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十二岁时

　　林予安知道情况的时候情绪表现比烟舟本人还激动。
　　那时已经是半夜十点，淮绪抱着烟舟坐在那吹了两个小时的冷风，由于淮绪完完全全帮烟舟把风挡了，一点都不冷，烟舟哭着哭着就又睡过去了，像个小孩。
　　淮绪算算时间，觉得林予安那边吃了两个小时怎么也该吃完了，虽然很不情愿，但考虑到烟舟，还是给林予安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林予安“喂”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嘲讽这个狗畜牲又把烟舟怎么了，就被淮绪快速打断，“你先听我说，烟舟情况不太好，现在睡过去了，可能哭累了。”
　　林予安捕捉到“哭”这个字眼，一下子炸了，“他怎么了？！你不是说他今晚回宿舍去了吗？！”
　　淮绪沉默一会儿，“……我的错，他说不来，我就出去找他了。”
　　他低头看看缩成一团，脸上还有泪痕的烟舟，“他现在心情应该很爆炸……我就跟你说吧，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从隔壁小卖铺买了五大瓶啤酒，已经空了两瓶。”
　　林予安那边风声很大，应该是在跑，声音听着很着急，“——他还喝酒了？多少？两瓶？！喝不死他！你在哪？！我现在就过去——”
　　淮绪看见烟舟睫毛动了动，怕吵醒他，声音放轻，“KTV一路向西。林予安，等他醒了你不要嚷嚷他，他遇到的事很让人心疼。”
　　林予安越听越慌，“他怎么了？他和你说什么了？他妈又带着小三去认儿子了？！”
　　“……不是，比这严重的多。”淮绪把盖在烟舟身上的大衣往上扯了扯，“他说，他爸爸不要他了。我猜是父母达成某种协议，他就被不负责任的大人抛弃了。”
　　*
　　烟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到自己上小学的时候，季华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脖子上还会有红痕，骗他说蚊子咬的。
　　烟芜工作很忙，常常不顾家，烟舟就一整天自己待在家里，从日出到日落。
　　他变得有点孤僻，脾气暴躁，一点就炸，季华看不惯，每天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每次见到他就阴阳怪气，再后来渐渐演变成见到他就打，打完了捏着他的下巴硬给他灌酒，试图让他醉了忘掉每晚的家暴。
　　才四年级的烟舟，每天上学身上都有不同的伤痕，被同学嘲笑。
　　慢慢的，烟舟学会了伪装，他把自己那些与人格格不入的孤僻，暴躁，傲气，全都藏了起来，在外人面前总是温柔的，渐渐被磨去了棱角，好像他本来就这么柔弱温和。
　　季华打他，他一开始还会还手，后来就站着让她打，打完自己去灌一大杯度数高的白酒，努力不去管那个女人，不和她吵，不和她还手。久而久之，身体越来越差，和家里的关系也越来越淡。
　　初中，烟舟认识了林予安。他第一次见到一个对他完全抱有善意的人，伪装多年的温柔让他的心越来越软，控制不住地想去帮他。
　　林予安在那之后成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人，他甚至在林予安面前显出了本性，时不时不耐烦地骂他两句。
　　也是那年，烟芜提早结束行程回家，想给老婆孩子一个惊喜，结果当众撞破季华和小三出轨。
　　烟舟从来没见过他爸发这么大的火，或者说，他根本没怎么见过他爸。
　　被抓着去医院验了亲缘关系，确定烟舟是自己亲生儿子后，烟芜对他的态度才缓和了些，像小时候那样和他逗趣开玩笑。
　　但烟舟不知道，烟芜还能对他笑多久，下一根导火索又是什么。
　　感到脸上多了一层温热，被那层热碰过的地方见了风，都变得冷冰冰的。
　　烟舟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脏兮兮的小角落了。
　　他在林予安家。
　　淮绪还在帮他擦脸，抬头对上他茫然无措的眼睛，原来沉闷的双眼亮了起来：“林予安！小帅哥醒啦！”
　　林予安从厨房里噔噔噔跑出来，拖鞋都只穿了一只，足以看出来很慌，“醒了？没什么事吧，头晕不晕？叫你别喝酒你不听，死人淮绪还说你睡着了，我到的时候你都特么昏迷了……”
　　烟舟眨了眨眼，忽然回忆起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他抱着人家哭了一小时以上。
　　哭着哭着他还在人家怀里睡过去了。
　　睡着睡着他又被闷得有点晕，但又不想动弹，结果就是他晕了过去，人家还给他背锅。
　　草啊。
　　烟舟有些迷茫地看着林予安，“你也学张盘乱扔拖鞋了？”
　　“……我在做饭。”林予安翻了个白眼，“你和那位爷基本都没吃什么东西，怕你们饿死。”
　　二楼也传来缓慢的咚咚声，烟舟抬头，发现是林予安的爷爷下来了，也是一脸紧张，“小舟醒啦？怎么样？有事吗？”
　　看烟舟垂着头没什么精神，老爷子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愤怒，重重的tui了一口，“你爹真不是个东西！放心哈小舟，刚刚爷爷给你爸打了电话骂了他一顿，帮你出气，等放假了如果你没地方去，就先来爷爷家住着吧？”
　　烟舟无法思考老爷子是怎么弄到他爸电话的，也无法知道老爷子到底是怎么理解这件事的，他现在也不想管那个人叫爸。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的时候，他已经被林予安架到餐桌上，面前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
　　烟舟捏着勺子：“……”
　　我刚没了爹，你就给我吃这些清汤寡水的？
　　林予安仿佛尽到了一位合格家长的责任般自豪叉腰，“你太久没吃东西了，一下子不要吃太油腻的，就喝点吧，不要饿着。”
　　烟舟默默看向和他一样很久没吃东西的淮绪，他面前摆着的面条里面至少还有几块肉，“……”
　　林予安你不是烦他吗，你烦他他都吃的比我好？
　　烟舟慢吞吞地喝着粥，对着林予安的背影愤愤竖了个大中指。
　　然后听到淮绪“哧”一声。
　　烟舟斜着眼眤他，“笑什么，笑屁呢笑。”
　　淮绪咳了两声，连连摆手，“没什么。”
　　就是看你太可爱了。
　　很神奇，那个会端着装着用温柔骗人的烟舟，在他面前褪了保护色，又凶又燥的。
　　林予安从厨房洗了手出来，一脸严肃地坐到烟舟对面，“所以你爸到底怎么了？”
　　烟舟心情又低落进峡谷，“……他要和我妈离婚。”
　　林予安顿时高兴了，“这不是好事吗？难过个什么劲儿啊。”
　　烟舟又把头埋进了手臂里，一副不想搭理任何人的样子，声音很沉闷，“但是他离婚不带我啊，我归我妈，以后我还要养她。”
　　“……”林予安目瞪口呆，一拍桌子，悲愤直冲脑门。“我真服了，什么操/蛋爹，别怕小舟宝贝儿，以后我就是你爹！”
　　烟舟：“……”
　　淮绪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去厨房洗碗，“叫谁宝贝儿呢，注意点。”
　　*
　　烟舟是真挺累的，人累心也累。
　　喝完粥已经凌晨一点了，烟舟累得不想再嗑唠一句话，上楼匆匆洗了个澡就睡了。
　　淮绪人长得好看嘴又甜，成功安抚了暴怒的老爷子，并成功让老爷子喜欢上了他，老爷子了解到他父母也不在家，长期外出务工，当即拍板决定让淮绪也留下来住。
　　林予安根本没有反抗的权利。
　　这魔幻的世界，林予安绝对想不到，有一天他还会在自己家里和畜牲抢浴室。
　　最后两人双双妥协，林予安先洗了澡。
　　都是男人也没什么好怕的，隔着一扇门，林予安在外头洗漱，淮绪在里面洗澡，居然硬是品出了一丝其乐融融的味道。
　　“淮绪，不是我说，虽然我早看出来了，但是我还要问你。”林予安叼着牙刷，含糊不清地问，语气挺严肃，“……你是不是喜欢我家烟舟？”
　　“什么你家的。”淮绪在洗头，闻言亳不客气地回怼，“没有喜欢，现在进化了，我爱他。”
　　“……”林予安简直要掐人中，“这才特么多久啊，半个学期多一点，你就跟我说你爱他？”
　　淮绪的声音也认真起来，“你不是知道吗。我的东西不是在你那里？”
　　林予安啧了一声，“你也知道我捡了啊，反正我不会还给你。”
　　“还不还都没关系。”淮绪望着天花板，缓缓地呼了口气，“但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他，不止这半个学期的事了。”
　　“他不能早恋。”林予安吐掉一口泡沫，翻了个白眼，“而且我觉得他不会接受和一个男人谈恋爱。”
　　“不和他早恋。”淮绪莫名有种说服烟舟家长让他们在一起的感觉，“但是我喜欢他，我就要追他。”
　　“啧啧啧，你这破长相招蜂引蝶的，谈了多少个啊，不准你去祸害我们家烟舟。”林予安简直警惕到了一种心大的地步。
　　“……我没有谈过恋爱啊。”淮绪眨眨眼，有点好笑，慢条斯理地关上水龙头，扯了条毛巾盖在头发上。“他是我的初恋。”
　　林予安蹬着拖鞋晾衣服，翻了今晚的不知道第几个白眼，“狗才信你。”
　　“是真的。”淮绪嫌弃地套着林予安的睡衣，感觉有点儿小，绷得很紧。
　　他放弃抵抗，转过头，以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对林予安说：“他是我一直在追的初恋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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