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南

　　十月里，Antonio过来视察，他的中文已经好得和大山不分伯仲，不过几个月工夫，就理论联系实际，学会了一整套中国特色的关系建立法，在饭局上无论敬酒喝酒干杯握手，都耍得有模有样，比起对手来也算得上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还带来一个新交的中国女朋友，大他五岁，据说一直在北大研究中美交流。看来她帮到他很多。

　　也许大多数的感情，男女之间的，该不是爱吧。或许是开始的一秒钟，后来又不是了。

　　Antonio听了我的语文课，给了很多意见，例如我的备课很充足，课堂气氛活跃。我却非常担心学生们的期中考试，有时候让我压力过大，需要每日吞服维生素E调理身体。教室与寝室两点之间，我几乎要变成一条连线。晚上失眠的时候翻看手机日历，发现任依依老师的二十一岁的生日即将到来。

　　在一个拒绝世界的地方，我的生日似乎也与过去和未来脱节，直到我的前任男朋友忽尔空降来一只月光石，十月爽利的阳光下一照，波折出细密的祖母绿光纹。他写了一句歪歪扭扭的中文：“我等你一年，我们重新开始。”但我还记得他说，怎么不是十年二十年？那么讥诮，那么轻率的语气。话说到那个份上，爱就已经粉身碎骨。和Joseph的事情到此为止，向来都是我决断，我不拖泥带水的。乏善可陈的人生中第一次爱情，也许寥寥数字就可以结束，但这其中的感受，却是反反复复，总是为了一些小事，辗转反侧，就像我捏着祖母绿的生日礼物，想抛弃却总也找不到地方。

　　为了给枯燥空虚的生活添上一抹色彩，Horst自然没有放过任依依老师的生日，他兴高采烈地召集到竟然包括方小溪在内的所有年轻老师，一起去看这片山区中最高的瀑布，可惜恰逢卢康外出开会，让Horst闷闷不乐了好久。

　　三个小时的漫长过程，方小溪总是走在最前，把我们远远甩开。大家欣赏着山边云雾缭绕，山头阳光灿烂，山脚氤氲迷蒙，云海绵延，时而翻滚时而静止。这时Horst探过头来说，“你们知道我刚刚看到这几座山是什么感觉？”我们摇头。他得意洋洋：“我在想，此处地势险要，可设伏兵。”我真想拿《三国演义》砸他的脑袋。

　　自此Horst彻底打开如洪水般滔滔不绝的大嘴巴，叙述他的最新研究对象——卢康。前方远得快不见踪影的方小溪的耳朵好似顿时竖起来，渐渐放慢脚步离我们愈来愈近。Horst一脸崇拜：“你们知道么，我们学校的第一任校长，就是卢康的父亲。”果然，我一直认为卢康这样一个大海般的男人会留在这里，一定有一个足够强大的理由。Horst一路背诵卢康的个人履历：十五岁就被父亲送到美国读高中，十八岁获得普林斯顿的全额奖学金，大学毕业即往纽约做了高盛分析员，之后在北京、成都、上海等地辗转，三年前却突然辞职，回到家乡教起书来。

　　原来是个老男人了呢。我在心里默默嘀咕，Horst莹白的脸却由于莫名的激动泛起了红潮：“真是理想的人生啊！”

　　周卉不置可否地望向远方，我撇撇嘴，身侧的方小溪猛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卢康才不是这样的人，你们什么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言罢甩甩马尾辫，径直大步向前。

　　万丈瀑布就在那时出现在我们面前，不经意的几步跨过几秒钟，却仿佛跨过整个世界，霎那间扬起震耳欲聋的水花激荡，让人顿时无措。无人移动，无人说话，我忘记生日，忘记了自己，只是手指慢慢触到口袋里的月光石，一瞬间心尖儿都泛开钻心的酸疼。

　　我也许可以，我终于能够，赶在日落之前，朝着最高的瀑布掷出这个礼物，想必那抹浓丽而柔和的绿色光芒，会刺痛某一朵路过的云。而梦中伴随礼物掷出的自己，则终于从连线变为抛物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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