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咕嘟

　　一天，孙子突然发问：“爷爷，日本鬼子真的那么坏吗？”我点了点头。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鬼子就是恶魔。
　　血与火的日子
　　1945年夏末秋初，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最后胜利到来的日子，那些到死不甘心失败的鬼子，还在我的家乡犯下了滔天罪行。
　　那年我八岁，跟着惶恐的大人逃往新垅村的松林里。那里离我们村仅有两里多路，很多逃难的人选择了那里。因为树矮林密，进了树林，很难被鬼子发现。松林一片连着一片，绵延二、三十里，构成了江南的青纱帐。
　　一天上午，本来安静的树林忽然骚动起来，据民兵报告：一队鬼子正向这边开来！骚动很快变成逃难的洪流，也不知从哪里踊出这么多人和牲口。尽管有人指挥，还是哭爹喊娘，呼儿唤女。牛儿哞哞叫，羊儿咩咩叫，狗儿汪汪叫，一片慌乱景象。这天我很不争气，偏偏生起了病。妈妈又刚小产，但她仍不顾一切的背起我，拉上姐姐，随着人流没命地奔跑。一口气跑了三里路，来到一个叫源山的村子。刚停下来，就见我们来的方向，浓烟冲天而起。“鬼子烧新垅村啦！”人们再次骚动起来。突然，离我们不到半里的松林里，传来“砰！砰！”两声枪响。枪声响得震耳，好像就在跟前。于是，炸了锅的人们又四散逃往密林。逃了半个月难，一天传来好消息：“日本佬投降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这一天，鬼子烧毁了整个村庄，房屋一十三栋。两个鬼子，追赶两个手持梭标的民兵，在源山的松林里杀害了他们。当时还留在村里的人，正是听到这两位民兵报警，才得以脱险。他们为了救乡亲，献出了生命。让我们记住他们的名字：曾新才，曾祺才。村里的牲畜，全部被杀。吃不完的，割下带走。带不走的，扔进火里。鬼子走时，还把大便拉在饮水井里。
　　听祖母说，那天她正给我们送饭，隔着一垅田，看见鬼子拿着火把，砸开大门，放火烧村。她吓懵了，根本不知道害怕，幸亏有树林遮蔽，才没被发现。我的母亲，也因这次逃难身体受害太深，四个月后不幸去世。
　　历史会记住这个沉重的日子：民国三十四年七月七日。这一天正是“七夕”之日，中国神话里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但日本鬼子给我们带来的，却是生离死别和无尽的哀痛！
　　历史对于侵略者来说，同样残酷无情。鬼子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疯狂作恶的一天，竟然就是他的末日！日历轻轻掀过一页，就是公元1945年的8月15日，这一天，日本天皇沮丧的声音，向全世界宣告了日本军国主义的彻底完蛋！
　　枪口余生
　　我有个表弟，名叫肖鹤飞，一岁那年，母亲被鬼子杀死，他这条小命，也是从鬼子枪口下检回的。
　　还是那个腥风血雨的夏天，民国三十四年六月十七日（注），距新垅村仅八公里的塘尾村，一位年轻母亲被鬼子杀害了。她叫曾凤芝，是我的本族姑母，出嫁才两年，为了躲避鬼子，背着一岁的儿子回到娘家。那天正和村民们躲在一起，因孩子哭闹，有谁说了她两句，负气跑了出来，不幸被鬼子发现，一枪把她打倒在稻田里。子弹击中下腹，痛得她满地打滚。情急之中，她解脱了背带，甩掉了孩子。待鬼子离去，母亲已经断气，孩子也没了呼吸。手忙脚乱的人们，好不容易吸掉孩子口中泥水，才救了他一命。
　　这个死里逃生的男孩，就是肖鹤飞。现在人们提起此事，都说他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祸从天降
　　1940年冬的一天，我刚起床，还睡眼惺忪，听见有人喊：“日本飞机又炸泰和了！”大人带我来到村西高地，只见西南方向地平线上，几架飞机正轮番俯冲，随着机身拉起，“轰隆轰隆”的爆炸声也隐约传来，天边还升起几缕青烟。后来听说，炸死炸伤多人，胳膊、腿炸飞老远，听得好怕人。
　　抗战胜利后，我随祖母来到城里。战争的伤痕依稀可见，烧得半焦的电灯杆，没有了电线，孤零零地立在街边。搪瓷灯罩耷拉着脑袋，提醒人们不要忘记小城的不幸。老姨家店房的后栋，落了一颗炸弹。我能见到的，只是一块空地，一堆瓦砾，几根有些烧坏的梁柱和几堵尚未倒塌的墙壁。街上能见到缺失手脚的人，我想，大概是被日机炸残的。史料记载：抗战前期，小城曾遭日机五次轰炸，炸死20人，炸伤37人。最凶狠的一次，鬼子竟出动了飞机二十八架次！
　　结束语
　　日本的侵略政策，不仅给他国人民、特别是中国人民带来了深重灾难，也给他们自己带来深重灾难。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罪有应得。
　　记得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春节，伯祖父拟的春联是：一家和蔼春长在，四海昇平福大同。这是他的心声，也是所有热爱和平热爱生活的人的愿望。
　　抬头向窗外望去，天空蓝得可爱，我多么希望它永远是那么蓝。凝神良久，仿佛天外传来阵阵钟声，是在为这个世界祈福，还是在警示后人？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注：民国纪年，有，日习惯用古历。这一天，公元是1945年7月25日。鬼子烧新垅村，则是8月14日。新垅村今属江西省泰和县沿溪镇；塘尾今属江西省泰和县澄江镇，位于文田。）

　　作者：曾学勤（今年7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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