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岁我重出江湖

　　贺临洲在楼下听着脚步声沉重的变换方位，小五正端了盘子撩开帘子从后头出来。

　　小五恭恭敬敬弓着背：“谷主，东西送到了。”

　　贺临洲看了一眼，嗯一声，拿着巾帕将每个指缝都慢慢的擦净，漫不经心道：“喂下去。你盯着些，百日不发，便是没事了。”

　　那店家不敢抬头，道：“是。”

　　那药是神医谷特有的丹药，是他师傅毕生的心血。

　　“去吧。今日闭店，你也不要上去。”话毕，贺临洲将那帕子扔回水盆里，转身上楼。

　　“是。”

　　他脚步放的轻，几乎落地无声。推开门时候，男人正在榻上睡的香甜。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香，贺临洲垂眼走去房间角落将香炉取了，用布巾包裹起来反手塞进袖袋，这才转身去看那睡的毫无防备的楼四。

　　贺谷主存心要一个人睡着，这天下便少有人能醒着。

　　最近温度渐冷，屋里没有开窗。昨夜贺临洲处理那狗的时候，特地将楼四和自己房间的窗户都开了一夜，就是为了让里头不要有那么重的血腥味道。到了今早，他关了窗燃了香，回了自己的房间，这才放出脚步声，与听着动静上来的楼四见个正着。

　　缓缓俯下身，手指轻轻落在那平凡的脸侧。这是他曾经细细查验过的地方，可无数次，无数次他都觉得当日一定有什么遗漏的地方。这世上，有很多种办法让人变换样貌。

　　“江楼。”又低又轻的呢喃从唇角泄出来，又克制止住。

　　房间里恢复寂静，只有榻上男人平稳的呼吸声。

　　贺临洲垂下眼睛，手指细细拂过他脸上每一寸。

　　他等了十年的人如今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在躺在他眼前。贺临洲看了好一会儿，睫毛颤了两下，又慢慢收回手。

　　这普天之下，能大大咧咧拎着一具犬尸毫无顾忌地翻他诡医贺观窗户的人，就他所知也就一个江楼。

　　那目光又沉又重，恋恋不舍的从江行川脸上一遍遍看过。

　　与对方同住的这些日子里，每日早起的温茶，小憩时候披在身上的外衣，夜深时候的一盏烛灯，永远干干净净的院子……

　　“楼四”会在看见那本旧书时候惶恐的说自己不会认字，又会自觉的不靠近那茅草屋一步。会在雪明牌位前一言不发，也会用带着悔意的眼光看赵胡缨……

　　外头太阳正毒辣，暖白色的光透过窗纸，带着适宜的温度撒在男人身上。贺临洲听见他平静而真实的呼吸。

　　十年太久了。

　　这是江楼，是贺临洲如今最重要的人，是阔别的十年的旧友，也是拿起却怎么也放不下的昔日爱人。倘若命中有定数，那他和江楼的缘分，大约还没有结束。

　　既然已经躲了十年，如今又是为何再度出现在他面前，贺临洲大约有些猜测。可不论是其中哪种，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必然会帮助江楼达成所愿。

　　他轻吐一口浊气，手指轻轻搭上对方手腕，手指下的脉搏却让他骤然皱起眉头。

　　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麻烦。

　　迅速在脑海中记下所有需要和重要的信息，贺临洲思索片刻松开了手，将对方的胳膊小心放回被子里。将动作放至最轻，缓缓从房间离开。

　　男人的睡颜渐渐变窄，最后被闭合的木门遮挡起来。他手搭在门上，安静的又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

　　江行川醒来时候，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外头的光只有一点橙红，想来已经到了落日时分。屋里没有点灯，角落被黑暗的阴影笼罩。身上的被子厚重又压人。耳边寂静，连前些日子还能听见的蝉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消失了。外头风轻轻吹过，树叶一片喧哗。

　　他睁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如今正和贺临洲在一间小小的客栈。

　　“竟睡到这会儿……？”他摁了摁额头，坐起身来。

　　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安稳觉。似乎还做了个似是而非的梦，可去细想又觉得那些都像是陶罐的碎片，一点点一片片的，怎么都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样子。

　　江行川四下看了好一会儿，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轻轻开了房门。

　　走廊一片空荡荡，楼下也没有任何人声，整个客栈都好像提前进入了夜幕。对面的门紧闭着，他侧耳去听，只听见若有似无的平缓呼吸声音。

　　贺临洲恐怕还正睡着。

　　江行川下楼，行至后厨。店家不知去了何处，后厨倒是就这样大喇喇的敞开着。

　　他肚腹咕噜噜叫起来，干脆用厨房里的食材下了一碗清汤面。三下五除二的吃净，想起楼上的贺临洲，又出门上街上买了只鸡。

　　出门的时候，王二正在厅中酣睡。身下铺着柔软的被褥，整个人脸上的青白色也褪去，渐渐有了正常人的红润。他俯下身听了听对方的心跳，觉得似乎听不出什么异样了。

　　贺临洲果然在治病救人这一方面是天下少有的圣手。

　　这一来一回花去近一炷香时间，楼上还没有动静。

　　干脆就将那鸡处理了，在锅上用小火嗷一砂锅粥。渐渐有某种醇厚香气在空中蔓延开。

　　江行川算算到了时间，手里拿着蒲扇嘴里还帮忙似的吹着堂里的火，热浪一股股的往外冒，全打在他脸上，没一会儿就出了一头细密的汗。

　　身后响起沉重脚步声，狭窄的后厨里头，江行川一个八尺男人蜷缩着蹲在地上：“醒了？再等会儿就能吃饭了大人。”

　　贺临洲并未束发，就那么靠在门框上看男人弓在一起的背影。那后背的肌肉鼓起来，撑起两侧的衣物，中间一道浅浅沟壑。

　　他用有些困顿的声音嗯了一声：“吃什么？闻起来很香。”

　　江行川回过头看着他笑了一下，手里的蒲扇轻轻扇着：“我熬了鸡丝粥，大人补补。”

　　贺临洲轻笑了一声：“有劳，那我就静等着楼大侠的粥了。”

　　说罢转身离去，留下江行川一人在那地上纳闷。

　　刚才那人是笑了不？还跟他说笑？

　　他眨眨眼，后知后觉的“诶”了一声。

　　厨房里剩下噼噼啪啪的火烧柴禾声，砂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江行川自顾笑了一会儿，觉着日子若能这么过下去，好像也不算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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