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

　　许绫然没说出具体地址。

　　一来不愿意让顾聿衡看见向柳珺发病时窘迫衰败的模样，二来北京离昆城有点远，他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件事上，本来跟他就没有任何关系。

　　周遭沉默得能听清彼此的一呼一吸，她重重叹息，换了个姿势倚着墙面。

　　“我最晚后天早上回来。”

　　顾聿衡将听筒拿远了点，吩咐吴叔靠边停，接着道：“你是不想见到我，还是不想让我见到你妈妈？”

　　许绫然抿了抿唇，五指掐紧掌心：“...都有。”

　　说一点失落都没有是假的，明知她看不见，也无言地点点头，顾聿衡嗓音依旧平淡：“你妈妈现在在哪儿，医院？”
　　“嗯。”
　　“自己应付得过来吗。”

　　话音刚落，住院楼长长的廊道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大概三五人的样子，许绫然回过神，低声道：“应付得过来，以前也发生过类似情况。”

　　顾聿衡“嗯”了声，想说‘需要帮忙的话跟我提’，但这段话在脑海中囫囵过了遍，又咽了回去。

　　几秒后，那群人似乎转了个弯，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许绫然匆匆撂下一句“挂了”。

　　手慢慢从耳廓滑落，她循声侧头望去，下一秒便跟走在最前，为首的男人对上视线。

　　未等她开口，男人便没什么耐心地点点头，走至一米远时站定，开门见山：“看过你妈了，她现在情况怎样？”
　　“打了针，才睡下。”

　　向竹省顿了半晌，目光从病房大门平移至许绫然脸上：“请假过来的？”
　　许绫然嗯声，接着看向他周围的人，挨个喊了一遍，最后转向他，喊了声舅舅，得到不咸不淡，低到几乎听不清的回应。

　　“待会或者明早就走吧，工作要紧，你妈的病也不是一两天了，再说这里有专业的医生护士，她不会出什么问题，你说呢。”
　　虽是问句，但是向竹省的语气完全没有询问的意思，倒像是在赶她走。

　　可能他们也是临时接到消息，赶过来的，舅妈还牵着小儿子的手。

　　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自己这个表弟，第一次还是在襁褓中，现在已经会走路了。
　　小孩子长得快，五官依稀有婴儿时期的影子。
　　四目相对时，他立刻朝妈妈身后躲，腼腆羞涩道：“妈妈，她是谁呀？”

　　舅妈是个善解人意的人，纵然现在两家闹绷了，仍温和地教儿子喊姐姐。

　　小朋友没叫。
　　纯粹得不染杂质的黑色眼珠子一转不转地盯着面前这个十分陌生的面孔，他大概在想，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个姐姐。

　　“我请了两天的假，到时间再走可以吗，我想多陪陪她。”

　　向竹省神情严肃，沉声道：“你爸不准你来找你妈，回去吧，说到底你姓许，别到时候怪到我头上，说我们抢她女儿。”

　　许绫然垂了下眸，细若蚊声的嗓音响起：“我很久没回家了，我爸不知道我过来了。”

　　“还要我说得再清楚些吗？”
　　“......”

　　舅妈不愿继续这么僵着，随机拦住一个护士问：“现在能进去看看吗？”
　　护士瞟了眼房号：“可以。”

　　房间门被推开，向竹省朝旁边一站，让家人先进，最后挡在门口。
　　“你晚上住哪？”

　　其实许绫然来昆城都是跟向柳珺一起住的，但他们不知道，便随便扯了家酒店。

　　“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向竹省说完转身，正准备关门时，脚步顿了顿，回头又看了她一眼，表情复杂：“其实你不来打扰你妈妈，她会康复得快些。”

　　“面对你，她会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以前受过的刺激，有没有想过，当你以为她没发病，情绪正常时，可能只是把痛苦藏得更深了，不愿意让你知道罢了。”

　　有吗。
　　许绫然细细回想。

　　记忆里搜刮了整遍，试图想起一些蛛丝马迹，在向柳珺情绪稳定时，最终，只有那抹微含疲惫，又略带压抑的笑容浮现于脑海。

　　她见过向柳珺真正开心的模样，跟现在不同，但那已经过去许多年。

　　怎么走出医院的，许绫然没印象。

　　她在外面的石凳上坐下，掏出手机随便订了家酒店，距离不近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刚好打发时间。

　　这一晚几乎没睡着，隔天，她想起同住一家医院的田阿姨，吃完外卖就赶了过去。
　　田阿姨精神头十足，腰部装了防护架，除了不能走路，别的都还好。

　　得知她的职业，医生建议，不能再继续做家务，平时好好休息。

　　田阿姨年纪大了却不服老，抿着嘴没说话。
　　但许绫然隐隐觉得，可能她很快就得离职了，重新找个保姆不容易，各方面因素太多，很难找到合适的。

　　在医院陪田阿姨聊着天，期间，她也尝试去向柳珺的房间外看看，无一例外的，里面都有向家人在。
　　她如果硬闯进去，难免发生争执，向柳珺看见了不好。

　　隔着玻璃门窗，她远远地瞥了向柳珺一眼，又在向家人转身的瞬间，往旁边挪了一步。

　　其实许多年前也发生过这么一回，当时她正在念高中，脾性大，远远没有现在的圆滑跟耐性，当着向柳珺的面跟向竹省吵了一架。

　　看到她哭，向柳珺情绪更加崩溃，意识完全错乱，抱着她胡乱喊名字。

　　医生说不能持续刺激病人，这样反反复复的，最终可能会精神失常，必须住进精神病院。
　　不得已，向竹省给许耀明打了电话，让他过来把人带走。

　　对于前妻，许耀明半是怨恨半是愧疚。打了大半年官司，争吵过无数回，到后来，那一半的愧疚便少得可怜。
　　许绫然上了大学才逐渐了解许耀明这个人，极其利己的大男子主义，伤害前妻的现实清清楚楚摆在眼前。明眼人都知道，但那点可笑又可悲的男性自尊却让他不敢承认事实。
　　用许耀明年轻时的话说，他的青春也是青春，感情的事，没有对与错。

　　*

　　傍晚六点半，飞机降落首都机场。
　　许姣站在接机口，目光眺向不断涌出的人潮，很快看见许绫然的身影。

　　她连个包都没挎，挤在一众托着行李箱的旅客中显得十分扎眼。
　　事实上，连衣服也是去时的那身。

　　“然然！”许姣挥手喊道。

　　许绫然微滞的目光轻抬，迅速搜索到小姑的脸，径直走过去。

　　许姣：“手机怎么关机了，电话打不通，我连你走哪个出口都不知道，幸好运气好猜对了。”
　　边说，她拍拍侄女的肩膀，半拥着往外走。

　　“忘了关飞行模式。”
　　许绫然拿出手机，关闭飞行模式，果然看到三个未接来电，其中一个是顾聿衡的，她转念一想，切换微信界面，直接当着许姣的面给顾聿衡发去“？”。

　　许姣余光瞥到她的手机屏幕，备注清清楚楚写着“顾聿衡”三个大字。
　　没忍住，问她：“你去昆城，他知道吗？”
　　许绫然收起手机：“嗯。”
　　“你自己主动跟他说的？”其实许姣更在意的是这个。
　　许绫然点点头。

　　闻言，许姣怔愣一瞬，眸中闪过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

　　她是今天一早接到的消息，侄女问她晚上六点左右有没有空，来机场接她。
　　挂断前多问了一嘴，才知道向柳珺那边出了点情况，侄女直接旷工飞了过去。

　　俩人坐上车，许姣系好安全带，边打方向盘边问她：“想吃什么？”
　　“没想好，你呢？”
　　“吃粤菜怎么样，我知道有一家新开的不错，价格有点小贵，点过两次外卖，还没到店里吃过。”

　　许绫然望着窗外，抿抿唇：“要不换一家？吃日料怎么样？”

　　她没忘记跟顾聿衡约的也是粤菜，如果待会儿吃了，总觉得会少些什么。
　　日料店环境安静，适合她。

　　许姣爽快地应声：“可以啊，就吃日料吧。”导航开始，定位在中央商圈附近，价格同样小贵。

　　一路上，姑侄俩没怎么聊天。
　　感受到了许绫然低沉消极的情绪，许姣猜测，多半是昆城的事给惹的。
　　她贴心地升高暖风，又将音乐音量调大，专心开车。

　　许绫然握住手机敲字，回复顾聿衡消息。

　　顾聿衡：「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许绫然：「已经到了，在跟我小姑去吃饭的路上。」

　　不一会儿，对面回复了一个“好”字，便无下文。

　　汽车抵达地下车库，下了车，俩人根据指示牌来到四十八层至六十层的电梯入口，日料店开在五十六层。
　　这家日料店许绫然没来过，主要原因是价位不在平时吃饭预算范围内，只有偶尔跟着许姣才能奢侈一把。

　　点过餐，许绫然去趟洗手间，许姣则在位置上玩手机。

　　幸好不是休息日，人比较少，所以没提前预定也能坐到一个比较好的位置，隔壁座位靠窗，她们稍微支着颌，也能俯瞰城市夜景。

　　从洗手间出来，桌面已经摆好前菜，许姣等着许绫然回来了才一起开动。

　　刑晶晶也在这家日料店吃饭。
　　项目签约仪式结束后，连着两天晚上不需要加班，顾总也没有别的外出行程，特意给总裁办放了假。
　　她回家简单收拾了下自己，陆渊开车接她去吃饭。

　　陆渊见刑晶晶的目光刚刚在半空中停顿了好几秒，好奇道：“看见谁了吗？”

　　刑晶晶抿了口柠檬水，垂着眸没作答。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许绫然，他们就坐在她斜后方的位置，迎面走来时，许绫然并没注意到她。

　　想到顾总跟许绫然目前的情况，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刑晶晶微微摇头：“看错了。”
　　陆渊在圈里就是人精，察言观色最有一套，笑笑：“晶晶，你在撒谎。”
　　刑晶晶：“......”

　　“说吧，看到谁了，那不成看到仇人了？”问完，陆渊自己都下意识否认。
　　就刑晶晶这个温柔随和，逆来顺受的性子，估计很难有仇家。

　　“......不是，”刑晶晶内心挣扎了下，小心翼翼地说出名字：“是许绫然，也是云创公司的。”

　　她不打算告诉陆渊，许绫然跟顾总的关系。陆渊若是知道，那她的担心就是多余的，若是不知道，她可以随便扯个理由，总归是没有泄漏顾总的秘密。

　　结果下一秒，陆渊意外地看着她问：“许绫然原来是你们公司的？顾聿衡没跟我提过。”

　　刑晶晶悬着的心落下，舒出口气：“陆总，您知道......”
　　“知道，他主动跟我说的。”

　　说完，陆渊回头瞟了一眼，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许绫然的背影。
　　“她对面那个是谁？”

　　刑晶晶没有像他那样明目张胆地看，不动声色瞥了眼，摇摇头：“不认识。”

　　陆渊颔首：“你们很熟吗？”
　　“不熟，见过几面。”
　　“昂，不去打个招呼？”陆渊有些迫不及待想看见许绫然本人。

　　刑晶晶放下筷子，想了想，“待会儿走的时候打招呼吧，正好顺路。”

　　「顾总，我在外面吃饭，看见许小姐了，跟她一起吃饭那位不认识。」
　　她掏出手机给顾总通风报信。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