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游戏]

　　011 可以搭档可以对手

　　从全黑空间醒来，粘连在台阶、墙角与座椅边的警示灯带宛如深海的发光动物般浮空徜徉，超静音的散热风扇转动不停。

　　如同构造精密的密封鱼缸。

　　空间干净没有错综复杂的走线、没有花哨装潢，采用轻便亮白的极简设计，力求空间的“空”，周边精密仪器贴有醒目的“注意”标签，放眼望去，许多正在“游戏”人的身上都连接颜色不一的信息传受器。

　　他们均意识清醒。
　　若想要破坏[完全沉浸]感知现实世界，只需摘下眼前的[长条黑]眼镜。

　　这是外包公司所打造的“体验仓”，由于市面上各家全息游戏的发展已届成熟，除轻量化但体验效果一般的全息居家头罩机，嗅到商机的高精尖数字公司主动要求与全息游戏公司合作，致力打造一款通用的、全息技术工程体验椅。

　　外壳共享内芯定制是当下的流行概念。

　　玩家凭借自己买的游戏卡带插入工程体验椅的读卡器便可立即游玩，市面任何一款合法正版游戏都可以读取。并且体验效果、信息处理等，比居家方便的全息头罩机更加卓越。

　　全息技术构建的游戏世界别称乐园、亚世界……经派别、主义者的争吵不休，文学上、社会共识基本完全不认同虚拟游戏是“假相”的概念。
　　哲学家试图利用亚世界拟构现阶段展望的“共产社会”。

　　希望的字眼尚未摆脱资本与科技的狂热，重新跌入哲学、大众的狂热之中。

　　“景。”
　　京刚醒来便立刻寻找景的位置，竖起食指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压低自己的声音，“还装睡，要去超市买菜才能回家，不然阿姨会唠叨你。”

　　监测生命体征的黑底液晶屏正常运作着，本来规律跳动白色的白线倏而跳得快些让他露馅，无非跳动得快促些、无非面颊被红丝滂沱。

　　“嗯。”
　　被拆穿的景张开眼睛，昏暗许多细节无法看见，兴许刚刚从一时不停地发送信息感受的全息游戏恢复过来，尚未完全找到力气地抬手捏了捏她被空调吹冷的脸颊，坐直拆除身上沾着的一个个价值不菲感受器，低声吟笑，“吃什么。”

　　回归现实的景更像泡在剔透冰水，少一分变态多一分自持。

　　从虚拟返回，惺忪时与半蹲在前的人聊话家常，伶仃细节与些微的光静静在她的眼底流淌，被他的目光触碰后诞生扎眼的闪痛，原路返回扎根眼底。

　　那种让人条件反射的蜷缩。

　　“海鲜。顺便买牛奶雪糕，特浓的。”
　　京帮忙摘除，半蹲下身让浓密顺长的双马尾垂落在地面，发尾分明散落在地，如一簇饱满的重瓣饱满花苞，一左一右在脚踝边如两朵在深海静谧绽开。

　　被调侃逗笑，可惜他的脸部并无表情。

　　除了怕痛、皮肤敏感之外还有一个特殊情况——对于所有的外刺激较为敏感。比如刚进全黑房间时会对于这种纯粹黑暗过分陶醉，而工程椅时时刻刻传输外刺激保证玩家身临其境，对他来说是一种负荷。

　　“有没有不舒服。”
　　京担心景的身体状况，揉捏他微微发冷的手，“先出去，体验仓冷。”
　　每次来体验仓会多穿一件薄外套，但景的手依旧冰冰凉凉的。

　　从体验仓刷瞳支付离开，步履徐徐地漫步在阳光下。少女低头打开手机的备忘录将要买的食材一件件记录下来，少年拿起她的头发把玩一路注意路况，“妈妈说等叔叔下班路上才煮饭。”

　　刚刚给妈妈报平安，
　　被重复唠叨一定要照顾好京，不可以扔在路边不可以骗进网吧不可以随便串门。

　　注意事项很多，不一一罗列了。

　　“叔叔呢？有没有说吃什么。”
　　京从来不会在吃的问题上面问景，他视吃饭为补充生命能量、对美食毫无见地、丝毫不懂得美食文化的人。

　　他只要有吃的就行。

　　“还没有回复我，大概是抽不开身。”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形形色色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又远去，矗立的高楼大厦变成有限视野的边界，是护卫的城墙又是围困的铁栏杆。但他们事不关己地欣赏，百看不腻。
　　不过是自身的体型娇小而它们身形庞大营造出来的围困感。

　　他们游走、他们俯瞰、他们辨别。

　　——

　　超市

　　“速冻白虾一包、虾滑便携装一袋，哼哼，当然还有非常好吃的炸腐竹。”
　　京捡起一包正在搞促销的急冻虾肉，确认今晚食材均进入囊中，与拣货归来的景会合被他狼狈逗笑出声，“衣服怎么皱了。”

　　“挤的。”
　　他一张脸了无生趣地挂着，经历惊心动魄摧残的模样。

　　比游戏对战残酷多了。

　　前十分钟遵守本分安安静静地排队在按需采买，快到自己时突然涌来一群如狼似渴的人群直接搅乱队形，失去秩序争先恐后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爆发饥荒。

　　“雪糕给你买了。”
　　少女眨眨眼，“陪玩的酬劳。”

　　从小到大的规矩。遇上两人之中只有一个喜欢玩的游戏，另外一人做点牺牲去陪玩不感兴趣的游戏。

　　即便角色扮演单人游戏也需要对方坐在身边。互设毫无益处的强盗规定。

　　“收买都嫌少。”
　　他嫌弃地往购物袋里面看一眼确认分量，不满地接过，“还差精神损失费。”

　　陪她玩游戏很费神。

　　“好好好。”
　　对无理要求照单全收，京捧起手机打开便签打字，“人道主义关怀如何？讲钱伤感情。”

　　“最怕和景伤感情。”
　　她一向擅长忽悠人。

　　“……不害我就是人道主义关怀。”
　　脱离需要齐心合力、互相依靠的默契游戏，两人相处画风大部分如上述的鬼样子。小时候互相斗嘴闹脾气的本事完完全全保留下来，“京可是一款风险产品。”

　　留在身边有风险，放着不管也有风险。怎么才好？明明不是变数。

　　“恭喜你，眼光独具。”
　　她说。
　　——

　　“妈？不是说晚点才回来吗。”
　　景正掏钥匙把家门旋开，门却被外力拉开，映入眼帘是自己的母亲曲宁，“你要求的食材，已经是超市能找到最新鲜的了。”

　　新鲜的速冻也是新鲜。

　　将门半掩，他走进玄关坐在鞋凳慢慢悠悠换鞋，好整以暇地对上母亲的凝视，“怎么一直盯着。”

　　有家不归报备过，
　　身上没有伤痕没打人没惹是生非。

　　一早知道缘由，仍旧启唇明知故问。

　　而母亲一无所知地如愿诘问。
　　“江弥景，你该不会把小京扔在路上哪个垃圾桶旁边了吧？”

　　曲宁拉开购物袋瞅着菜色如何，复而审视自己这个两袖清风、心无挂碍的儿子，“看面相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孩子。”

　　有前科的他唇角扬起。

　　“问问小京在哪？”
　　曲宁对京从小到大的照顾可谓非常体贴入微。

　　闲时煮饭煲汤差使自己儿子问京要不要加双筷子，在自己的儿子面前担忧可能吃不好穿不暖的小京。碰巧见面，对她的怜爱更是愈发抑制不住。

　　曲宁面对惹人怜爱的京不会矜持克制如亲生父母对子女的深情，而如决堤的潮水将京直接地、侵入性地、杀伤性地淹没。

　　报复性地疼宠。

　　京脸蛋水嫩聪明伶俐，对人恭恭敬敬非常乖巧。她做客待着的时候安安静静，圆溜溜的眼睛无辜地望着别人，像头懵懂小鹿听人说话，对自己的杀伤力没有丝毫察觉。

　　“看面相就知道我是你的儿子。”
　　被喝叫全名的江弥景并无在意母亲的指控，淡然反驳，俯身将散落在玄关的菜叶捡起，“她回家换身衣服过来，还有你把菜叶扬洒出来了。”

　　京的家在对门，顺便把雪糕藏在她家以防曲宁人赃并获把他臭骂一顿。
　　这在她的计划之内，自己家的冰箱最是方便半夜偷吃。

　　“行，那你先过来帮我打下手吧。”
　　先物尽其用。

　　“阿姨好。”
　　“弥景哥哥好。”
　　方才路上与景斗嘴的明艳少女拉开半掩的门，头发披散顺直，双手交叠，略显拘谨礼貌打招呼，好几倍的纯良被叠在眉眼间，杏眼流露打扰的拘束，“打扰了。”

　　完全判若两人。

　　弥景哥哥这个称呼延续以前的传统，此般传统最是后患无穷。

　　多少年的相处，依旧无法放松。景一家人待她如亲女如温暖的子宫羊水，怜爱但不知她身处于密不透风。

　　害怕打搅别人和睦的家庭。即便曲宁阿姨一再保证她住在对门简直是曲宁的可遇不可求、数一数二的莫大幸运。

　　越是示爱，越是诚惶诚恐。

　　“阿姨，我带来些水果。”
　　水果是在超市和景分开时购买，一直坚持甚至难得不容许曲宁阿姨反对。

　　如今她挑水果已然了得。

　　看在眼里的景没有表达任何态度，扮演事不关己的儿子跟随母亲对待一位到访的客人，“妹妹晚上好。”

　　不打招呼还好，互道正经问好之后屋子的气氛立刻怪异起来。明显连正常的寒暄都无法做到。

　　“来啦，”曲宁见到小京出现在自己家门口便松一口气，在围裙快速擦手亲自招呼她，“乖崽帮我看看，小京脸色怎么好像有点白，明天阿姨煮白芷炖鱼头好不好。”

　　不能够时时刻刻看见京，曲宁每一次会仔细观察京的脸色与健康状况。
　　满布皱纹如老茧的眼睛关切地流转在家门口的暖灯下，不敢贪得太多。

　　正在择菜的景闻言扭头，手捏着菜梗温驯几分，母子齐齐观察京的面色，“有吗。”
　　脸色不好可能是太紧张。

　　“妈，她刚刚可是跟我在回家路上斗嘴三百回合，没有处在下风过的。这么看来，脸色变白口吐白沫的人应该是我。”

　　“又插科打诨，小京你有不舒服一定要跟我们说，帮我多多麻烦弥景。”
　　曲宁仍然有些不放心，无奈厨房的螃蟹闹钟开始叫唤，又急急忙忙往厨房走去。

　　“京、帮忙。”
　　见她终于没有□□劳的母亲骚扰，自然地往旁边挪开如同以往把手上的动作放慢，“两个人更快。”

　　在自己家京会更喜欢黏着他。

　　她应和一声，快速走到他身边帮忙洗菜切菜。待在景的身边可以减轻许多不自在。

　　“……”
　　垂眸认真摘菜启唇吐露的却是饭后的离开，若不是确切听见有人说话，光端详他的脸端详不出个一二。

　　摘菜的脆声折短许多事物，过多折入的用意被转达后径直无情折短，咽进肚子里。
　　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吃完饭就走吧
　　别待在这里

　　小小的厨房三个人井然有序地边准备晚饭边腾出嘴巴聊话家常谈天说地，一盏灯吊挂在头顶，清浅地照亮身下的袅袅烟火气，清浅地笼罩生活流露的点滴。
　　当然不能只有温馨。

　　“加多了！阿姨！加多了！”
　　京连忙制止曲宁大幅度抖动的手，试图力挽狂澜差点叫岔，“……弥景哥哥！”

　　管管阿姨啊！

　　“别怕，放着我来。”
　　他已经舀好水，待命往锅里兑水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捎带乐见其成的愉悦，“今晚就喝虾水吧。”

　　“别！”
　　京连忙制止毫不犹豫的罪恶之手，根本不知道在忙什么但就是非常忙碌，“不许动。”

　　“我不玩木头人。”
　　他笑容是十分恶毒的开朗。

　　“老婆？我来吧。”
　　刚刚经历晚高峰的周玮良扔下公文包，直奔忙里忙外的厨房无视两个打打闹闹的小年轻，撸起袖子接过曲宁正在炒的白虾，“哎哟，你穿围裙怎么跟没穿一样的。”
　　连领口这么刁钻的地方都能溅到。

　　“你不懂，不穿围裙衣服简直不能要。”

　　“……你们一大一小去看电视吧。”
　　周玮良看见信息说今晚海鲜宴，已经大惊失色尽快赶回家救驾。

　　“叔叔好。”
　　京重新被无端拘谨的感觉攥住，比任何人都敏感听到玄关的声音以及一直寻找跟周玮良打招呼的时机。

　　“哟小京来啦，帮我赶他们两个帮倒忙的出去。”周玮良一人开两炉可谓左右开弓，背板宽厚，“很快就可以吃。”

　　果不其然二十分钟完成四人份晚餐，周玮良叔叔的力挽狂澜厨艺以及高超的调味令味道至上主义者京坐在餐桌前食指大动，只是面上不显。
　　她尽力撑到叔叔回家了。

　　“吃吧，不用等他。”
　　曲宁拿起筷子给她夹菜，又给自己的儿子多夹几根水煮蔬菜，“吃饱了再回家。”

　　“谢谢阿姨。”
　　京双手捧碗接菜，白花花大米饭配上晶莹剔透的速冻虾，周玮良叔叔将速冻虾的口感发挥到极致，“叔叔做的非常好吃。”

　　京和景在饭桌各吃各的，没有产生多余的热络的交流。寻常的邻居应邀蹭饭，他作为东家的儿子食不言地默默在旁。

　　“……”
　　景默默扒饭。

　　“好吃吧。”
　　周玮良操劳完已经大汗淋漓，接过曲宁递过来的纸巾擦去面上的油渍汗滴，“为什么弥景你不夹虾？不好吃吗？”

　　“妈煮的，吃了会肚子疼。”他亲眼见证味精不要钱似的往里面塞，面无表情地继续拆台，“不解冻把虾下锅煮，半袋味精抖了进去。”

　　“……”
　　“……”
　　碗里虾的存在突然非常微妙。

　　味道至上的京忽然感觉自己还是在意食材本味以及处理手法的。

　　“阿宁……”
　　周玮良太过于震惊以至于难以置信，不敢直白地出言询问，瞪大眼睛看向自己老婆进行友好地眼神试探。

　　真的假的？

　　“听他诬陷我，我这么大的人会不知道解冻吗。”曲宁眼瞧着连枕边人不信任自己，亲自示范吃下一口虾肉以示对自己厨艺的自信，“我是把虾放在锅里炒热来解冻。”
　　“怕室温解冻来不及。”

　　“……”
　　“……”

　　她算是明白那时候的景良苦用心地说让大家一起喝虾水。这居然是个不算靠谱的力挽狂澜。

　　“当然，解冻完我立马把水倒出来才炒虾的。”曲宁甚是不解，“这有什么问题。”

　　“……没有。”
　　怪不得力挽狂澜时浅尝一口她锅里煮的虾，腥咸得以为超市卖臭虾。

　　“没问题就吃饭，看看小京十足十信任我，坐下来之后一口不停地吃我煮的虾。”

　　“是的阿姨，非常好吃。”
　　京为不打击一片好心的曲宁阿姨，将碗里验明正身的白虾吃进嘴里，顺便还给景贴心地夹一块，助力景做孝顺的好人，“叔叔阿姨做饭真的很好吃。”

　　京眼色示意饭桌叛逃的景。

　　“……”
　　少年捧着碗幽静地睥睨身边拖他下水的人。

　　真是一点默契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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