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罢满帘风

　　女人名叫蔡保，是郴州叶县东丘人，从小争强好胜，心气又高，不肯安心农事，总想着做人上人，因此农闲时便常常跑到县城寻找机会，但她一个农家女又能结识到什么有身份的人？削尖了脑袋也不过巴结上几个城狐社鼠之流，跟着学些泼皮无赖手段，可蔡保却非常得意，索性长期滞留县城，做了一名“游手”。

　　所谓游手，就是熟悉地方三教九流的闲汉，以提供各种消息谋生。这一行也不是那么好混的，哪个城市都有不少闲汉，可是能成为游手的却只有那么几个，其他的混得好能做个县府杂役，混不好就只能像野狗一般活着。蔡保一个乡下人，能在几年时间混成县里的游手，可见是个非常聪明机灵的人。

　　蔡保虽然已经做了城里人，可是宗族活动却还是要参加的，何况衣锦当还乡，回到乡里，被那许多羡慕敬畏的目光包围着，才是真正的得意呢。麦收之后，不久便是交田赋的日子，乡里还要指望她从中周旋一二，因此乡里举行丰收祭，便特地派人请蔡保回来。丰收祭后，在家人的挽留之下，蔡保在乡里多住了几日。家里每个人似乎都有做不完的活计，她帮着搭了两天手便不耐烦了，这天一早便带着条狗到东丘“游猎”，却碰上了风行等人。

　　如果遇到风行他们的是个胆小老实的乡民，那么对他来这就是一个纯粹惊悚的事，可是对于一个有野心的人来说，无论遇魔还是遇仙，却都是不可放弃的机会，而且对于蔡保这种人来说，即使不是仙魔，这种奇事也大有可发挥的地方，不愁换不来好处。

　　风行的那些话无非是说无论是仙是魔，都是不容她冒犯的，警告她不要起什么坏心思，可是如今看来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这个时代人口有限，生产力也很落后，因此土地并不像后世那样被开垦到极限，尤其秦国基本算是地广人稀，虽然京师附近属于发达地区，但那些山丘、河滩、洼地等不适合种庄稼的地方仍是无人问津，风行等人所走的便是这些地方，她所谓荒山野岭之说，其实多有夸张，实际情况是，一些小山丘和许多灌木丛生的野地罢了。

　　风行几人昨天宿营的地方便是东丘，东丘在东丘乡之南五里处，东丘乡距县城三十里，风行等人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午时刚过就到了城外，风行用半个时辰伪造了一张过所，一行人顺利进城，并没发生勿息说的不得不在外面过夜的可能。

　　蔡保远远地缀在他们后面，由于她熟悉地形，而且又非常小心，所以一直没有被发现，等到进了城，那可就更容易隐藏行踪了。待看着风行等人住进客栈，蔡保便开始考虑如何联系下家。

　　这年头没有“子不语乱力怪神”之说，所以神仙妖魔之事很有市场，上至官员下至庶民无有不信，蔡保想的也就是找个最大的官，把自己所见所闻告诉她，人家得了好处自然会念她的好，万一没落着好，反而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那也不关她的事。

　　叶县最大的官当然是莫县令，莫县令年过五十，老之将至，正是最需要仙缘的人。不过她一个游手要见县令并不容易，所以她搭上人情，又搭上不少钱，才终于见到县令，献上自己的一腔赤诚。

　　莫县令并不是轻信的人，但蔡游手虽然是卖消息的，但同时更是卖口才的，不要说事情是自己亲眼所见，便是道听途说，她也能说得让人深信不疑。莫县令问她何不自己结了这个仙缘，蔡保非常诚恳的说自己如此卑微，自忖福薄，因此不敢求大仙垂顾——便是开口相求，只怕大仙也不屑一顾，只有莫县令这样才高德昭之人，才有可能得到大仙青睐。最终，老于世故的莫县令还是相信了她的故事，也相信了她的一片赤诚。

　　莫县令当晚就拜访了风行和清歌，倒没称仙道怪的，只是态度异常热情，说是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清歌一向是惜言如金的，应付她的事情当然就落在风行头上，风行连说不敢，说县尊只怕有所误会，我等山野村夫实在当不得县尊如此错爱；莫县令又说客栈太简陋，请他们搬到她的家里去住，也好朝夕请教，风行当然是固辞，莫县令要强请，风行便沉下脸，说这便是贵县的待客之道吗？莫县令干笑两声，挥退要替他们搬家的随从，说只是怕委屈了各位，失礼之处请莫见怪；然后莫县令便说民生多艰，天灾……人祸……殚精竭虑……请求怜悯，风行当然极力否认自己有这种能力，只说自己是某地某姓子弟，出来游历的，莫县令查看了他们的过所，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却仍是不肯相信，百般相求，风行只说爱莫能助，如此闹了一个多时辰，莫县令年老熬不住，只好暂时撤退，至于暗中留没留人监视就不得而知了。

　　风行对清歌说：“一定是那个抄了我们营地的女人搬弄口舌，当时让你消除她的记忆你不听，现在麻烦缠身了吧？”清歌看她一眼，问：“怎么消除记忆？”风行一愣，心想这是怎么说的，你那么大妖，消除一段记忆不该跟玩似的吗？怎么还问起我来了！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学会了腹黑，便试探道：“你真不知道？那你这么多年行走人世，碰到这种情况都怎么应付的？——你不会说你没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吧？以你那个性子——”风行说着说着就把对大妖应有的敬畏丢到了一边，幸亏及时发现，立刻住口，改用眼睛询问。清歌说：“我只会幻术。”

　　风行想了想说：“幻术要提前准备才有用吧，如果你的反常已经被人看在眼里，幻术能起的作用只怕不大，麻烦仍然避免不了。”

　　“那就换张脸。”

　　风行笑了，“那倒是。可如今怎么办？你给我们每人换张脸？”

　　“消除记忆，就是像你失忆时那样，在脑子里制造一些阻塞吧？”

　　“嗯，我觉得大概就是那么回事。不过现在要对付的人显然不是一个，要是知道的人太多……就太麻烦了吧？”风行觉得清歌很可能会不耐烦。

　　“要在空间里面我才能做到。”然后清歌皱了皱眉头，“或者我把本体移到外面。”

　　“移到外面？那岂不是要伤筋动骨？为了这种小事多不值得！抓到里面去处理好像也不太好。看来这个记忆消除并不是个好主意。那就算了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反正他们也没打算要我们的命。嘿嘿，你我都比较符合仙人的形象，一般来说只会被请求，不会被打杀。唉——，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啊，可怜我只能奔老丑的方向去。清歌啊，你通常以怎样的面貌示人？是美少年，美少女，面貌平凡的大叔，还是威严的老夫人？”

　　清歌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有何不同。”

　　“嘿嘿，不同总是有的。比如说……”风行正要说说这其中的不同之处，忽然在自己腮上拍了一巴掌，心想哪来这许多废话啊，赶紧打住，干笑两说：“睡觉睡觉，明天赶早起程。”

　　反正担心也是没用，风行索性什么也不想，安安心心的睡了一觉，第二天天不亮起身，让客栈厨房给做了些干粮带在身上，城门一开便赶紧出城，跟被狗追似的一路躜行，一气走了二十里才稍稍慢下脚步，心说还好还好，那位莫县令没有继续纠缠。

　　叶县往南百二十里便是飞仙关，以风行几人的脚程急行一天是可以赶到的，为了不被关在城门外过夜，他们也就顾不上惜力，渴了饿了都是边走边吃，累了也只是把脚步放慢些，如此，隅中时已赶了过半的路程，眼见得日头也毒起来，风行便说：“再走一个时辰就歇一下吧，恢复下体力下午也能走得更快些。”云安等人为了照顾风行的体力也都说好。

　　秦国立国未久，施政比起那些老牌的国家就要粗疏一些，很多细节都被忽略了，比如说官道，别国的官道两旁大多都栽了林荫树，秦国的官道却大多没有，别国的驿站间隔比较近，设施也比较全，布置的比较舒适，秦国就要差一等。当然还有别的方面，总之和别的国家相比，秦国就是粗糙的，好比顽石之于美玉。

　　这条官道上也没有林荫树，道路两旁要么是农田，要么是灌木丛、盐碱地，偶乐有棵野树，一片野林子，都无一例外地成了行人歇脚的地方。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远远看见一棵孤树，虽则下面挤满了人，风行还是欢呼了一声，和云安等人加快脚步朝那儿奔去。

　　这时，身后脚步杂沓，只见一伙人急行而来，这伙人有坐车的，有骑驴的，有跑步的，片刻间便到了风行几人跟前，几人正要躲开，这伙人却一拥而上，把他们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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