落得一团血污，更加狼狈。

　　“大胆易潇，竟敢在宫里杀人！”

　　身后公主凄厉叫出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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