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

　　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许绫然心跳还有点快，紧绷过久的神经一时半会儿松懈不下来。

　　“怎么样？”黄秋妮迫不及待上前问。

　　“不好。”许绫然不想影响她待会面试的心态，宽慰道：“是我没做好准备，也不在状态，你正常发挥，不要紧张，肯定没问题。”

　　许绫然快速在脑海中复盘，发现只有顾总问的那个问题，她答得最完整。

　　这句安慰在黄秋妮眼里毫无卵用，她的表情瞬间充满绝望，哀嚎一声：“咱俩半斤八两，你都这样，我估计好不到哪儿去。”

　　很快轮到黄秋妮，许绫然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她，待她面完，俩人再一起回办公室。

　　她没有问黄秋妮面试得如何，猜也能猜到，如果表现好，她会主动分享。

　　下午的工作力不从心，几次走神后，许绫然舒口气，向后一仰，偏头看过去。

　　黄秋妮难得一见在专心工作。
　　整整一下午，她既没水群也没找自己聊天，情绪显而易见的低落。

　　许绫然看在眼里。

　　这份工作对于她们各自的意义，是不同的。
　　于许绫然而言，工作是她向家人证明自己离了他们也能自力更生的证据，于黄秋妮而言，意义更重了些。
　　想安慰她，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她想了想，决定还是晚上微信上说比较好。

　　揣着这个心思回到家里，许绫然洗个澡的功夫，蜷缩在沙发上刷手机，就看见部门群消息络绎不绝，讨论着此次面试“结果”。

　　同事甲：「前线急报，品宣部和研发部的实习生全体被辞退QAQ!」
　　同事乙：「是的/笑脸/，我研发部的朋友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同事丙：「工作都不用交接的，下了班直接抱着箱子走，夸张不，领导看见了都得为这个决定拍掌叫好hhhhhhhh」

　　许绫然搂着太子，一边快速浏览群消息，深深叹了口气。

　　员工真实水平，平时表现，高层心里跟明镜似的。
　　看来绝大部分实习生都会被辞退。

　　许绫然突然就不想安慰黄秋妮了，她反倒希望来个人安慰安慰自己。

　　翻到许姣微信，她点进聊天框打字：「小姑，不出意外的话，我快失业了。」

　　许姣：「咋了？」
　　许绫然：「公司空降新老板，刚上任就拿我们开刀，哐哐开人。」

　　许姣丝毫不意外：「那不得放把火耍耍威风吗，辞退了正好，给自己补段Gap Year，想去哪儿陪你一起/玫瑰/」

　　看着这段文字，许绫然久久没动静，默了半晌放下手机，双手托举太子双臂，又放在脸上，毛绒绒的肚皮与脸贴合，惹得太子喵喵叫。

　　几分钟后，她一个不留神放松力道，太子便一溜烟蹿走。
　　她平视天花板，凭感觉摸到手机：「不想就这样离开云创。」

　　过去有在云创养老的想法，也一度认为云创凉了，倒闭是迟早的事，但毕竟是自己第一份工作，就这么走了，即不体面也对自己没有任何帮助。
　　如今新老板上任，顾氏资本进入云创，重新找工作的话，不见得新公司会比云创这个平台好。

　　一时间，许绫然也说不清自己什么感觉。

　　在云创没待太久，确实没什么感情，但真要她走，还真有点不舍得。

　　许姣：「已经收到辞退信了？」
　　许绫然：「还没，八九不离十。」

　　许姣：「那还等啥啊，直接抢占先机，主动提出离职，与其胡思乱想，不如趁早断舍离，这样里子没了但面子还在呀/吐舌//玫瑰/」

　　......
　　还真有被安慰到。
　　也是疯了才会在许姣那儿寻求安慰。

　　翌日上班，许绫然拎着两份奶茶，将其中一杯放在黄秋妮工位上。

　　同组的前辈后脚跟来，显然也看到了昨晚的群消息，凝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许绫然以为她会说，别多想，还没正式下达通知。
　　刚准备笑笑说没关系，不料前辈开口便语出惊人：“你刚毕业年轻，工作机会多得是，走的时候咱们组一定聚个餐哈！”
　　“............”

　　工作时，许绫然隔几分钟就瞄一眼手机，看看有没有收到辞退邮件，但一直到五点都没收到，仅有的两封还是关于工作。
　　心情犹如过山车般，一会儿平坦，一会儿急转直下。

　　这么也不是个办法，要是拖个几天，哪能集中注意力工作呢。
　　她扭头看了眼黄秋妮，后者已经开始摆烂，正在编辑求职简历。

　　“这么快就想找下家啦？”她蹬着地面滑过去，盯着对方手机屏幕。

　　黄秋妮托着腮帮，反应平平淡淡：“不得未雨绸缪嘛，不对...是亡羊补牢。”

　　许绫然张了张嘴，犹豫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说。

　　感觉众人都默认她俩会离开云创，包括她们自己，似乎已是定局。

　　临近下班，许绫然正在规整桌面，想着到时候搬走方便些，谁知这时候，娟姐笑容满面的来到她们工位前。

　　“恭喜你们，面试通过了！”

　　本来还焉不拉几的黄秋妮从电脑前猛地抬头，音调拔高：“真的？！”
　　“真的呀。”

　　“......为什么？”太突然了，许绫然面色愕然。

　　娟姐耸肩摊手：“不知道，好像目前只有你俩通过了面试，算是意料之中吧，公司现在正缺人，开谁也不能开咱人力资源部的啊。”
　　陈棠侧过身子望向她们，赞同笑道：“把你们开了谁干活呢。”
　　办公室爆发一阵窸窣笑声。

　　许绫然：“所以我们现在算是转正了？”
　　“当然，恭喜你们正式成为云创科技的奴隶。”

　　“值得庆祝！要不晚上出去聚聚？”黄秋妮噌的一下站起来。
　　老员工边笑笑边摆手：“我就不去了，你们庆祝吧，别忘了明天开始，早上九点上班。”

　　没想到下班前得知了这个消息，悬在心上的石头总算平稳降地。
　　旁边，黄秋妮还在叽叽喳喳说着晚上聚会的事。

　　神经紧绷了一天，其实许绫然想在家好好打游戏放松，但是一对上黄秋妮洋溢着喜悦的笑脸，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自从跟陈朔分手，她就没登过号了，这两天手有点痒。
　　她在游戏里充了不少钱，不舍得退游，黄秋妮又是她为数不多的游戏搭子。

　　许绫然权衡一二，决定以游戏搭子为重。

　　聚会定在她们大学时常去的酒吧一条街，黄秋妮喊了另外几名室友，室友又各自叫了男友。
　　下班后，黄秋妮直接去许绫然家里。

　　酒吧一般十点后最热闹，时间充裕，俩人慢慢化妆。
　　许绫然简单化了个淡妆，又从衣柜里挑了件舒适的连衣裙。
　　做完这一切，黄秋妮才进行到一半，她果断开了把游戏，就当过过瘾。

　　等黄秋妮换好衣服，游戏也打完了。
　　俩人出门，在附近吃了顿便餐再打车去Playhouse。

　　「你们到哪了，我们已经在门口了。」室友赵以双发来消息。

　　许绫然：「在车上，估计还有十分钟，你们先进去，不用等我们。」
　　「好。」

　　赵以双放下手机，在门口排队进场，拨开隔音帘，场内氛围已被熏染得足够浓郁。

　　卡座是男朋友订的，这是酒吧最大的卡座，可容纳十几二十人，位置靠墙。
　　挨着坐下，突然惊觉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你还叫了人来吗？”赵以双凑在男友耳畔大声喊。
　　男友听了两遍才听清，看着她的眼睛点头：“啊，人多热闹嘛。”
　　赵以双：“叫了谁？”

　　说话间，男友又转头跟旁边的人搭话了，她只好快速扫一圈，没把人看全。

　　她把包放在身后，拿出手机准备给她俩发消息，这时总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循着直觉望过去，在刚刚没注意到的角落，猝不及防与陈朔对上视线。

　　许绫然跟陈朔分手了，黄秋妮在宿舍群里说过这事，当时她们还一起骂了陈朔好久。
　　她们都有他微信号，纷纷私信骂他然后拉黑。

　　没想到陈朔也在，有点尴尬。
　　圈子不大，他在也就算了，但她偏偏还看到他旁边坐着一女的，确认过，脸生。

　　赵以双掰过男友肩膀，在手机上打字：「你怎么还叫了陈朔，你叫他干嘛呀？」
　　男友不知道他俩分手了，满脸懵逼：「怎么不能叫他，他不是许绫然男朋友吗，再说又不是我叫来的。」

　　她没告诉男友他俩分了，情绪一上来，竟连这事都忘了。
　　正准备给许绫然发消息说一声，刚点开聊天框，肩膀就被人轻撞了下。

　　“双双，差点没认出你，今晚人好多啊。”许绫然挨着她坐下。
　　“陈朔也在——”
　　“什么？”许绫然没听清。

　　赵以双贴着她耳朵重复一遍。

　　这回许绫然听清楚了，同时斜对面，陈朔也注意到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将身边的女人推开。
　　动作幅度过大，这一幕被许绫然完整捕捉。

　　虽说俩人已经分手，就算无缝衔接也顶多骂他一句渣男。
　　可是看陈朔的反应，心虚害怕，是个人都看得出绝不是无缝衔接，肯定是分手前就跟这女的在一起了。
　　许绫然掐紧掌心，定定地看着他。

　　赵以双：「我马上问问谁叫他来的，让他跟那女的滚，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

　　她是在群里发的，黄秋妮看到消息，直接站起来指着陈朔骂：“你他妈要不要脸！”

　　这音量在场人都能听见，甚至吸引了邻座的注意。

　　陈朔旁边的女孩微微拧眉：“你骂谁呢？有没有点素质。”
　　“骂的就是你们这对狗男女！”

　　陈朔脸色也不好看，想维护，又碍于许绫然在，好几次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算了，别为这种人影响心情。”许绫然扯扯黄秋妮衣角。

　　“你说清楚！”那女孩莫名被骂，语气也冲：“为什么骂我们，你要不说清楚这事儿不能完！”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突然就掐起来了？

　　“你装什么装！你要不知道怎么回事能来这儿？问问你旁边那个贱男人，他知道！”

　　“怎么回事？”女孩终于反应过来刚才陈朔的不对劲，化着烟熏妆的美目瞪着他，怒气冲冲：“你刚刚为什么推开我，这女的是谁？”
　　陈朔张了张嘴，无奈叹气：“我们回去说，好不好？”

　　“陈朔，你他妈早就跟这女的搞在一起了吧，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给绫然带绿帽！”
　　“你不说清楚怎么回事我就不走了，她到底是谁，你还骗了我什么？！”

　　夜店音乐声太大，说话全靠吼，听不太清。
　　不知不觉，在场半数人都站了起来，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另一边，更私密的区域，陆渊正在跟女伴摇骰子。
　　顾聿衡独自坐在对面，低头打字。

　　今晚没有应酬，陆渊非拉他出来喝一杯，原以为是清吧或餐厅，到了之后才告诉他是夜店。
　　在国外时，他就不喜欢这些场合，觉得吵，毕业后便一次也没来过，今天算是破例了。

　　“忙完没有？”知道顾聿衡听不见，陆渊直接拍他肩膀，晃了晃手中摇骰子的盖，示意他一起玩。
　　顾聿衡并未理会，看眼时间，起身：「我回去了。」

　　陆渊跟着站起来，指尖快速敲字：「待会儿有演出，看完再回去呗。」

　　顾聿衡对这些演出没兴趣，耐心也被耗光，他穿好外套，顺起桌上的车钥匙，转身离开。
　　出去要穿过酒吧中央廊道，迎面碰上几个正要去维护秩序的安保，刚才就听到动静了，这种事在酒吧应该时有发生，他不以为然。

　　边上的小年轻们看着顾聿衡，又看看正在闹事的卡座，觉得还是前者更有看点。

　　顾聿衡对这些人投来的注目礼熟视无睹。

　　女生们小声讨论他的长相，又互相推搡着上去要微信，眼看男人消失在转角，好几个女生登时起身，追上去。

　　走到外面，顾聿衡觉得空气都瞬间清新了。

　　“嗨帅哥，一个人吗？”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两个年纪不大的姑娘，顾聿衡转过身时，她们正笑眯眯地望着他，心思直白地写在脸上。

　　良好的教养让顾聿衡并未直接离开，而是微微抬手，表示自己还有事，不着痕迹地拒绝了她们接下来的话。
　　帅哥都是有架子的，女生并不气馁：“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不用。”

　　顾聿衡脚步从容，准备朝自己车子的方向走去，余光忽地瞥见一道身影，目光微滞。

　　“然然，等等我——”黄秋妮追出来。

　　许绫然没什么情绪地抿唇，“实在待不下去，待会我跟她们解释解释。”

　　刚才那场闹剧，她始终未置一词，不是觉得没理吵不赢，而是根本没必要自降身份。
　　嗅觉敏锐的人早就从争吵的只言片语里听出原由了，陈朔脚踏两条船被发现。
　　想到自己跟他在一起过，许绫然自嘲一笑。

　　“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刚才实在是气不过才骂他们，抱歉，没能顾上你的情绪。”

　　赵以双她们不好撇下各自的男朋友跟上来，在群里发消息：「绫然你没事吧？他们也走了，刚从后门出去，你们要不要回来？」

　　这时候哪还有心思，黄秋妮直接帮她回了：「我们不回来了，你们玩吧。」

　　时间还早，刚到十一点，许绫然有些放空地站在原地，胃里一阵翻涌。

　　想到陈朔，就跟吞了只苍蝇一样难受，幸好在一起时间不长，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黄秋妮想调节气氛：“想不想去哪玩，就我们两个。”
　　许绫然摇摇头，嗓音淡淡：“不知道，随便找个地方坐坐吧。”

　　初秋的北京，夜晚的温度已经有些凉了，连衣裙外面只披了件薄开衫，巷口涌来的风卷起裙摆，她扶了扶手臂。

　　俩人手挽着手，刚走几步，视野前方突然闯进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正是白天面试时见到过的。
　　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连带着对事物的敏感度也降低许多，大晚上在夜店门口碰到自己老板，内心竟然毫无波动。

　　倒是黄秋妮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攥紧许绫然的胳膊，默默埋头。
　　虽然知道老板肯定不会记得她们是谁，但突然撞见，心里还是会莫名紧张。

　　在这件事上俩人意见心照不宣的相同——装没看见，直接走。

　　刚调转方向，顾聿衡便准确地叫出许绫然的名字，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够听见。

　　许绫然眼神示意黄秋妮：要不要答应？
　　黄秋妮咬着嘴唇，用气音回：“你这名字同名同姓的应该不多，肯定是叫你没跑了。”
　　“他叫我干什么？”
　　“不知道啊。”

　　顾聿衡不知道她们在嘀嘀咕咕，还以为是没听见，刚想走上前去，就看见她转过身。

　　“顾总你好，没想到在这里碰上。”许绫然扯出一抹假笑，装作镇定自若。

　　顾聿衡神情平静，看了她旁边人一眼，以为是她哪个朋友。

　　“顾总，我叫黄秋妮，是HR一组的。”差点失业，黄秋妮没放过这个能刷脸的机会。

　　顾聿衡不知听进去没有，视线淡淡地落在许绫然脸上，“你们经常来这里玩？”

　　看来新来的老板没什么架子，如此平易近人，还能同她们这些小虾米寒暄。

　　“不算经常，只是今天聚会，我们刚出来。”
　　“这么巧，”他单手插兜，黑目如墨：“我也刚出来。”

　　许绫然笑笑，“是啊，挺巧的，那顾总你先忙吧，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拉着黄秋妮赶紧离开。

　　没给他留一点还嘴的空挡，他也并没有事要忙。

　　顾聿衡支着下颌，幽潭般漆黑的目光在许绫然的背影上停顿了几秒，之后转向车水马龙的街头。
　　他垂下眸，在原地又站了会，往自己车子的方向走去。

　　车窗滑上去，司机发动汽车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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